【四】
裴云阙同意配合的那一刻,她的工作才算是正式开始。
紧接着廖宋发现,风雨浇头的只有她自己罢了。
除了正常的理疗流程,下班后的跑腿要了她半条命。
本来回家后到睡觉前,还有四五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但裴家这位小公子使唤起人来,真是毫不手软。
S市很大,裴云阙住的地方,在西边近郊的山上,他让她帮忙买东西,是要跨几乎整个城去的。
一开始是吃的,指定好店铺和糕点名字,还都是犄角旮旯里的不知名小店,具体到哪个师傅做出来的第一炉。然后业务拓展到首饰、画具、茶具,花纹不对也要重来。廖宋觉得她主业是跑腿。
同在S市的朋友许辛筎是她高中同学,两个人有时会通个电话、出来拼个饭,这段时间许辛筎却很难找到她人。
好容易打上电话,听廖宋一说,在广告业摸爬滚打的许辛筎斩钉截铁:你肯定是哪里得罪他了,别干了。
廖宋叹口气:“钱多。”
许辛筎一梗,她也知道廖宋需要存钱。
“那还是讨好一下你客户吧,治疗完别急着跑,见缝插针多夸夸他,人就是需要鼓励,尤其是病号,心情一好,就不折腾你了。”
廖宋深以为然,决定照办。
下班了没急着跑,在卫生间待了会儿,出来后听见闷响,咚咚砸地的声音。
她找了圈,发现三楼健身房的门虚掩着,裴云阙竟然在……投篮。
准度还挺高,篮球垒了整整一筐,他用了快一半。
廖宋想起许辛筎的吩咐,鼓了几下掌,声音清脆。
裴云阙脊背一僵。
廖宋想,要鼓励就鼓励个大的。
便真诚道:“好棒,奥运会没你我不看。”
裴云阙:…………
廖宋对上他望过来的眼神,觉得这个方法,似乎,不怎么地。
她停止鼓掌,淡定地甩了两下手臂。
廖宋:“今天感觉怎么样?电击仪器快到了,配合按摩的话效果会更好一点。”
裴云阙看着她,没说话,手撑在太阳穴上:“你很缺钱吗?”
廖宋想了下:“除了你这样的,大部分人都缺。谁会嫌钱多?”
裴云阙嗤笑一声,黑眸垂了垂。
他长得本来就打眼,黑暗里只留最微弱的光线,也能吸引到目光的Camera Face。或许是苍白狠毒的美,但到底是美。廖宋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为了皮囊飞蛾扑火的盲目之爱,都显得无比合理起来。
“廖宋。”
裴云阙叫她名字,只是普通的喊一声,都像带着天然的蛊惑之意。
“问你个问题。”
他冲廖宋很轻地勾了勾唇角。
廖宋心头一跳,有不好的预感。
“你有性生活吗?”
裴云阙的语气没有半点波澜,跟在问你吃了吗、今天几度差不多。
廖宋:……
她望着裴云阙,眼神有些疑惑。
“我孩子已经上学了,你不知道吗?”
裴云阙思索了几秒,低头笑了,漫不经心地噢了声。
“我有个未婚妻。”
廖宋:“人呢?怎么没来看你?”
搁平时,她不会这么没眼色。但现在不一样,她不爽。
裴云阙竟然没发疯也没生气,靠在轮椅上笑了笑:“没了啊。”
廖宋突然想起来:“我买的那些东西……是她喜欢的?”
他没用也不吃,都堆到了一个空房间。
裴云阙没说话。
廖宋去推他,顺道拍了拍他肩:“放心,我会帮你的。让你重新站起来,过上正常的……”
她顿了下:“生活。”
“如果那天来了,”裴云阙轻声道:“我第一件事就是,”
他侧头瞥了廖宋一眼,温柔地笑了笑:“挖个坑把你埋了。”
廖宋:“好的,等你哦。”
-
廖宋破纪录了,在裴云阙的消极配合下,待够了六十天。
但廖宋感觉,他跟她想象的还是不太一样。裴云阙的心理状态和轨迹本来是非常清晰的,前二十年被家里宠坏了,游戏人间醉生梦死,一朝落到了这个境地,活动范围不超过一楼到三楼,脾气变的更坏、暴躁、反抗等等,一切都是正常的,本质上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但并非完全如此。裴云阙的忍耐能力超过她想象,性格上有点忽冷忽热的阴郁,但真正发脾气的时候竟然不算多,没事干的时候,就望着窗外发呆,娱乐活动也很单调,画画或者看书,书经常看一阵子就累了,画画还能久一点,电视手机碰的都不多。
也就整她的时候又阴又幼稚,把微波炉撤掉这种事也干得出来,因为这样她午饭就是凉的。
过了两个月没几天,廖宋在一个周五下午去的时候,发现家里正在准备宴会,声势还挺大,后花园也布置了起来。
裴溪照在走廊撞上她,蹙了蹙眉:“廖宋……不好意思,忘了通知你了,今天我们办家宴——算了,你把时间提前吧,反正晚上七点才开始,那之前能结束吗?”
廖宋看了眼时间,应下来。
“可以。”
她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刚走到栏杆拐角处,听见门里传来熟悉的字眼,脚步一停。
—……姓廖啊,你不知道?留下很久了!能留下的,要么有钱,要么有脸,听说她两个都没有,你自己想想,靠的是什么?
—啧啧,裴云阙这命我真是服了,都成他妈瘸子了还有人伺候到床上,太牛逼了。
—那你是不清楚,这种平时蔫吧床上□□的,最他妈……
砰——!
两个人话没聊完,门就被一脚踹开了。
他们还没来得及生气,就看见走进来的年轻女人冲他们微微一笑。
老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面前女人,明明长了张清秀就算顶天的脸,一双眼却像最深的湖,浅棕的瞳孔是名贵琥珀,透着幽幽的柔和。
“什么都没有还能待着,你们猜为什么?”
廖宋边往里走,边将牛仔裤上的黑色装饰皮带抽了下来,笑眯眯地问。
他们对视一眼,了然笑了笑,其中个头高点的那个目光更放肆点,上下打量着她:“你就是廖宋?怎么……现在想来?”
话音没落,廖宋皮带如长鞭一样甩了出去,两人背后靠着窗台,窗沿挺高,上面一个瓷器花瓶被扫到地上,清脆地散了一地碎片。
左边的人要不是躲得快,差点被砸中,脸色都变了。
“□□****你他妈找死啊——”
廖宋把皮带重新穿到牛仔裤里,慢吞吞绕了一圈,唇边笑意温和。
“因为我是你爹。”
在对方动手之前,廖宋笑意渐消,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来别人家做客,说别人瘸子,你们还挺有趣的。”
“奉劝二位一句,活在土里,就别轻易评价阳间的事了。”
廖宋朝上随便一指:“摄像头在那里,要做什么?继续。”
等他们骂骂咧咧夺门而出后,好几分钟,廖宋才转身离开。
刚踏出房间,廖宋余光就瞥到阴影处的人。
“今天就算了,时间来不及,中间不能断。好好参加宴会吧。”
廖宋冲他道:“走了。”
家宴请了很多陌生人,华服盛妆,推杯换盏,人们彼此说着一筐筐违心的漂亮话,借着帮裴云阙庆生的名义,热闹了到午夜。
只有主人公早早退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持续的沉默,今晚的云层很厚。
画架上有画了一大半的油彩,没有任何参照物,只是颜色的碰撞,像星云沉到了海底。
这张已经停摆一周了,他早都不准备再继续。裴云阙把它取下来,准备扔进储藏间,明天让人扔掉。
扔之前,他看见画后面有一小行黑字。裴云阙一顿,拿近看了看。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
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①
——生日快乐。
①:鲁迅《墓碣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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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