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直到张德才跟刘桂芳对上面之前,张晓珠都还不太相信,刘桂芳真的会怕张德才。
“顺国是咱们白沙村的大队长,我是上一任大队长,自家的事情都处理不好,以后还咋个处理队上的事,谁会服他?”张德才把八仙桌拍的砰砰响。
老张家其他人都怕触到霉头,在堂屋外头站着。
死丫头,还会告状了?
刘桂芳瞪向张晓珠。
后者害怕地瑟缩了一下,躲到张德才身后。
“桂芳,你跟我说句心里话。要是你真不待见小珠,就让她上我们家住去,芳芳也缺个伴儿,只要我还有一口吃的,就肯定不让小珠饿着肚子。”张德才的语气比在家时要平静不少,但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压得刘桂芳不敢嚣张。
“二哥,你可真会说笑。小珠是我孙女,咋能让她住你们家,我还没穷到缺她一口饭,给人知道了,不得笑话我?”刘桂芳尴尬地笑起来。
“我还当你缺这口呢,不然孩子病的厉害,你咋就没记起来给她吃点东西?小珠是闺女,但也是我老张家的闺女,没有孙子吃鸡蛋,她饿肚子的理儿。”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听得张晓珠都有些感动了。
不愧是大队干部,见识气度就是不一样。
说真的,她还巴不得能去这二伯公家里住,最起码有饭吃,有衣穿,还没人打骂她。
可惜刘桂芳肯定不能放她走。
毕竟她每月也能挣一二百工分呢,张晓珠嘲讽地想。
“那是她偷我鸡蛋吃!”张为鑫不合时宜地喊出来。
刘红吓得伸手去捂他的嘴。
“那你就可以打她了?还朝她丢石子儿?晓得她是你姐不?明年就上初一了吧,还这么不懂事,我看得下地好好劳动劳动,才能懂事点。”张德才冲张为鑫招手,“你过来。”
刘红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但张为鑫摆了下身子,不肯动。
“还得我去请是吧?”张德才也没生气,脸上还挂着笑容,慢悠悠地走到张为鑫身边,单手就去抓他肩膀,常年下地劳动的成年男人力气很大,抓根本就挣脱不开,疼的张为鑫龇牙咧嘴,连声喊疼。
“你放开我!”
“跟你姐道歉。”
“我没错!”
“再说一遍,道歉!”
张德才冷下脸,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两分。
张为鑫嗷了一声说痛。
刘桂芳紧张地往前走了两步,商量着说:“二哥,撒手吧,小鑫年纪还小,有不懂的事地方,我好好教他,你别跟他生气。大不了,以后我不打那丫头了,你看成不?”
张德才哼笑了一声,“成啊,你今天跟我下地砍甘蔗去,也别去上学了。”
他拽着张为鑫就往外头走。
刘红跟刘桂芳喊了声,都追在后面,急得不得了。
谁都知道张德才说一不二的性子,真给他拉到队里去了,不干个几天活,肯定是没法去上学的,这孩子哪吃得了苦啊。
“小鑫,你过年还想不想穿新衣裳了!”刘红在后面催促,“赶快跟你二姐道歉!”
张为鑫伸着脖子喊:“想穿!”
“那你还不快点!”刘红急的脸红脖子粗,恨不得把这傻小子揪回家狠狠揍一顿。
“二姐,对不起。”张为鑫脸上还挂着不甘心,但为了新衣服还是道歉了。
张德才松手,环视了一圈院里站着的人,“都是一家子,有啥坎儿过不去,别成天揪着点小事情就吵架,伤感情。以后谁家出了点事,还得劳烦别家搭把手。”
“再说,这新社会男女都一样,妇女能顶半边天,重男轻女是不对的,桂芳,你是这家里年纪最长的人了,得做好榜样,以后我不想再听到这样的事了。”他说完,顿了一下,“时间不早了,赶紧去队里干活。”
他一走,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刘桂芳在家里威风惯了,被人批了一顿,脸拉得老长。
她没法直接找张晓珠的麻烦,面子上又过不去,只得骂张顺诚撒气,“瞧瞧你教的好闺女,做错了事情,打不得骂不得,还找人告状!一个个翅膀硬了,嫌弃老太婆了,以后是不是还要从家里分出去,单独在外头过啊?”
张顺诚摇头,不敢吱声。
刘桂芳最烦他这样,一脚踹过去,也没看张顺诚疼的发白的脸色,冲其他人喊:“怎么着,我不喊都不动,还得求你们去干活是吧?得,爱去不去,把老太婆累死在地里,你们这些没心肝的就高兴了。”
人一下子散了个精光。
张晓珠整了整有些乱的衣襟,原打算回屋再睡个回笼觉,一抬眼就看到张小慧站在柱子后头偷偷看她。
四目相对,张小慧连忙撇开眼睛,但又忍不住回头看她
“大姐,有啥事不?”
“没有没有。”张小慧摇头,迟疑了一下,“就是觉得,你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哪不一样?”
“就是觉得……特别好。”
张小慧磕巴地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张晓珠摸了摸脸,“特别好吗?”她可不这么觉得。
但毕竟捡回一条命,且行且珍惜吧。
……
家里人都出去以后,张晓珠就进商场测试两个空间的时间流速差,刚从里头出来,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哭声。
其他人都出去了不假,但四岁的张小莉以及两岁的张小玉,都太过年幼,够不着上学的年纪,单独留在家里又怕出意外,只得每天留个女人在家看孩子顺便做饭。
张晓珠心想着糟糕,刚跑到堂屋,就看到张小莉跌坐在地上,哭得鼻尖红通通的,张小玉懵懂地站在边上,两手揪着衣角,怯生生地看着张小莉,又不敢靠近又不知所措,一见到张晓珠,立马喊了声阿姐,跌跌撞撞朝她跑过来。
“慢点慢点,小心摔着。”张晓珠张开手臂蹲下/身,把张小玉抱在怀里,贴着她的耳朵小声地问,“小玉乖,告诉阿姐,你们这是咋了?”
张小玉是张小珠的亲小妹,也是老张家年纪最小的孩子,打从出生起就不爱哭闹,性格文静乖巧,张晓珠又不傻,一看就知道什么情况,但怎么闹成这样的,还是得问个清楚,免得张小莉又瞎告状,把过错推到张小玉身上。
“头发,头发乱了,她扯得。”张小玉一扑到张晓珠怀里,眼眶就转起了泪花,她把脑袋埋在肩窝的位置,强忍住不哭,但声音里的哭腔,却很惹人心疼,“她跑摔了,不是我弄得。”
张晓珠安慰了两句,回屋里拿了一张皱巴巴的报纸,一支毛笔,一碗清水,把张小玉抱到条凳上站着,又重新给她梳了两个羊角辫,手把手地教她写自己的名字。
这报纸是张为光从学校里捡回来,拿清水反复练字用的,家里堆了巴掌高的一叠,都是练字练废的纸,等攒到一定厚度了,再偷偷拿去供销社换钱,一刀换一分,攒着用来买文具。
姐妹两个这边一笔一划地写字,张小莉坐在地上嗷嗷地哭得声嘶力竭,嗓子都要哭哑了,张小玉时不时扭头看她,忍不住扯了扯张晓珠的袖子,“她一直哭。”
“不管她,都是惯得。”张晓珠凉凉地说,“我又不是她妈,也不是她奶,你都被她欺负了,我干嘛哄她。反正没人哄,哭累了自然就不哭了。”
张小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就专心地跟着写起字来。
哭了老半天,也没等到人来哄她的张小莉睁着红肿的眼皮,越哭越小声,终于打了个哭嗝,从冰凉的地板上站起来,爬到条凳上站着,凶巴巴地说:“我要跟阿奶说!”
张晓珠眼皮都没撩一下,“玉只有三横,像这样两边长中间短,这里再加一个点,毛笔是这样握的,手指得撑住了,好,就这样写,漂亮!”
“喂!”张小莉又喊了声,还是没人理,她生气地拍桌子,震得玉字一点拉得老长,把字给毁了。
“她在地里砍甘蔗,你想去就去,知道路怎么走吗?”张晓珠才不怕她。
张小莉懵了下,下意识地觉得张晓珠是怕她了,大声地说:“我也要玩!”她都准备好了,伸出手等张晓珠把她抱过去。
结果两只胳膊在空中晾了半天,压根没人搭理她。
张小莉瘪了瘪嘴,又要哭,但想到刚才,又把声儿憋了回去,慢吞吞从条凳上爬下去,到堂屋外头的院子里玩泥巴去了。
等张小玉练字练的手酸了,张晓珠就放她下地去玩,把张小莉叫到跟前,手里转着毛笔,慢悠悠地问她:“想不想练大字?”
小孩子爱记仇,但忘性也大,再加上张小莉这个年纪都是爱玩的时候,立马把又冷又硬的泥巴丢了,撒开脚丫子冲过来,“我要!我要玩!”
“我教你练大字,你去跟小玉道个歉,说你错了,以后不欺负她了,怎么样?”张晓珠翘着二郎腿,右手拿着毛笔在空中虚虚地写着字儿,故意诱惑张小莉。
果不其然,张小莉犹豫了一下,立马跑到张小玉跟前,用沾满泥巴的手去抓她,把张小玉吓得瑟缩了一下,害怕地往后退,“我错了,以后不欺负你了。”
张小玉虽然还很小,但已经能分辨出一些基本的话,比如这句“我错了”,在她开始学说话以后,就经常被刘桂芳或者刘红逼着跟张小莉说,哪怕错的并不是她。
现在从张小莉口中听到,她嗖的抬起头,眼睛睁的圆溜溜的,但张小莉已经撒开手,跑到张晓珠跟前,迫不及待地说:“说了说了,我要玩!”并且手脚并用地往条凳上爬,伸手要去抓毛笔,被张晓珠一把拍掉。
她撅着嘴,又要哭,张晓珠冷着脸,不吃这一套。
“你哭了,我就不教你了。”
张小莉立马不哭了。
“想练大字,就把手上的泥巴洗干净。”
张小莉麻溜地跑到院子里,用破水缸里接的一点浑浊雨水洗了下手,冻得她打了个哆嗦,边往棉袄上擦手,边往堂屋跑,动作利索的很难看出她每回洗手都要嚎哭几声。
当她再次爬上条凳,用那双哭过以后更显明亮的眼睛看向张晓珠后,终于如愿以偿地写上了大字。
虽然她压根不认识那个字。
等老张家的男人女人们收工回家,看到平日里闹腾不止又爱告状的张小莉,乖巧地坐在条凳上跟张小玉玩翻花绳的时候,全都惊掉了下巴。
不管刘红再怎么问张小莉有没被欺负,她都坚定地摇头,然后又跑去找张小玉翻花绳,直到天黑透了,看不清楚绳子才终于结束,郁闷的刘红一晚上没睡好觉,总觉得张晓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