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加油站的路很偏僻,昏黑孤寂时车子底部传来轰响,像某零件脱落,轮胎随时可能发生打滑,司机在一个拐口停车,下车,绕车一圈后发现行李舱门偶尔震动,里头有东西在敲。
咚咚咚!吓得司机连退四五步。
咚咚咚!司机怀疑是动物。
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既然有响声就不是死物,司机深呼吸瞪大双眼,颤颤巍巍向前,哆哆嗦嗦把行李舱打开,冬风又起,路灯照明铁舱,一个穿老虎纹毛衣,戴着连帽的人摔出车舱,半跪草地,脊背薄瘦,四肢纤细,是个女人,随着她铿锵步伐爬起,再仰个脖,帽子掉下,一头火焰发色明亮夺目,是在黑夜中能盖去路灯的存在。
“黄苜宿?怎么是你!”
落星县城的张扬县花,识人颇多的中年公车司机单从发色就能认出她。
黄苜宿转头对司机挥手,“byebye!”
她笑颜灿烂,指尖活泼,根本不像刚被困在狭小又黑黢的行李舱中哭过的人。
黄苜宿,取苜蓿草,野菜包饺子好。因父母文化偏低,在公安局上户口时写少了草字头,苜宿苜宿,念起来也顺口,就先用着,逐渐长大后,黄苜宿嫌弃名字笔画多,想改名叫黄草,直到世界对她异常冷酷——双亲身亡,名字就成了她和父母之间少有的能产生羁绊的东西,很珍贵,让她不可能再有改名想法。
17岁,黄苜宿学习烦,心里苦,嘴巴馋,一回家就娇着父亲买肯德基,可县城落后没有肯德基,父亲就骑着一辆本田摩托车往市区买去,路程来回足足六个钟头也心甘情愿,但不幸半路与货车相撞,当场死亡。
18岁,因父亲去世,黄苜宿高考失利考上二本大学,在隔壁市区的财经学院就读计算机专业,四年大学时光里她成绩一直优异,年年都拿奖学金,加上外形甜美,在大二运动会上当举牌女神,只简简单单扎个高马尾,穿最普通的背心和牛仔热裤,露出的大长腿和丰满胸部比礼服还瞩目,惹得全校男生澎湃热情。
那天以后,黄苜宿的表白信数以千计,她的课屉从没书的位置,而是被花,巧克力,牛奶等等小物件填满,即便很受欢迎,她读到大四才正式恋爱,跟本校校草交往半年后分手。
没任何狗血桥段,只因为毕业季到了,校草要去上海工作,而她选择回县城,陪伴有轻度抑郁的母亲。
一毕业,黄苜宿就参加秋季校招,进入落星县城的农商银行做柜员,这份工作是母亲选的,她本人更想去电脑城类似的地方做个修理工,但母亲觉得不体面。
“银行才好,光鲜亮丽,以后找一个正式工做老公方便。”
黄苜宿不认可母亲,好老公一个哪够?但她为了哄母亲开心还是妥协了,在农商行一呆就是六年,不知不觉长到27岁,在县城,这个年纪的女人还没结婚就是怪物。
黄苜宿有一段时间对自己是妖怪的想法深信不疑,不然为什么靠近她的人都非常倒霉。
27岁,黄苜宿的母亲死了,女人的工作是房地产销售,在饭局上喝多了酒,上厕所时睡着后被自己的呕吐物给活活呛死。
“很疼吧妈妈。妈妈,你的灵堂很小,花圈很少,引魂幡总吹来我脸皮上好痒,黄纸钱的烟好呛,熏得棺材好脏,我擦了很多遍很累,我不想擦了,我可以休息吗?”
母亲的葬礼,黄苜宿一滴眼泪没流,她自言自语说了很多话,亲戚们说她精神出了问题,假模假意提出可轮流照顾她一段时间,但都被她果断拒绝。
“我二十七岁,不是十七和七岁,我很会照顾我自己。”
话说得轻松,可一旦对比起朋友们的活法,有人去西藏自驾游,有人开蛋糕店当老板…只有黄苜宿一成不变,银行柜员,每天穿黑白西装,戴蝴蝶结发网,连头发都不能染。
好想染发!母亲离世后,黄苜宿最想做的一件事——染头发,任何颜色,绿的蓝的,金的红的,她全部试过,至于上班的监控,她可以戴假发,缺点是头皮太闷,长了很多痘,美丽总要付出代价,银行的烦恼也不止外表的束缚,每年卖手链的任务才是真正的要命一条。
纯金链条不便宜,卖不出去就要扣工资,自从双亲离开,小平房里冷冷清清,黄苜宿受不了寂寞就养了狗,是三个月大的金毛和捷克狼犬,倒霉两狗同时生病,金毛细小,捷克狼犬胃炎。
狗狗治病需要很多钱,黄苜宿平常没有存钱习惯,甚至经常刷爆信用卡,她的漂亮衣服两柜子都装不下,包包堆成小山,粉底液没用空过一瓶,不适合肤质就换新,水乳精华更是当成身体乳用都用不完。
现在后悔了,迟了,现在只有努力不被扣钱,收到完整的月工资才能勉勉强强救狗狗。
上班时,黄苜宿逮到一个客户就推销手链,尽管对方是捡垃圾的大爷,下班后,她去县城步行街骚扰路人,连哄带骗健身达人,车站司机也不放过,坐上副驾驶一讲就是一黄昏,顺带帮人看手相和五行。
“哥,你手指圆润饱满,掌纹清晰,不但是个有情有义之人还特别有才华,可惜啊,可惜怀才不遇,因为从手掌颜色看你桃花太泛滥,会漏财的!”
“那怎么办?”司机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鱼儿上钩征兆!黄苜宿乘胜追击,“我一看你面相棱角分明,眉骨高,面白,就知道你五行属金!戴金吸金啊哥!对了哥,你知道自己五行吗?我说的对吗?”
太对了,这套说辞可以应用在所以男人身上,以男人的自恋程度会相信落在自身的任何夸奖。
近一个月的努力,九条项链的任务已被黄苜宿完成八条,眼看着马上要成功了,在报出手链价位后,司机拒绝,“我不属鸡,我不要我不要!”
“…”黄苜宿,“叔!不是,哥,求你买一条吧!我就剩这一条了!我给你跪下行吗,哥!哥!”
她膝盖真弯曲了,司机吓得连忙轰她。
车门关上后,黄苜宿扭了扭脖子,求人的感觉像做狗,真不好受,可她又不甘心放弃,思来想去,黄苜宿打开手机,找到近半个月一直给自己发短信的男人——李丹,19岁,蓝翔挖掘机技校毕业,身高一米六,体重七十斤,常年混迹车站一带靠收初中生保护费和偷路人钱包为生。
短信内容没什么新鲜的,一些毫无价值的嘘寒问暖,吃了吗睡了吗,今天太阳很大出来玩吗?
太明显了,他想泡她。
不过黄苜宿明确拒绝过他,理由是,“我的胸肌比你壮。”
可他却理解成有戏,“黄姐跟我聊胸不把我当外人啊!”
至于这种蠢男人黄苜宿为什么不删除拉黑,是因为李丹死缠烂打的功夫一流,他在银行取钱时认识的黄苜宿,她如果不回消息他自然去银行堵人。
为了不被银行的八婆同事嘲笑,黄苜宿只能接受他没营养的打扰,不过今天夜里反着来,是她主动发短信去打扰李丹,约他在车站对门见。
就在见李丹前,她看见了他,借月光看的,他穿得也像月光,一身银灰西装,绸缎顺滑,却不规矩,特别是裤子,很多束带交错设计,动感活泼,叫什么牌子来着?黄苜宿常爱看时尚频道,她努力回忆,好像叫高缇耶。
能买下这牌子的人大有人在,但能把这牌子驾驭住的,别说县城了,大城市也没几个人能有他的完美身段,高个,腿长,头小,宽肩窄腰,特别是胯,好秀气。
他是谁?落星还有这号人物?
快转过来,转头过来!黄苜宿想看他的脸,可他好一会都不动,一直盯着客车行李舱发呆。
行李舱里有什么好东西?黄苜宿也没时间好奇了,她跟李丹约着见面的时间就到,黄苜宿匆忙离开客车,再见李丹时她捧腹爆笑。
李丹穿得跟个真知棒似的,廓形的泼墨呢子外套,两腿本就瘦得像晾衣杆,还穿黑色紧身裤,融在夜里,他又像个没腿的大扑棱蛾子。
黄苜宿建议,“你穿个宽松牛仔裤行吗?你这种打扮会影响你财运。”
李丹不稀罕,看见心心念念的美女只求月老赐运,他笑出大板牙,“没关系,我着急出来见你,平常我怎么约你都约不出来,是因为?”
“因为今天月亮打西边出来。”黄苜宿单刀直入,“求你个事。”
“说吧我的月亮。”
李丹油腻得很,黄苜宿直翻白眼,同时她会从口袋里掏出个红盒子递去他面前,“我这里有一条手链,你买下呗。”
“银行任务啊。”李丹不傻,得意她终于有低头的时候,然后趁火打劫,“可以吧,但有条件。”
“什么条件。”
“我们嘴一口。”
“去死。”
黄苜宿没明着说,你长得像□□和扑棱蛾子的结合体,追女孩不是这样追的,丑就打扮,没文化就多看书。
但为了工作,她得忍,骂完立刻发甜枣,像哄狗一样哄他,“乖啦,别跟姐姐开玩笑,姐姐我这人穿衣服是性感了些,但内心非常保守,亲嘴什么的是要签合同才能做的事,你耐心点,再跟姐姐我多接触接触哈。”
“接触到什么时候!”李丹直勾勾盯黄苜宿身材咽口水。
黄苜宿响指一打,“现在就是好时候!你想想哈,我辛苦推销手链大半个月,眼看着马上要完成任务,这时候你正好出现,像光芒万丈的神仙为我解决了手链推销的问题,那你就不止是神了,你还是我大恩人!像神话故事发展的那样,之后我为了报答你的恩情说不定一激动就做了你女朋友!狐狸精和白蛇精都这么做的呢。”
呼!假话张口就来,黄苜宿脸不带一点红。
李丹却十分心动,淌着口水问,“手链多少一条?”
“不贵不贵,只要999。”
“他妈的不就是一千!”李丹瞬间后悔,“老子哪有一千块闲钱帮你完成任务!”
“你他妈一千块都不舍得给我花还想做我男朋友?”
“你他妈跟老子讲话客客气气!少你他妈的!”
“你先他妈的老娘凭什么不能你他妈!就你他妈!”
两人交流含妈量极高,黄苜宿还自带动作,用手点空气,可无论多小的幅度,吊带上的粉胸会弹跳,李丹看在眼里,喉结不停滚动,脑子一热就强抱黄姐,口水飙飞。
好在黄苜宿眼疾手快,啪啪啪三巴掌扇得李丹分不清东南西北转向去抱空气。
她手很肉,还是断巴掌,风来都要被劈两半,李丹的左脸瞬间红肿,火辣辣的疼。
被女人打了,他觉得耻辱。
他想打回去,余光中他暼见地上有根铁棍,是某住户家的晾衣杆掉了。
等他捡起棍子当武器后,黄苜宿在自扇巴掌。
啪啪啪!啪啪啪!她捶头拍发,脑袋像鸟窝,五官大部分向□□斜,颞下颌关节都在咯咯哒哒。
在别人发疯之前抢先发疯,勇做疯头目子先让别人害怕。
李丹只傻眼几秒,羞愧感就盖过了恐惧,他举起铁棍追黄苜宿要报复,却又正好中了她的套。
在没有遇见西装男前,手链的主人她定李丹,可因为李丹的不靠谱,黄苜宿满脑子都是西装男,那气质!那穿搭!肯定是个富家公子没跑了!找他买手链不比眼前的混混强?
但怎样一举拿下公子哥呢,装可怜套近乎吧,让男人误以为自己做了英雄救下小白兔。
可没想到公子哥竟然把行李舱门给关上,更离谱的是司机又发动车子带她离公子哥越来越远。
黄苜宿疯狂捶舱门从不是怕黑或嫌闷,她是在发誓,手链一定要在月底卖出去!她拿出手机,数一数离月底还有几天,每一天就敲一次舱门。
“2728293031!才五天啊,求求你们了,做我的狗一定要命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