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鸾帐暖,一截雪白的胳膊随意的搭在了牡丹绣被之外,细微的鼾声不轻不重。
锦儿往那炭炉里又夹了几块银丝碳,放在桌案上的喜鹊登高铜制香炉里重新换了荼芜香,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王姬大早就出去了,专指派了她来照顾这里面的主子,她一定得好些表现才是,说不得之后还能像金钏姑姑一样,得了青睐,当个小管事也好。
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更加麻利了些。
紫檀木雕花大床上,沐青睡得并不好,一晚上都像是踩在了云彩上,一点踏实的感觉都没有。
将手搭在一边,无意识的拍了拍,冰凉丝滑的褥面没有一丝多余的温度。
从云彩上跌落的感觉并不好受,眯眼看了看旁边已经空空如也的位置,沐青还未清醒的眼中落寞难遮。
怔愣片刻,意识回笼复苏。
不由想到昨夜的温存,她说自己是她的!还对他做了那样的事!
沐青像一只猫儿一般,眯着眼睛回味着昨天夜里发生的事,他现在仍能想起他们交颈而卧时她身上的香味。
沐青躺在床上独自痴痴的笑着,醒来后的那丝不快委屈也消散了个干净。
连着他那受伤的十指也不是那么疼了。
掀开了帷幔,沐青一身白色的里衣松松散散的搭拉在身上,露出那雪□□瘦的胸膛。
“呀!”
锦儿一声惊叫,沐青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人!意识到自己现在正衣衫不整,“唰”的一下放下了帘子,整个人又缩到了床上。
“哎呀,公子莫怪,是锦儿唐突了!”
锦儿在外面慌忙的解释道,心里暗暗的骂着自己愚笨。
只是任凭锦儿好说歹说,沐青在没往出踏一步,整个人抱膝呆坐在床上,他双眼无神呆滞,也不知在想什么。
转眼日上三竿,锦儿说的是口干舌燥,舌根都有些发麻,奈何帷幔里面的那位主子就是不为所动。
碍于这身份有别,锦儿又不敢再上前打搅生怕再惊佳人。
刚刚太过惊讶,压根没有看清里面那位公子的脸,但是能让王姬另眼相待,还能身栖在这幸院当中,想必定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翩翩佳公子。
那匆匆一瞥,锦儿未识出沐青,可沐青确实认出了锦儿的。
当日在王府为奴,锦儿便是旁边兰枫园的奉茶丫鬟,哪是他们这些粗使的奴隶可以与之相比的。
现下锦儿一口一个公子直叫的沐青心底发慌。
他不是什么公子。
他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奴隶,算得上哪门子公子呢!
沐青将整张脸都埋在双手里,他一心所想所思的人还没来。
晏城的雪下的纷纷扬扬,望向那远处,白茫茫一片,唯留了城门口两盏大红灯笼高高挂着,格外的醒目。
走在街道上的只有几个稀落的百姓,俱都抄着袖子行路匆匆,像是往家里赶去。
站在迎春楼雅间的窗口处,夜琉璃穿着一身玄色束腰窄袖长裙,衣领袖口处缝着黑色的兔毛,挂在腰间的翡翠玉蝉坠子配着大红色的穗儿颇为亮眼,她脚踩七星练马靴,脸上的神色一派的怡然自得。
“多日不见,王姬别来无恙啊!”
门被打开,迎进了些冷风,不见其人,却是先闻其声。
不是鲁春花又是谁呢!
夜琉璃转身就见着穿着一身胭脂色窄袖长裙,头戴簪缨,正满脸不耐等着小厮替她解兔毛大氅的鲁春花。
“是啊,只不过两日不见,你的脸色是越发的嫩了啊!”夜琉璃调笑着。
这鲁春花的名字听说是她娘起了,她娘是前邓州的参将,带兵本人是把好手,但是没什么学问。
鲁春花可不像她的名字这般,人生的那叫一个俊,一双狐狸眼天生媚态,偏这人不自知,还总喜欢穿些花里胡哨的衣服,实在骚包至极。
听了夜琉璃的话,鲁笑也不生气,抬手将小厮打发了下去,一撩衣摆就坐在了雅间的凳子上了。
桌上只放了一个白瓷壶还有一盘花生米,歪着身子,随手捏了一颗花生米就丢进了嘴里。
“这可不是两日,我日日往你府上递帖子,却是连你这人的裙摆都见不着!?”
鲁春花的表情有些厌厌的,也没去看夜琉璃,但是那副不高兴的姿态却是足足的。
“知道你忧心本王,这不是身子刚好点就急急忙忙的来见你了么!”
夜琉璃边说也边坐到了桌子的另一边。
“这三年你我日日相约游湖采青,寻秋踏雪的,现在连你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想去看你却是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这一次我算是看透了我在王姬心里的地位了!”
鲁春花说着,吃完了花生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米酒,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那副姿态像是有道不尽的酸楚。
一口米酒咽下,鲁春花因这酒的辛辣而皱眉。
“跟哪学的这后院姿态,我若是身子争气还容得她们拦你!”
夜琉璃说完,鲁春花细细一想,的脸色才算上是好点。
她也知道仇燕是京上派下来的人,那几日凭她好说歹说,这仇燕就是不放她进去,气的她硬生生好几日吃不进饭去。
两人对坐,不知沉默了多久,鲁春花手里的酒一杯接着一杯,从未停下。
“已经定好了回京的日子了么!?”
鲁春花停了酒杯,抬头看着夜琉璃问道。
“那着什么急,还未定下!”
夜琉璃浑不在意的说着。
“我看你这是好久没出府,怕是不知外面因为你这事早已闹翻了天!”
“当日陛下是怎么把你驱到这晏城,今日就因为你遇刺一事发了多大的火!”
“凡是跟你这晏城相邻的城主管事皆被免职下狱,镇守在这的李都督更惨,被圣上以镇守不力,下旨连降了三级!”
“可眼下那日行刺的匪徒却是一片衣角都没看见,真真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可怜我那老母亲因为这事可是愁白了头!”
夜琉璃自醒来后还没顾得上去看这些政要,听鲁春花这般说着,心里也并无涟漪。
鲁春花是晏城知府之女,三年前自己一身狼狈的到了这晏城,因为和身后队伍分开走的,王姬的文书凭证未带,又碰着了当地女恶霸见自己孤身一人,衣饰不俗,遂起了歹心,硬生生的追了她三条街。
哪知那个女恶人竟然是当朝一品大员文尚书的侄女,在这晏城称霸已久,连当地知府也就是鲁春花的母亲亦是奈何不得人家。
那恶霸将她追至了角落,抢了她一身的财物不说,竟然还打起了别的主意,对方人多势众,她双拳难敌四手,如果不是鲁春花刚巧路过,那她可真丢人丢大发了。
也是那个时候鲁春花竟成为了她到这晏城后的第一个朋友。
后来王府的队伍跟上来了,回了自己新修的府邸,在菜市口直接处死了那个恶女,方才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现在想来,那时她和鲁春花的缘分便自有天注定。
夜琉璃抿了一口酒,眯着眼睛颇为享受这静默的时刻。
“早些回京都吧!”鲁春花的话带着酒气,这晏城是留不得你了。
两人喝酒喝到了夜半,你一句我一句天南海北的聊着,喝到最后觉着不尽兴,直接丢了酒杯用坛饮,期间这酒家的小二进来加了三次碳,上了八次酒。
两人均已喝多,夜琉璃趴在桌子上不说话,鲁春花抱着棕色的酒坛痴笑着。
“当日圣上下昭,将晏城圈做了你的封地!”
“外界世人众说纷纭,都道你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这次圣上下旨让你回京,你就莫要再回这晏城了!”
鲁春花露出了明显的醉态,嘴里不时的嘟囔着,刚进来时那脸的寒色,凭添了些伤感。
三年朝朝情义,分别就在眼下,夜琉璃已经封王,如果没有圣上下诏,轻易是出不得京城的。
“本王又没说不回来了!”
“等我回了京都一定日日给你写信,再说了这还不是没定下回京的日子么!”
夜琉璃说完,没听到鲁春花应声,推了推人才发现原来已经睡着了。
青瓷兰花的酒壶翻到在桌上的一侧,里面空空如也,小儿端上了的招牌菜也已经凉透了,这顿酒也进了尾声。
把站在门口守门的金钏召了进来,细细吩咐了一番,务必将鲁春花安安全全的送回鲁府,夜琉璃则自己徒步回去。
她也是没少喝酒,虽说不至于醉倒,可脚下的步子到底有些虚浮。
现已过申时,天边黑压压的云片越聚越多,不多时细碎的轻雪纷撒而下,一把淡黄色的油纸伞就撑在了夜琉璃的头顶。
“殿下,可定下回京之日!”
仇燕的声音在比这十二月的寒风不遑多让。
斜斜的瞄了一眼撑伞的人,自从她好了之后,但凡她出府办事会客,仇燕必回跟在身侧。即便有事需要离开,仇燕也会吩咐她信的过的女卫随时跟着。
夜琉璃有些好笑,御前侍卫统领愿意如此放下态度,说实在的,的确出乎她的预料。
可这回京的日子,她还没定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