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烟。”
“断肠酒。”
“黄泉菜。”
“冲天焰。”
“为了等这一天,我沐春风花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
“天幸我也!让你们七个畜生都好好的活着,安安稳稳当上了城主,没有一个半途猝死,这才成全今日莺浪楼的聚首!”
“哈哈哈哈哈!真是不枉费我一番苦心筹谋!亲眼看着你们怎么惨死在我的面前!”
沐春风一袭红衣如血,眼底猩红阴冷地瞪着座下的七位面色惨白,额角生汗的男子。
高遮金有纨看着眼前的女子,恍然陌生如从滚烫的大火里走出来索命的鬼魅般,他们心里的恐惧一点点蔓延开来……
“沐春风,你敢下毒!贱妇!你找死!”高遮挣扎地想要起身,却被腹中发作的毒药传来的疼痛感折腾地跪在地上,狼狈地跪在他心里最厌恶的女人面前。
“找死?”沐春风勾唇一笑,疯狂道:“我早就想死了!二十年前沐春风就已经死了!活着的,不过是来找你们索命的鬼!”
忽然,她又用温柔的语气安慰着痛苦的高遮:“你放心,你是我的夫君,我怎么会让你和他群人死在一起呢?”
高遮眼里露出一抹光,随即又听到沐春风鬼魅般的声音说道:“你必须要死得比他们更惨!剥皮,剔骨,亲眼看着自己的肉被恶狗撕咬,感受着身上的痛苦和疼痛!”
一股彻骨的寒意爬上了高遮的脊梁,他颤抖着嘴唇,质问的话却说不出一句。反倒是一旁的金有纨、徐翳,他们怨恨无比的瞪着沐春风,问道:“你到底是谁!”
楼外的火焰逐渐吞噬着门窗,蹿了进去烧掉了纱幔和地毯,一股股扑鼻的烟熏味和烫人的热浪,将这八个人包围在中间。
沐春风却丝毫不急,缓缓站起身来,看着火焰热浪逐渐靠近,轻轻一笑道:“莺浪楼有一出戏叫《薄春恩》。讲得是榴花城里有一个绣娘,她爱上了一个游侠少年,为此放弃了定好的亲事,跟随少年闯荡江湖。可惜少年却背弃了诺言,少女伤痕累累回到了小城里,嫁作商人妇,潦草的过完这一生。”
“我小时候,一直在石榴树下做着重复的梦。所以我告诉自己,即便再深爱那个游侠,都不能跟着他闯荡天涯。”
“我娘亲是个苦命的女子,拉扯我们长大吃了很多苦头。我不忍心她为我的婚事忧心后半生,便想着与他相濡与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可是……我错了。”沐春风的噙着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她苦笑道:“早知当年城门下回头,是这般苦果。”
“便是随他去闯荡江湖,风餐露宿,吃尽千般苦又如何!”
“便是被弃如敝履,糟糠白眼,潦草一生又如何!”
沐春风癫狂起来,恨意又爬满了双眼道:“总好过,她心爱的少年惨死街头!一具全尸都没有!”
“为了报仇,她步步为营,以身谋局。放弃了绣坊的差事,和母亲兄弟恩断义绝,当上了莺浪楼的舞姬,然后勾引城主之子,成为他污秽后院的众多姬妾之一。”
“她谄媚逢迎,虚伪至极,一步步往上爬,讨好着自己的仇人和仇人之母,终于当上了名副其实的沐夫人。”
“二十年卧薪尝胆,我夜夜都梦见莺浪楼的鲜血,巷子的幽暗,城外破烂沟的腥臭,还有镜中让我厌恶恶心至极的沐春风!”
“想死!我每天都想死!可是这榴花城就像是地狱的业火,将我炙烤着,煎熬着,等待着一个时机,将你们一起拉进地狱里!”
火焰窜上了横梁上,烧得木头熏黑开始摇摇欲坠。
沐春风看着火焰中间拥簇的六人已经毒发身亡,痛苦狰狞的惨死而去,只剩下高遮惊恐地看着身边方才还饮酒作乐的人七窍流血,死样惨状……
“哈哈哈哈!”
沐春风哭笑着,留下了一行行怨恨的泪水。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若不是我沐春风走到今日!你们这帮畜生是不是真的就寿终正寝,在权势的庇护下高枕无忧一辈子!请着高僧仙道,奉着镇宅佛像,连被你们杀死的冤魂厉鬼索命都不怕!”
“世间的王法不公!”
“难道天道也不公吗!”
高遮颤抖着看着一步步向他逼进的沐春风,比索命的恶鬼还要让人恐惧。
“高遮。”
沐春风的声音温柔,如细雨抚慰落花般轻柔。
“我不会舍得,你这么轻易地死掉……”
莺浪楼外,大火渐渐被一场及时的雨水阻挡了蔓延的脚步。
榴花城的侍卫和百姓都提着水桶跟着扑灭了这一场可怕的大火。
一夜之后,晓晨未破,忙活了一夜的季戡颇有些体力不支,他看着侍卫从火场的废墟里抬出来的一具具焦尸,艰难地闭上眼睛。
一共六具焦尸。
沐春风和少城主的尸体不在其中,现在是生是死尚且不知!
少主的计划全盘被打乱,冀州那边估计要来探查,该找到的东西没找到,该毁尸灭迹的文书痕迹没毁掉。
现在六座城池的使者,围着季戡吵吵囔囔地要讨说法。自家的城主来参加榴花大会,结果一具尸体抬回去,算怎么回事!
季戡正头疼无比的时候,一个侍卫又急匆匆跑过来禀报:
“老夫人在城主府的佛堂暴毙身亡了!”
季戡额上的青筋隐隐暴出,望着天际上的硝烟,无力地吐了一口气……
二十七年前,榴花城城北巷的路破破烂烂的,沐春风却记得那天的晚霞美得很好看。
有一个少女爬到墙上摘石榴花,却意外看到墙下的蹲着一个少年。
少年瘦瘦的,浑身破破烂烂,像是被殴打了一顿,脸上还有一些淤青。
“我叫沐春风。”
少女坐在墙头,露出艳丽的红裙,笑起来眼眸弯成新月,露出来的光像是星星。
“我叫,晓诗书。”
少年沉闷,眉眼染着些许风霜。
后来,沐春风从河边浣洗妇人那里,听到这个少年的身世了。
他家原本是城东商贾大户,后来家道中落,父亲是个赌徒,在赌场被人下套输光了家产,后来又因为杀人犯了事,母亲悬梁自尽了,留下他一个少年厮混在穷巷子中长大。
小小少年,受尽冷眼,稍微风吹草动,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困兽。
后来,他被镖局的师傅收留,学了武功,走南闯北见了很多市面后,他给自己取名叫晓诗书。
沐春风觉得他很不一般,在别的少年还在学堂晃着脑袋背不会书时,他已经在江湖上见到了很多书里的风景和道理。
两人常常在午后的巷子里,石榴树下乘凉聊天,少女望着少年干净的面庞,问道:
“晓诗书,你以后想做什么样的人?”
少年认真道:“游侠,我想游历江湖,看一看世间究竟有多大。”
少女望了望,远处的蓝天白云,近处的石榴花,眉眼缓缓低落了下来。
是啊,她知道晓诗书为了离开,已经付出了很多年的努力,城里普通人家一月攒下200钱,便是邻里羡慕的存在了,晓诗书一直在等一个机会,攒够了资金就可以远行。
镖局的前辈为他通了门路,可以以大门派弟子的身份,参加三年一次的武陵盟,只要胜出,少年就可以扬名,可以立万。他们都说晓诗书会很有前途。
有家传的宝剑,一匹良驹,三两黄金,晓诗书就可以实现他浪迹天涯的少年梦。
“你呢?”少年突然问她。
少女一愣,然后若无其事道:“我嘛,我娘说等我再大点,就送我去绣庄学门手艺。”
“然后……再找个好人家嫁了,最好夫家家境殷实,免我眉眼沧桑。”
沐春风的娘亲拉扯两个孩子长大,吃够了钱财的苦头,活得面相尖酸刻薄,因此在给女儿的婚事上付出了很多心血,最担心她走上自己的老路。
少女不高兴地拖着腮帮子,闷闷道:“等我嫁过去了,我就要当一个成熟的妇人,要洗衣服做饭,要缝衣服洗羹碗,还要替他生孩子,还要照顾小孩长大,伺候他们一家老小。”
“人这一生么,忽悠一下就过去了,可是这样想想,每一天都好痛苦。”
少年歪头笑道:“嫁给谁,你不都要这样过日子。”
少女也歪头,看向少年的眼里闪着细碎光芒,她道:“那不一样呀!”
“嫁给喜欢的人,每天日子都过的很开心!”
“我愿意当一个成熟的妇人帮他分担炒米油盐的担子,我愿意给他做好看的衣服出门,愿意等他晚上一起吃饭。我也愿意和他生育一个我们的孩子,然后做一对幸福的父母。”
“喜欢的,就能心甘情愿。”
巷子里吹来一阵风,石榴花摇落,吹落沐春风和晓诗书满头艳红的花瓣。
少女望着远方,她心里咚咚地跳动着,在等着少年的回话。
直到风停了,少年都一直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