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上你的眼睛 第66章 镜中人

第三个需要苏小玉照顾的病人是一个名叫马紫月的年轻女孩。

她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但是整天愁容满面。

她的黑眼圈很重，看起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

苏小玉走进病房，看着马紫月。

马紫月的床边有一面镜子。

她很喜欢照镜子，因为照的时间长了就感觉镜子里面的她越来越陌生，好像根现实中的她不是一个人一样。

苏小玉看了看情况介绍的单子，上面写着马紫月是因为抑郁症住院的。

她的症状很严重，即便是每天吃药也控制不住。

苏小玉感觉有点疾手，抑郁症不像是外伤之类的显而易见的创伤，其实是人心理受到了伤害。

苏小玉知道即便马紫月看上去很健康，可是人的心里即便压着千斤的重担，在现实中也能勉强保持正常。

可是崩溃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有太多人中午还在跟朋友聊天，一起看书打游戏散步，可当一个人的时候，就很倾向于结束自己的生命。

苏小玉不敢大意，眼前这个马紫月看上去才是最危险的那个。

她切了一盘水果递了过去，问：“吃水果吗？”

马紫月看着苏小玉，感觉眼前这个小护士跟之前见到的都不一样。

之前的护士知道她的病之后都是小心翼翼的，现在苏小玉却把她还当成是个正常人。

马紫月用牙签扎了几块西瓜送到嘴里。

入口冰凉，居然是刚从冰箱里面拿出来的。

她一个不小心把舌头冻了，差点把西瓜吐出来。

马紫月正想问苏小玉：“你怎么不给我说这么冰呢？”

苏小玉却突然笑了出来，那个样子就好像是在说：“终于上当了。”

马紫月也笑了，这是她时隔三个月以来第一次笑。

苏小玉说：“这不就对了，你笑起来这么好看，就应该多笑笑的。”

马紫月笑完之后又感觉到一阵空虚。

她总是觉得自己好像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她经常想，为什么在别人看起来很正常的事情，在她身上发生之后，她就承受不起呢？

现实好像并没有给她制造多少困难，可她就是有些承受不住了。

手机上又来消息了。

马紫月不想打开看，因为除了爸妈会给她发消息催婚之外，不会是别人了。

她甚至都不敢把自己住院的消息给家里人说。

在他们看来，只要身上没受伤，人就不应该住院。

即便是医生说的确是生病了，她爸妈也会说医生是胡说的。

好像爸妈坚信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女人到了二十多岁就要赶紧结婚。

之前她刚毕业的时候还回过一次家。

那次一家人围着一起吃饭，他们明里暗里说着毕业了就要结婚了，最不行先把对象谈着。

还说什么，二十多岁不谈，以后就没机会谈了。

好像二十多岁不结婚，人生就已经被毁掉一大半了。

说什么：“二十多岁正是结婚的黄金时期。”

可是马紫月却想问：“二十几岁干什么不是黄金时期呢？”

马紫月曾经很隐晦地问：“那我要是不想结婚呢？”

回答她的不是理性的讨论，而是一句命令式的话。

“你敢！”

她甚至很难相信这是从那个平时温柔体贴的妈妈嘴里说出来的话。

她甚至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了。

家里人还给她安排相亲。

相亲对象是一个大她两岁的男人。

男人毕业两年了，他家人支持他继续发展。

他现在一边考研一边工作，在事业单位有编制，工作很是轻松，工资还不少。

甚至在市里已经买了两套房了。

车子也不错，三十万。

可马紫月跟他聊天的时候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他看起来很好，可是马紫月就是不喜欢。

最开始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轮到看电影的时候，他不看电影，却一直揉着她的手。

就好像没有想过她会不高兴一样。

甚至在跟她的交流中，他一直看起来很自信。

好像对于马紫月来说，拒绝他是不可能的。

的确，马紫月家里是农村的，她还是家里第一个大学生。

父母只做着建筑工地的散工，更不用说她还有个弟弟。

可能在任何人看来，她都不应该拒绝他。

可她不想继续发展下去了。

他不看书，也根本不想着看，不了解这个世界，一到下班就刷短视频看美女。

对于他来说，马紫月也只是一个合适的对象，甚至隐隐有配不上他的感觉。

他可能只是觉得马紫月这种女孩比较好把握，以后在家当个贤妻良母是个不错的选择。

其实他更看重马紫月的专业，教育学。

他甚至很满意马紫月考下了高中语文教师资格证。

以后还好管孩子。

反正马紫月跟着他就能住在城里，吃穿不愁，只要给他生孩子，洗衣做饭就行了。

至于她的思想，他没有想过，也不感兴趣。

他比较关注的是她还是不是处女。

仅此而已。

马紫月感觉到窒息，她逃了。

她删除了他的联系方式，也不再看手机上爸妈发的消息。

她看着爸妈不断地打电话，想要问她为什么删除了人家。

她知道全家人都在等着她结婚，收彩礼之后给弟弟，为以后弟弟买房做准备。

可是马紫月总是以为她是自由的。

她不想为了弟弟活着，因为那不是她的孩子。

弟弟不是儿子，她没有抚养弟弟的义务。

她甚至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接受爸妈不爱她的事实。

这样的她脆弱吗？

还是坚强呢？

她只是不想她什么都没想清楚就糊里糊涂决定了自己的人生。

甚至很大程度上都没有选择，只是被安排了。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最原始的时候。

简单来说，就是他出钱，买了她。

她没收到钱，钱是爸妈的，爸妈给弟弟准备的。

她感觉自己被物化了，这么多年的教育让她有了人的思想。

于是她感觉到被束缚了，然后逃走了。

她也不相信爱情。

之前那个谈了三年的男朋友几乎每周都要试探一次能不能睡觉。

一旦马紫月说不行，就原地消失了。

有一次她看到他手机上的消息，是一个女人发的。

女人问：“你还没跟你那个老封建对象分手吗？”

他说：“最起码得睡了再说，不然太吃亏了。她那么保守，很可能还是处女。”

对于他而言，她的身体才是最宝贵的，剩下的全是附赠品。

于是对马紫月来说，爱情不存在了。

男人好像只是一种被下半身接管的动物。

马紫月毕业之后尽管遇到了很多人的竞争，还是找到了一份办公室文案编辑的工作。

这个工作朝九晚六，中午有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

是一家很小的公司，加上老板也不过十个人。

老板刚接到项目，一切都好像很正常。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身材已经开始发福了，油光满面的，好像生活很是安逸。

老板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开会，刚上班打完卡，开早会。

马紫月就是那个记录会议的人。

等到晚上快下班了，老板又要开会了。

好像之前说的准时下班就是一个屁。

老板总是说着他的项目怎么怎么光明，以后干好了对大家都好。

可是员工关心的是能不能准时下班。

只要不是准时下班，那就是效率低下。

没有什么正经事，只是开会。

开着开着两个小时就过去了。

老板感觉自己今天的工资没白发，就宣布下班了。

这两个小时没有工作，只是听着老板讲。

但是仅仅是讲，就已经很折磨了。

时间不是自己的那种压抑感让马紫月喘不过气。

奇葩的是这个老板还在员工回家之后继续在工作群里面布置任务。

好像员工入职之后就变成了他的奴隶一样。

马紫月把手机关机了，躺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又要继续工作。

工作需要经常加班，加班还是没有加班费的。

老板说是创业初期，大家一起努力。

其实马紫月看出来了，老板自己都不知道要干什么。

最离谱的时候，他让全部人把手头上的工作放下，去楼下搬东西。

他甚至不愿意请专业的工人来搬，为了省一点成本，做出了如此不合理的安排。

其他人的工作停滞了，因为老板让搬东西。

搬完之后，众人回到办公室，都出了一身的水。

大夏天的，工作时间还不能洗澡。

众人只能在水池那边用水洗洗脸，洗洗手。

老板谎话连篇，马紫月看着项目很快就要爆雷。

加上公司给安排的住处还是串串房。

马紫月实在不想得白血病，就辞职了。

干了十七天，多加了五天的考勤，工资拖了两个月才发完，一共是四千块钱。

就是那段时间，马紫月感觉孤立无援，家不能回，也不想继续工作。

文案编辑，一个听上去光鲜的工作，马紫月却知道自己只是在干复制粘贴的活。

随时有可能被替代不说，也没有什么成长性可言。

马紫月自己租了个房间住在外面。

除了吃饭和买东西，剩下的时间就一个人躺在床上。

出租房的条件并不是很好，没有热水洗澡，马紫月就用凉水洗。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了照镜子。

她总是想着，要是镜子里面的她能走出来代替现实中的她生活就行了。

苏小玉显然发现了马紫月的异常。

马紫月已经开始扶着额头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苏小玉走上前去拍了拍马紫月的后背，想让她舒服一点。

在接触到马紫月的时候，苏小玉看到了她的困扰和烦脑。

苏小玉正想安慰，可是却看见镜子里面只有马紫月，没有她苏小玉。

她双手扶着马紫月的肩膀，问：“你是不是经常照镜子？”

“嗯。我喜欢在晚上一个人的时候照镜子，照好几个小时才能睡着。”

苏小玉却知道经常照镜子的话，镜子里面的倒影就会慢慢学会人的表情和语言，最后甚至会从镜子里面爬出来，真正变成人类。

于是她伸手去抓那个镜子，想要摔在地上。

可是镜子里面的马紫月好像发现了苏小玉的想法，伸出手抓住苏小玉。

在抓住的一瞬间，苏小玉身上的灵气开始运转。

镜子里的马紫月吃痛，送开了手。

镜子掉在地上，摔碎了。

苏小玉抱着马紫月说：“你可以跟家里不联系了。其实你唯一的亲人就是你自己。不管这个世界上其他人爱不爱你，你都要爱自己。”

镜子打碎之后，苏小玉的话给了马紫月温暖。

她长舒一口气，删除了爸妈的联系方式，也删除了之前的工作群。

把之前那些不喜欢的同学也删除了。

她尝试走出病房，想着去外面转转。

马紫月第二天就出院了。

她去公园玩秋千去了，就好像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