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外,陈榕边走边问:“武力,你们家乡怎么了?”
武力道:“先是年成不好,后又被逃兵给抢了。我们村死了不少人,怕逃兵再来,只好逃了出来。”
“哪边在打仗?”
武力顿了顿,有些羞愧地说:“小人不知。”
陈榕不在意地摆摆手:“无妨,我只是随便问问。”
小老百姓消息不灵通也正常。
“那如今是哪个朝代哪个皇帝当政?”陈榕又道,“我跟我家主人隐居太久,已不知外界如何了。”
“我们是大邺子民……但皇上的事,小人不知。”武力的语气比刚才更愧疚了。
陈榕突然转身在他眼前拍了拍掌,武力登时一愣,傻傻地看着她。
她好笑道:“我就随便问问而已,你答不出来也没事,羞愧什么?旁人见了,只怕是认为我在欺负你了。”
武力黝黑的脸似乎更黑了,他刚要开口,却被陈榕摆摆手阻止。
“不用在意,现在你去把那男人拎进来。”说话间,二人已到了主塔出入口。
见是自己擅长的事,武力连忙打起精神来,过去把绑成一团的男人提起来。
陈榕站在那男人面前,让武力把他嘴里的破布给扯了下来。
被孤零零地丢在一旁,男人全身又僵又冷,牙关直打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陈榕道:“周大义是吧?”
周大义这个名字,是她从自称是他同乡的吴润那里问出来的。过去在乡里,周大义就是个游手好闲,惹人厌烦的人。
周大义看着陈榕光哆嗦不吭声。
陈榕居高临下地盯着周大义,感觉自己仿佛是个反派。
“我在想,该怎么处置你。”陈榕仿佛在思索似的,语速很慢,眼中似乎带着些许笑意,“主塔地下有个牢房,把你关进去,几天不给吃喝,你这辈子也就过去了。”
说着她扬唇一笑,整齐洁白的牙齿闪闪发光。
周大义一个哆嗦,慌忙求饶道:“我、我不想死啊!仙子,您大人、大人有大量,饶过小人这一回吧!小人保证,一定滚得远远的,再不来给您添堵!”
“说说看,你最初鼓动他们过来,想做什么?”陈榕打断了他,问道。
周大义面露慌张,却矢口否认:“小人什么都没想做!”
“是没来得及做吧?看到这些可怜人一见我就跪,意不意外?惊不惊喜?”陈榕笑道。
周大义面色一变,终于还是求饶道:“仙子,您气质非凡,所有人一见您自然不敢造次,小人哪里能做什么、敢做什么啊!”
陈榕失笑,这马屁拍的……
她行事自然不会像反派一样杀之而后快,作为一个法治社会来的三观端正的好青年,她听他这样说了,就打算把人给放了。
不是说她就信了他说的,只是他毕竟没有掀起什么风浪,还给她送来了那么多领民,她觉得可以对他网开一面。
“那行。”陈榕对武力道,“你给他解开,等我回来再放他走。”
在武力给周大义松绑,而周大义胆战心惊地想着陈榕这是去干什么时,陈榕拿了小莲和武力分剩下的两块压缩饼干,随手递给周大义。
“你可以滚了。”陈榕抬了抬下巴。她知道周大义也饿很久了,就这么把人赶走她怕他饿死在路上,那她过不去心里这关。
周大义愣愣地看着陈榕递给自己的压缩饼干,这么大这么厚的饼,让他几乎握不住。
他突然向陈榕扑去,险些碰到陈榕时被武力拉住了后衣领,噗通一声落了地。
陈榕吓了一跳,没想到周大义居然有胆子在武力面前想对她不利,刚想骂他一句忘恩负义让武力把他带去牢房好好冷静两天,就听周大义那杀猪般的哭嚎声传来。
“仙子啊,小人错了啊!求求您不要赶我走啊!我愿意留下为您做牛做马,这辈子小人都是您的人!”
陈榕:“……”
原来他不是想害她,而是想抱她大腿?
武力死死扯着周大义的衣领,因此周大义的声音有些变形,在他刚说完这长段话之后,武力就像之前一样,一巴掌把他按到了泥里,他却并没有死心,叽里咕噜地说着听不清是什么的话。
陈榕真的没想到周大义居然改变主意说要留下,说实话她根本就不可能答应,这个人品性不行,留下他就是个祸害。
想必他是看到她随手拿出食物的能力,担心自己在外继续逃荒会很惨,才会想要留下。
“武力,让他起来。”陈榕示意武力放松。
周大义这才得以抬起头来,他呸呸两声吐掉嘴里的泥巴,盯着陈榕表情急切又谄媚:“小人是真心的,求求仙子就留下我吧!”
陈榕抬手止住他的话头,免得他没完没了地说下去,沉着脸道:“周大义,你脸皮挺厚的呀。先前你是怎么对我的?如今倒是能屈能伸。”
周大义连忙道:“先前是小人脑子被门板夹了!有眼不识泰山!小人现在悔过了,真心悔过!仙子可要相信小人的一片心意啊!”
“给你两个选择。”陈榕不理会他的马屁,竖起了两根手指。
周大义闭紧嘴巴,认真听陈榕的话。
“第一,立即拿上饼离开,第二,我把你关牢里,没吃没喝等死。”
周大义脸色一白,张嘴便道:“姑娘!小人真的……”
陈榕叫了声武力,他便一把将周大义按到土里。
耳边清净了,陈榕对武力道:“想来他也不会选二,你送送他。”
“是,姑娘。”武力应声,提着周大义便走,顺道捞上陈榕给周大义的压缩饼干。
周大义的恳求声一路洒落。
陈榕打着呵欠回到宴会大厅,有人已经睡着了,有人在偷偷看她,她也没管,见小莲已先躺下睡了,便轻手轻脚地钻入跟两人共用的铺盖,闭眼一边想着明天要做的事一边酝酿睡意。
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她不禁对明天充满了期待。
卫承早听到了陈榕归来的声响,脊背因此而僵直,待陈榕钻进被窝,他极小心地将自己缩得更小一些,只觉得心跳得快压抑不住。
武力很快就回来了,陈榕勉强睁眼看了看,又闭上双眼。
等陈榕的呼吸逐渐平稳,她身边的卫承才动了动,让僵硬的身体缓了缓。听着耳边平缓的呼吸,他也逐渐放松下来。
明日……再也不用像前段时日那样狼狈灰暗了,他再不必一睁眼就想着逃亡。
陈榕第二天醒得早,不过她的领民们醒得比她都早。
主塔靠近山壁,后头有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山上流下,众人在小溪边洗漱,煮了热水,配着陈榕分发的压缩饼干,难得饱餐了一顿。
直到此刻陈榕才真正看清小莲洗净脸后的样貌。
与小莲那偏中性的嗓音相配,她的眉眼精致中透出些许英气,皮肤白皙莹润,有着不同于其余领民的贵气,过去大概很少吃苦头。
她再一次感慨,自己的眼光果然好,小小年纪就长得这么好看,长大了不得了啊。
随后,陈榕将众人召集起来,先问了个问题:“有谁带了纸和笔?”
自然没人有。
于是她再问:“识字的有没有?举手我看看。”
陈榕扫视一圈,就小莲一个孤零零地举了起来。
陈榕一边欣喜于自己的慧眼识珠,一边为自己第一批领民的整体素质而担忧。她刚想继续再问,就见人群最后居然还举着一只手,她差点漏了。
“最后举手的,你过来。”陈榕扬声道。
举手的人连忙挤开在他前面的人来到前方,那谄媚的笑容看得陈榕都想打他一顿。
“周大义,你怎么还在这里?”陈榕话音刚落,本就站在人群前排的武力立即上前按住周大义,没等他开口就把他按到了泥里。
周大义呜呜呜狂叫着,武力扭着他的手臂一个用力,他就吃痛再也不叫了。
随后武力拎小鸡似的拎起周大义,打算再次把他丢远一点,却听周大义吐出嘴里的泥巴大叫道:“仙子,我真的识字!我还有纸!留下我您不亏!真的不骗你,小人改过向善了,您让小人干什么小人都干!”
人在面对某些选择的时候,有时候可能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执念。
就比如现在,周大义知道自己该离开,他在外头也不是不能活下去,可他就像是着了魔似的,就想留下来,就好像这是他唯一的生路似的。
他当然不信眼前这位陈姑娘是仙子,可即便不是仙子,她身上也有着吸引他的特质。
因此,他被武力拎走,哆哆嗦嗦在林子里待了一整夜都没熄灭他想留下的心。他不甘心回到那种每日种田等死的日子,他感觉,这里就是他大展身手的地方!
陈榕看到周大义如此表现,也不由得为他的执着生出些许动容,忍不住依然考虑了一下留下周大义的利弊。
看此刻的周大义,在武力手里挣扎的模样就像是逃不出大人掌心无谓反抗的小孩儿,陈榕也觉得有些可怜。
她看了小莲一眼,突然说:“武力,等一下。”
武力停下脚步,被他拎着的周大义立即回头,期待地看着陈榕。
“周大义,若我要你向小莲磕头认错,你可愿意?”陈榕问。
“愿意愿意,小人特别愿意!”没想到真的出现转机,周大义立即喜笑颜开,连声应诺。
卫承眉头微皱,但并未出声反对。
陈榕看到周大义那没有骨头的模样,有点后悔自己的问题。她没想到那么过分的要求,他都肯。
但话已出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没有收回的道理,为了维持堡主的威严,她只好硬着头皮说:“你若愿意,我就许你留下。”
周大义立即从武力掌中跳下地,几步窜到卫承面前,毫不犹豫地噗通一声跪下,甚至还响亮地磕了个头。
“小莲姑娘,先前是我的不是,我给您磕头了!您大人大量,就原谅我吧!”周大义说得很大声,好像恨不得所有人都能听到。
陈榕有些无奈地看了卫承一眼,卫承皱起眉,看看陈榕,抿紧唇道:“陈姑娘愿意留下你,我自然并无说不的道理。”
卫承的话里虽然并没有接受周大义道歉的意思,但周大义依然开心地抬头看陈榕。
这副没骨头的谄媚模样,让陈榕想到了电视剧里那些活不过一集的炮灰反派,不禁心里长叹,顺道安慰自己,一个团队里,总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说不定这个周大义将来也能派上用场呢?
“我许你留下了。”陈榕道,“你不是有纸吗?给我。”
周大义连忙从怀里掏出折叠的纸,献宝似的递过来。
陈榕接过来一捏,应当是熟宣。她记得她无意间带来的绘图仪里面有铅笔,轻点写应该问题不大。
“小莲,你让他们以户为单位排好队,一会儿登记信息。”陈榕交代了卫承一声,便回去从自己书包里翻出一支铅笔。
在卫承表情诧异地接过这支铅笔时,陈榕道:“先凑合写吧。”
卫承并没有用过这样的笔,起初写字时很是别扭,但十多年练字的功底在那儿,熟悉之后写出来的字便有模有样了。
陈榕让人抬了桌椅出来给卫承用,自己站在一旁看卫承登记。
这里的文字都是繁体字,她看得懂却没法都写对,所以一开始就没想自己写。
大约半个时辰后,信息登记结束。陈榕让卫承登记了姓名,生辰,家庭关系,特长等,她边看边在心里琢磨。
最后结果出来,有一个木匠,一个铁匠,其余都是普通的农民,只会种田。只有周大义稍微特殊一点,说是会种田,还因为早年间读过书而识些字。这时代,识字是很了不起的事。
陈榕的五十三个领民中,总共有十一户家庭,七个单人。每一户人家,都应该有独立的屋子,有的还需要两间三间,单人的倒是可以凑合,如此算下来,她需要建造约二十间屋子,再考虑到一些公共设施,三十间比较合适。
要造房子,陈榕第一个自然想到了水泥。但这时代没有水泥,她又不造高楼大厦,事实上需求没那么强烈,以木头或青砖造些结实够用的平房就行了。
不过,木料她这里可以现砍,青砖的来源却是个问题,她没钱买啊……自己造窑烧制感觉也没必要,这时代已有的成熟产业,她没必要浪费资源再发明一次。
想到一层储藏室里的那一箱箱丝绸和地下储藏室的一桶桶酒,陈榕知道发挥它们作用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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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