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寒风毫不犹豫的将悲怆的哭喊声音从深山里带了出来,让听见的人都不由得心生寒意。原本井然有序的木帮众人,开始骚、乱了起来,骂着哭着喊着,声音跟裹着寒风的呜咽声渐渐融合一体,恍若哀歌一般,响彻在静寂的山林里。
贾嬷嬷赶紧把车窗帘布遮挡的严严实实,“少将军,您仔细着些。也不用想其他,咱北疆其他不好,这防疫病的工作都好着。都绝在新希望营地外头了。”
楚瑾年笑着点点头:“现在一切都未知呢,或许是看错了。”
话虽然如此,但是楚瑾年还是不自禁抬眸看向声源处的方向,觉得自己长着透视眼,能够看得见事发地的一幕幕。
毕竟这事,小说里出现过——鼠疫,古代叫黑死病。
前年开始,北疆外就有城池因为瘟疫,拒收流民了。因此,进入北疆这防线是最为严苛的,便是他楚瑾年带着送嫁队伍返回,都在开山城外安营扎寨,休养生息,确定活蹦乱跳的才入了关内。现如今怎么就有瘟疫呢?按理说封建时代上行下效的,有他楚瑾年这么个臭美爱干净的,军中又推行卫生小红旗……
就在楚瑾年思绪偏飞之时,楚飒飒勒紧了马缰,拧眉看了眼山林。
冬日的群山恍若最简单的水墨画,只剩下了黑白色彩,诠释着什么叫“白山黑水”这个词。阳光照耀着,将原本线条粗狂的白山黑水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芒。若是寻常时候,这样的美景,光看着便让人诗性大发。
可现如今唯有担心动静太大,惊扰了山林中的猛兽,惊出了雪崩。
“小王,你带人去调查到底怎么回事。跟木营做好交接,若真有瘟疫,务必从源头肃查清楚。我北疆内防疫工作最为细致,怎么可能无端端发了瘟?”楚飒飒吩咐道:“小李,安抚好入山的木帮……”
被点名的亲卫毫不犹豫抱拳,带着小兵离开。
一连串的安排下去,楚飒飒看着奉命而去进山的侍卫们在皑皑白雪中化作一个个小黑点,又抬眸望了一眼开始安静下来的木帮队伍,缓缓吁出一口气,一挥手,示意马车继续朝自己既定的目的地去。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达了他们要进山的路口。
侍卫们训练有素的下马,整理行囊。
楚飒飒看着套在马车板上新建起来的铁皮车厢——仿造着街头巷尾的卖烧饼的罐子,内置了黏土堆砌。里面还有个小炕,燃烧着炭火。确保进山这路上,也能够温暖如春。
检查了又检查,楚飒飒摸着不算烫的炕体,眉头拧成了疙瘩,最后朝黄军医商议:“这……这要不还是让瑾年昏睡过去吧。接下来还有一天的行程才能到达冰窖之地,万一他体内的蛊虫受不住怎么办?”
黄军医抱着汤婆子,缓缓吁口气:“老李他们传信回来,冰窟里还冷。且我等推研长生花都过了三十年了,为确保药性,少将军必须得清醒着服下。若是浑浑噩噩的,到时候拖了救治时间,那便愈发回天乏力,等不到黄精灵了。”
看着开口说话时候飘出的白雾,楚飒飒望着被小心翼翼搀扶下来的楚瑾年,咬着牙点头:“好。”
楚瑾年早已做好了准备,被亲卫们抬着送进小小的车厢内,还笑着宽慰:“挺好的,这很热乎了。你们要辛苦了。”
亲卫们当即摇头:“我们推着前行而已,一点都不苦。”
“少将军,路程远,您在里面也不能呆坐着,要活动活动筋骨,不然腿脚僵硬。”黄军医艰难的越过齐腰的雪,开口提醒道。
楚瑾年压抑住体内开始翻腾的绞疼,脆生生的应着:“我带四喜呢,绝对坐不住。”
说话间便还有孩子无忧无虑的笑声传了出来。
听到这声,黄军医吁口气,自己往楚瑾年身后的马车坐去。
上山的路本就艰难,一不留神积雪下便是深沟,极其容易翻车出了事,丢了命。因此他们这些老胳膊老腿的,也就坐着最简单的木板车。轮流站直了身走几步,倒也方便。
一行中唯有罗鸣等人,不是北疆人,这初来乍到的,没准不适应。
楚飒飒将车队检查了一遍,踱步到罗鸣身旁:“罗侍卫,一定要牢记!这不是壮汉硬气的时候,把领口袖口的都扎紧了些。跟着前一辆车,过个三炷香时间,便下来走走。”
罗鸣看着眉毛都冻出寒霜来的楚飒飒,急忙点头:“楚参领,您放心。相关要点,黄军医他们都提醒过了。我们一定牢记!”
看着老老实实点头的罗鸣,楚飒飒微微吁口气,一扬起马鞭打了个手势,便示意前头士兵探路开道。
车队缓慢且艰难的行进。
越往里走,北风愈发冷冽,狂风怒号的,像是鬼哭狼嚎一般。把咯咯带着笑的四喜都吓得哇哇哭了起来。
就在四喜哭累了醒来,醒来被吓哭的过程中,时间悄然而逝,路程也逐渐缩短,到达了目的地。
冰窟所在地名为冰谷,也是在一个山谷之中,四周是悬崖峭壁,看着便惊险万分。但通过羊肠小道走向冰窟所在地,便好像那老话说的——柳暗花明又一村,豁然开朗!
忍着寒气来袭,楚瑾年抱紧了汤婆子,靠着亲卫们的搀扶,一脚跨进了冰窟之中。
虽名为冰窟,却是一个天然的洞穴。
入目所及,皆是天然的冰凌,冰锥,以及地面上冒出来不知名的冰雕。错落有致的分布着,在各种彩灯的照耀下,五颜六色的,无声的诉说冰雪的魅力。
瞧着楚瑾年眉眼间带着些的欣赏之意,握着拐杖跟随的守山人结结巴巴的介绍道:“奴才……奴才除却守山外,这些年来无事,也就闲得慌,雕了些飞禽走兽,给冰窟添一些色彩。”
“挺好的。”
听得赞誉,哪怕只有三个字,守山人也乐得不行,眼眶都红了起来,“少主子您谬赞了。若不是长生花过于娇贵,奴才一定自己带着下山来见您。以致于您如此受苦,千里迢迢的前来。”
闻言,楚瑾年打起精神,看着浑身激动,双眸就差写个忠心耿耿四个大字的守山人,宽慰了几句。
随着人的步伐转了又转,楚瑾年到达所谓的秘库,看见了传说中的长生花。
入目所及,便是一个长三十来丈,高二十来丈的巨形冰块。这冰块里长生花根茎,密密麻麻的,像是蜘蛛网一样,将整个冰块全都包围住。又是清晰可见的红色。因此远远瞧着,就像火焰从岩浆深处喷涌而出,像是要冲破重重阻碍,燃烧整片苍穹一般。这无数的根茎不断凝集在一起,最终汇聚成一朵盛开的花朵。
花朵即便被冻住了,也无声的绽放着魅力。
楚瑾年看着,觉得自己体内的疼痛都减缓了不少。
草木都如此为了活着,蓬勃生长着。
他有机会活着,定然要努力活着!
瞧着楚瑾年眼里迸发的光芒,罗鸣昂头看看即将被取下的花朵,小心翼翼奉上自己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偏方”全套设备,“按着记载,不是要用真龙之血?我等来历少将军与在场诸位也清楚。承平帝虽然对外怯弱了些,可也是个护短之人。”
给自家皇帝挽些颜面,罗鸣眼角余光看着面色泛白的楚瑾年,道:“虽然他突发意外,但也留下了些血液,毛发等物。这回,先用这些物件试验吧。”
军医们闻言眸光带着些明亮,齐齐看向黄军医。
黄军医看着罗鸣双手托着的东西,有些不可置信,问:“罗侍卫,这……这些真是承平帝之物?他为何会留下这些?”
“我等身份特殊,恍若帝王影子,要确保对陛下忠心耿耿……”罗鸣没错过楚瑾年望过来的探究眼神,想着给自家承平帝名声添砖加瓦的,张口就来:“因此自然要服用些药物。陛下怜惜我等,早早让我们获得自由。故而,我们也对陛下忠心耿耿。为报陛下临终遗愿,才全都去了西北驱除外敌!”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着,听着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露出些欣赏之色,“罗侍卫你们倒也忠义。可恨那些奸佞作乱。”
楚瑾年想想罗鸣不受新朝的官职,待天下大定后便一直在西北充当私塾先生的经历,觉得自己似乎要对承平帝改观了。
“那就多谢了。”楚瑾年一字一顿,缓缓开口,道谢。
“应该的。”
看着弯腰道谢的楚瑾年,罗鸣避开,忙不迭道:“这……这也就是先行试验。成不成,我等也不知道。毕竟这……这千里迢迢的,我们保存若是不当,血不新鲜了,也有可能。”
“没这晦气的说法。”黄军医急急忙忙止住,“有罗侍卫你们这样的铁血忠义之辈,那承平帝的血液定然也有忠魂庇佑。”
边说黄军医从自己的包裹中还取出了神位,招呼着其他军医,“咱们再拜一拜,双管齐下。”
楚瑾年:“…………”
楚瑾年看着虔诚的军医以及士兵们,也跟着认真磕头,求漫天的神佛保佑楚瑾年蹦蹦跳跳。
接下来几天,楚瑾年觉得自己又又又像是小白鼠了,长生花被黄军医一行,小心翼翼的分割开了,一瓣一瓣的,混入各种天材地宝充当药引。
这一碗碗熬出来的药,不是像泔水,乱七八糟的东西混杂在一起,黏黏糊糊的,便像是刷锅水,表面上飘着花啊虫啊不知名的什么根须,剩下的便是能清澈见底的汤水。
每一碗,都像是在挑战味觉。
“呕……”楚瑾年这一日喝完了不知名的药,便觉得肚腹泛着恶心,都来不及喊一声痰盂拿来,便一扭头,呕得一声,吐了个干干净净。
见状,黄军医忙道:“快,把孙少爷的童子尿端过来,刺激一下少将军,吐个干净。”
楚瑾年扭头看了眼药碗,吓得抬手都往自己的喉咙扣,惊恐不已,音调都不自禁拔高了些,怒喝:“你们……你们不会让我喝童子尿吧?呕……”
被吓得不行,楚瑾年呕了三炷香时间,觉得自己的胆汁都吐个干净。
黄军医看着虚弱的瘫在炕上的楚瑾年,抬手搭在脉搏上诊了又诊,笑着捋了一把胡须,“极好,少将军吐了个干净,便可以喝最后一瓣长生花了。”
少将军虚弱着揪着黄军医的衣袖,眼里还有些怒火,执着着开口:“你……你们给我喂了什么?”
“放心,就是刺激刺激您。毕竟若是真给您下药,重了,对您身体不利。您自己吓个激灵,是道家所言的养气之法,唯心唯脑所驱动。”
楚瑾年静静的看了眼黄军医,两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大喜大悲,这性子倒是恢复了些往日的活泼。”
又把了把脉,黄军医还让其他军医一同会诊,欣喜着开口:“只要最后一剂用量把握好就成。”
“看少将军手腕上的红痕,自打服用长生花后,也未再加深颜色,甚至还有些转淡。”
楚飒飒闻言,眸光当即带着喜色,迫不及待的挤到炕便,瞧着楚瑾年手腕上那不知何时恍若正常人青色的血管,张大了嘴巴,想说什么却哽咽着说不出来,最后露出了笑脸:“诸位也辛苦了,再坚持住这最后一关。”
“楚参领您客气了。”黄军医带着众人行礼。
楚飒飒轻轻摸了一把楚瑾年的手腕。
一线牵,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百年鸾凤三世情】,因此当毒、发时,这毒会沿着人体的血管密密麻麻的散开,一笔一划的,就像在手腕上雕出个鸾凤来,栩栩如生,让人下意识的还欢喜不已。等鸾凤“展翅”高飞了,也到了最终毒、发而亡的一幕——凤凰泣血。
现在终于止住了。
只要寻到黄精灵,一切就彻底终结了。
眼里闪现出一丝势在必得的执拗,楚飒飒听得门外响起的汇报声,又细细帮楚瑾年盖好棉被,才往外走。
入了自己临时的营帐,楚飒飒看了眼垂首禀告的亲卫。
“楚参领,经过彻查,那病发的是翻山越岭抄小道入了关。途径了立川城。此乃详细的汇报。”
从亲卫手中接过信件,楚飒飒一目十行的看过,气得额头青筋迸出:“简直是一锅老鼠屎害了一碗粥!我北疆花费多少精力建起来的新希望营地,各种隔绝,岂料还挡不住这些自作主张的。去查,仔仔细细的查!肯定不可能一个人翻山而来,肯定是成群结队的。”
“是。商副帅已经命人在加紧调查,但是……”亲卫声音都低了些,道:“洗衣机之事,引出了些狄国的探子。据查,狄国今年频频调兵却一直未进攻,是因为狄国北部也出现了黑死病。”
“通知附近驻扎的守军,立马卫生大整顿。先确保军队无事。再派宣传队,敲锣打鼓的入城宣传,若有隐匿亲友的,未登记在册,发现了全家杀无赦!”楚飒飒冷声,“若出瘟疫,全村焚烧。”
亲卫一惊,“全……全村焚烧?”
“不然等鼠疫蔓延,祸连全城?还是等谁来赠药救助?”楚飒飒目光死死的盯着信笺,“既然不想在新希望营地,按着规矩,活成个人样。那就活该!”
亲卫闻言一愣,随之点点头:“楚参领您说得对!这帮人就是、贱。”
“商副帅……”楚飒飒提笔写家书,但却不知该如何落笔。因思来想去发现北疆的将官粗中有细不少,可作为一个大老爷们真把卫生落到实处的,少之又少。这老爷们都琢磨着家里女人勤快。
各家的女眷都忙着安抚军属。
楚家能用的人,都去管着营地的大小事务了。
这……
楚飒飒忽然眼眸一亮,提笔写字,“快马加鞭传给商副帅,让他寻士兵中的年轻细心人,跟随田老道来丹炎城处理瘟疫之事。”
“是。”
商副帅接到消息后,眉头紧拧,不敢批,旁敲侧击的问了楚国栋的看法。
“真不愧是我老闺女,就是眼光毒辣。把那老田派过去没事。”楚国栋说着还比划,“就人那拂尘刷刷刷挥舞着,看着就是个会那鸡毛掸子除尘的好手!咱大老爷们的,还没这个能耐。”
说着,楚国栋声音压低了些,抬手比个手势:“这死太监,老讲究了。找茬也肯定是好手。”
商祺闻言静默了一瞬,想想老田时不时习惯性翘起的兰花指,恍然大悟笑笑。
接到命令的田公公:“…………”
田公公吓得直接跑到了冰窟里哭:“主公,求您开开恩,救救咱家。奴才这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念头。这鼠疫,堪比天花,都是易感染,死了也得被挫骨扬灰,杜绝传染的病啊。奴才就想全须全尾的死。”
楚瑾年裹着大袄,行动颇为笨拙,缓缓扭头看了眼噗通直接跪地的田公公,想了想,缓慢而又笃定道:“老田,这事还别说,就你合适。放心,我这快好了,黄军医他们就忙着研究鼠疫防治了。绝对不会让你丢小命的。且你现在是一个道士啊,要是有人不按着规矩办事,十八地狱,就造一个卫生地狱来。”
楚瑾年说着,表情无比凝重,还举例说明,“我思忖着,南方那些白莲教,也不是正儿八经的佛道教义,却能够扯着虎皮,吸引了无数人。咱们呢,也利用利用,造一个卫生神出来。”
田公公闻言一愣,瞧着说的漫不经心的楚瑾年,下意识的喃喃:“您……您这样不敬……”
“田公公,你是想活着的吧?读书人活着,清官活着,有万民请命。可你呢?”楚瑾年眯着眼,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田公公,截住人的话语,“现在我爹他们可是给了你活命的机会,你自己抓住活命的机会,体面活着,体面去死的机会。”
最后一句话久久回旋在田公公耳畔,以致于人呆愣了半晌,缓缓抬眸看了一眼楚瑾年。就见人灰白的脸庞不知何时多了些血色,看起来又精明果决的,像是初见时那般。即便浑身湿漉漉的,可眼里依旧簇着生生不息的火焰,贵气浑然天成,霸气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让人下意识的臣服。
眼眸闪了又闪,田公公一挥拂尘,匍匐行了大礼:“奴才多谢主公指点,定然竭尽全力做好卫生督查工作。”
瞧着挥起来的拂尘,楚瑾年满意的点点头。
他接下来就坐等卫生捷报就成!
辞别楚瑾年后,田公公回到山下临时搭建的营地里,看着送过来的属下们,拂尘一挥,兰花指一翘,“你们且看咱家这手。我等既然得之重任,首先这指甲就得修得整整齐齐,不带一丝的脏东西!瞧瞧你们这些脏了吧唧的,真是脏了咱家的眼!”
士兵们:“???”
“咱们仔细做干净,才能有资格去指点别人。从今后,给我记住了,第一手脚脸面,尤其是牙齿,都得干干净净的。吃饭后都得漱口,要是让我看见一片菜叶子,仔细你们的皮!第二,住的炕,被子要叠整齐,衣服要勤洗,尤其是袜子。但凡让我看见袜子上有黑点儿,你们就自己吃下去……”
“你这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俺娘都没这么娘们唧唧的。”
正滔滔不绝诉说的田公公话语戛然而止,睥睨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开口说话的大汉上,拉长了调子,幽幽问道:“好孩子,你说你娘没教过你是吧?那现在啊,你爷爷我就教教你,教教你们干净两个字怎么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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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二回代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