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强手上端着两只空碗,收拾干净桌面,答应道:“您等等,我到厨房催催。”
厨房的木头单门虚掩着,苏晓强用脚踢开,侧身闪了进去。
“晓蓉,做好没有,客人都在外头等着了。”
没有人答他,苏晓强把空碗放进水槽里,环视了一圈,厨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另一扇后门倒是半阂着,估计人出去了。
灶台上放了两只大碗,一只放了码子,另一只放着面条,热气腾腾的白烟往上升腾,香气四溢。
苏晓强继续喊了两声,妹妹晓蓉还是没有回答她。
田秀英在外头扯着嗓子催促道:“晓强,好了没有,客人都等着急了。”
“哦,来了来了,我马上端出来。”
吃饱饭后往往有一瞬间的愣怔,苏晓强回答道。
从碗柜里拿出平时给客人用的大碗,苏晓强挑了几筷子面条进碗里,又舀了一勺码子。码子上还有两块煎鸡蛋,这和他妹子平时做的没什么两样。
苏晓强主要是在乡下做农活,不怎么来店里帮忙,因为他妈生病住院的缘故,这几天到店里的次数比他去年一年加起来还要多。
他并不清楚店里都卖什么面,只知道加鸡蛋是要另外算钱的。
在他印象里,刚才那位客人似乎并没有要鸡蛋,苏晓强没有夹煎鸡蛋到碗里,从筷子桶里抽了副筷子转头就离开了厨房。
面上来了,摆在知青面前,油澄澄的菜油随着苏晓强的走动很快扩散开来,铺满了整个碗面,在油灯的映照下看上去金灿灿的。
“香酥辣油就在桌子上,想要自己加。”苏晓强提醒他。
那知青喜欢吃辣,但现在胃疼不好加多了,只倒了几滴辣油到碗里,让整碗面条的颜色更加油亮好看,让人看了食指大动。
知青微微有些诧异,他只点了普通的一碗雪菜肉丝面,老板居然给了这么多的肉沫,即便味道不怎么样,光这肉也值这个价钱了。
吃了一口,面条光滑,呲溜一下就滑到了嘴里,淡淡透着鸡蛋的香气。
味道比想象中不知道好了多少。
还没吃完一口,知青乐呵呵地,眼角的眯起细纹:“老板,你们家的面条真不赖,是我到现在吃过最好吃的。”
苏晓强腼腆惯了,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摸了摸脑袋,红着脸说:“我妹子做的,大家都说好吃。”
何瑶坐在位子上都快睡着了,听到苏晓强的话不由地笑出来,他说这话就像是第一次在菜市场买菜销售自己产品一样,扭捏不好意思。
那知青听了也笑了笑:“怪不得了。”
之后继续埋头大口吃饭。
这时,冯秀兰也从外头进来,喊了声何瑶:“瑶瑶,准备一下我们走了。”
“这么快就走了,不多坐一会儿?”苏晓强问。
田秀英听了这话,眉头一拧:“你这人,他们饭还没吃呢。”
她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有点缺心眼,要不是平时她在家兜着,怕不知做错多少事。
冯秀兰笑着对苏晓强说:“苏大哥,我们下次再过来玩,今天太晚了,我这几个孩子连晚饭都还没吃上呢,就先回去了。”
田秀英想站起来送送她,可奈何她现在一只脚受伤,只好作罢。
“那你们小心点,刚刚瑶瑶海和我们说了她姐姐的事,明天我们就去病房看看你们,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吧。”
冯秀兰拉拉何瑶的手:“你在这里等我,我把晚饭拿过来。”
片刻之后,冯秀兰从厨房端着两碗吃的出来,何瑶站在门口等她,只觉得她眉目间有些异样,风轻云淡,一眼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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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间后门又响起开门关门声,厨房隔音不好,一会儿响起切菜炒菜声。
苏晓强有些奇怪,已经没有客人了呀?难道她妹妹在准备第二天的小菜么。
“快去帮帮你妹妹。”田秀英坐在位子上指指他。
苏晓强站起来朝厨房走,开了门,伸进去一颗黑瘦的脑袋,他头发很短,是刺头。从远处看有些像卤蛋。
这间厨房的烟气太重了,苏晓强不太愿意进去,只站在门口问:“不都没客人了嘛?之前不是说第二天的码子第二天做么?”
苏晓蓉呛了一声,把后门开打开,稍微通了点风。
“什么?哥,我听不清楚,刚刚不是有个客人点了雪菜炒肉丝么?家里雪菜没了,我还特意出去买了。”
苏晓强顿时愣住,他脑子不太好使,一下子反应不多来,指着灶台说:“那,那刚才不是有碗很大的面放在那上面么?”
“什么啊,那是何瑶家的。”
坏了。
苏晓强心里一咯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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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静怡早上很早就到了医院,那时何瑶刚跟着冯秀兰从洗漱室刷完牙洗完脸,昨晚上她和冯秀兰一起睡在医院,她哥回去了,好在四人间的病床现在只有两人住着。
她和冯秀兰将就着住了一晚上。
“瑶瑶,快来吃早饭。”刘静怡站在门口和何瑶挥手。
柜子上摆着几碗黑米粥,还有一袋子的油条和馒头。黑米粥看起来粘稠津甜,表面结着一层薄膜,一口就能喝完半碗,还有那一袋子的胖大的油条。
何瑶看着都要流口水了。
刘静怡说:“这粥,还有油条馒头都是社里的大妈阿姨们让我带过来的,大家快尝尝吧。”
粥都是份好的,刘静怡也没有忘了对面床的徐老太,也给她拿了一碗。
何瑶捧着粘稠的黑米粥,就着玩口吸了一口,果然如想象中一样,粘稠适度,甜津津的。
“诶呀,这黑米粥好喝到都快把我的牙粘下来了。”
徐老太说了句俏皮话,逗得大家呵呵笑。
吃完早饭后,冯秀兰拿着几件脏衣服去洗漱间洗衣服。
刘静怡一脸神秘,站在门口朝着何瑶招招手,让她过去。
何瑶跑过去,还来不及问她一句怎么了,就被刘静怡拉着到了走廊另一头比较安静的地方。
不知为何,气氛忽然紧张神秘起来,何瑶也被搞得紧张兮兮的,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降低了不少:“怎么了,静怡姐姐?”
“之前我去了解过月牙住在医院一天的花费就要挺多钱的,你妈妈这几天筹到钱了么?”
原来是为这事,怪不得要等到冯秀兰走后偷偷问何瑶呢,估计是直接问冯秀兰有些不礼貌才把询问目标对象换成她的。
可刘静怡还是问错人了,何瑶现在年纪还太小,冯秀兰去娘家借钱的事她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在那借了多少。
她只知道她大伯把她父亲的体恤金还回来了,她虽然没看到具体多少钱,但何瑶猜着应该不会多,毕竟已经被张芳扬用掉了一部分。
何瑶摇了摇头:“应……应该没有吧,妈妈也没和我说这些,我猜的。”
刘静怡拍了拍自己脑袋:“看我,有点病急乱投医了,你才几岁啊,秀兰姨也不会和你说。”
脚下的水泥地不知是谁用湿拖把拖过,原本灰黑色的地面浸湿之后变成青黑色,又由于处在阴暗处,空气中弥漫着阴湿的霉味。
发尾红色的发带随着刘静怡脑袋一晃动,在半空中晃动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左胸前。
她似乎下定了决心,两眼透着坚毅。
医院政务处的电话室里,刘静怡右手拿着电话,听着电话中嘟嘟的声音,心中忐忑。
她还分了点神,注意着站在门口吃着奶糖的何瑶。
“瑶瑶,别走远了,就在这里等我。”她叮嘱道。
还没等她继续说,电话那头传来亲切悦耳的女声:“喂,你好,这里是海军宣传处,你有什么事么?”
“给我转海军中校刘海权。”
“请问您是?”
“她女儿刘静怡。”
“好的,您稍等,马上为您转接。”
电话那头又陷入了略微烦躁的嘟嘟声,片刻后,电话接通了。
“喂,静怡啊。”
刘静怡听到他父亲中厚的声音,眼眶立马就红了,自从下乡插队到了西山村,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父亲母亲。
西山村地处偏僻,只有合作社里有一台电话,社里的领导担心电话打多了会把电话打坏,只有重要紧急的事情才允许他们打电话。
平常联系全靠书信往来,要么只能靠走路到镇上来。镇上的机关单位里也不让你白打,还得要有关系才行,这回刘静怡求了医院主任好久才有这次机会。
虽然当初下乡插队刘静怡是自愿主动的,凭借着他爸的职位她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那时的她过于天真烂漫,对农村劳动改革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一心一意只想奉献伟大的的劳动事业,谁知来了之后简直是社会教她做人。
可谁让她性子高傲,怕被家里人看不起,既然是她的选择,也要跪着把它走完,为了争一口气给他爸看,她只报喜不报忧。
至于她的身份,她对谁都没有提起过,不过以恶霸张铁军他父亲的职位,应该是知道一些的,否则张铁军也不会一只缠着她。
刘静怡一开口说话,眼泪就流了下来,声音喑哑干涩:“爸,你收到我给你写的信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