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故人归 第21章 榴花城4

江轻眠人生最后悔的一件蠢事。是年少时因急功近利而走火入魔，害的自己差点没命，也害的爹爹和娘亲多年夫妻反目成仇。

她看着师兄师姐一个个都可以下山，而自己却困在枫桥山庄里走不出去，在心中那股愤恨和嫉妒的心理怂恿下，偷偷跑进了爹爹书房的密室，翻找失传武林秘籍时，意外找到了一本残破的的秘籍。

那时她还不知道这魔功对心智的吞噬和伤害，亦不知道它曾经带给江湖的腥风血雨和动荡。

她只是贪恋功力带来暴涨的满足感，她不敢告诉别人，也不敢在人前使出来，只是一个人偷偷在房间里练习。

无人引导，又急于求成，江轻眠心智不稳，练功时最容易走火入魔。

若不是江城意外发现，只怕当时的江轻眠不成一个小魔头，也定然是一具爆体而亡的死尸。

那日，江城回到枫桥山庄，师娘看着他送来的香云纱感慨道：“难为你还为她如此着想，这香云纱她缠我要了很久，今日总算如愿了。”

“师娘不必告诉眠眠，是我送来的。想来……”江城迟疑会，道：“她还是会不喜。”

师娘神情带着无奈和爱怜，拍了拍江城的手背，温声道：“江城，你莫要怨她，等她懂事些，定然会知道你的好。她现在执迷不悟，就是个见人乱咬的小狼崽，没良心着呢，我昨日见她练功辛苦，整日不眠不休的，说她几句，竟然都和我吵起来了。”

“这没良心的东西，养她做什么？”师娘嘴上生气，说着话眼圈都红了起来，忍不住抬袖抹了抹眼泪。

江城又赶紧反过来安慰师娘宽心，折腾一通后，江城原本是要直接下山的，可却忽然想要抬脚间，回头望了一眼江轻眠的小院。

穿过那条游廊，年少的他经常抱着团子大小的江轻眠在这里玩耍，那时的江轻眠最喜欢粘着江城，江轻眠从小就是鬼心思多，看出小江城对她的喜爱，总是时时惫懒不愿意走路，伸着两个短胖的胳膊，让江城抱着她。

临走前，再看一眼吧。江城心里想道，见到了，大不了躲着点就好了。

后来的江城无数次从噩梦里惊醒，背后惊出一身冷汗，如果那日他没走进小院，只怕再见，便是一具尸骨。

那日的江城，废掉了江轻眠大半功力，封锁她诸多心脉和穴位，才将入魔的江轻眠救了回来。

这消息虽被压下来，没有传到外头，但也让师父和师娘几十年的恩爱就此断送。

醒来的江轻眠怎么都不肯说话，江枫愤怒和失望中，第一次打了她，要废掉她全部的武功，此后当个废人，养在枫桥山庄里，师娘冲进来抱着眠眠，双眼通红，不依不饶地骂着江枫。

“要不是你，她怎么会这样！江枫，我活了那么多年，就没见过你这样把女儿当仇人养的，你要是不喜欢她，离得远远就好，整日尖酸刻薄对她，她是不如你收的徒弟好本事，一个个都是江湖上的大侠！可她是你的亲骨肉！”

“成日里，你对她可曾有一份耐心，动不动就说她资质不堪，顽劣不化。她每日每夜的练剑，就是想得到你一句认可，可你呢！不是冷着脸骂她，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你那日和来客对话说了什么！‘虽有名徒七八，可恨自己生得不中用的，资质驽钝，倒是天要亡了你的剑道。”

“你知不知道，那天是她生辰，她缠着我学了做菜，就是想给你吃。她红着眼回来哭了三天，你可说一句安慰她的话了！”

不管，师娘如何流泪细哄眠眠，她都木着脸不讲话，眼里最后一抹一点点碎开陨落，江城心中一紧，他知道，眠眠定然心里已然决定，这辈子都不再练剑。

“你个杀千刀的，你还我眠眠！”

那晚，师娘狠狠打了师父一巴掌，将他们二人推出了小院，用着厌恶和憎恨的眼神瞪着江枫和江城。

“他倒是你亲自养出来的好儿子，名门正派，承你衣钵。眠眠又与你何干！你若是埋怨我生不出儿子，大可娶十个八个，少将那一番不忿撒气到我眠眠身上！”

“江枫，我知道你是要面子的，外面且不说了，以后在这枫桥山庄里，你我就分开来了吧！”

那道院门沉重的关上，摔出的声音像是砸在了江城的心上。

或许，师娘说的没错，他占着的所有美好，原本也都是眠眠的。

后来的事情，江城听说的不多，只知道师父醉酒后，曾抱着眠眠道歉，可眠眠却冷着脸一句话都不说，师姐师弟们都骂她心冷心硬。

可江城知道，眠眠是心死了。

师娘也整日不搭理师父，甚至一个月都见不到一面，她搬到了眠眠的院子里，不肯和他说一句话。

师父的日子不好过，师娘的日子也不好过，眠眠最后厌恶枫桥山庄，便被乔姨母接走了。此后的枫桥山庄更像是一个牢笼里，两个院子，却分别囚住了四个人。

后来，寒无衣一直在想。

若不是江城去武陵乔家探望她，那还会不会有后来的江轻眠，有后来的寒无衣……

在武陵乔家的江轻眠，已经认命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像父亲和师兄师姐那样在武学上有一番造诣，也无法实现她年少藏在心底，不曾和人说过的理想。

眠眠从小就有一个梦想，她想要像爹爹那样成为威名江湖的大侠。但她不敢和任何人说，因为娘亲老是说，一个姑娘家成为什么大侠！刀尖舔血的，不是生活所迫，谁家姑娘要走上这条路。

娘亲说她是枫桥山庄的小千金，不需要辛苦学刀剑，也能嫁给一个厉害的英雄。

可小轻眠不服气，她想成为是的她爹爹江枫，不是他爹爹养在后院的娘亲。

江轻眠小时候很喜欢粘着江城，可随着江城的天赋日渐展露，爹爹的目光和精力都随之移走去栽培他，江轻眠就像是一下子失去了两个重要的人，爹爹再也不会花时间陪着她玩闹，教她练剑，而她去找江城，也只会得到爹爹的训斥，不许她打扰江城的修炼。

渐渐地，江轻眠从羡慕江城，变成嫉妒江城，再到后面厌恶江城。

他总能很快就领悟到江枫传授的心法，总能很好的练出江枫的的剑招。而她却总是不得章法，被训斥驽钝、惫懒。

所有人都能学好爹爹的剑，可唯独她是江枫的亲生女，却总是练不好剑，别人都说江枫没有继承衣钵的子女传人，日后枫桥山庄注定要走向没落，而他的剑法也只能是被外人学了发扬光大。

父亲总是借酒消愁，看她的目光也越来越失望，无奈和冷漠。

江轻眠很努力，很努力，一招一式都努力地跟着父亲的剑招练习，但却学得了样子，学不得精髓。她时常也会陷入怀疑中，难道她真的就是天资愚钝，不得造诣吗?

但江城却不这么看，剑道有三千，眠眠只是不适合江枫剑道的路子罢了。尤其在江轻眠自创出海棠一株雪时，他眼里划过的潋滟，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江枫的剑道好比正午的烈日，江城在学此剑道中，便藏了其中的炽烈和过多的锋芒，最后走出了自己的剑道。其他师弟师妹们，学师父的剑道，学的五六分，便算有小成。

可江轻眠却在江枫的剑道上，一直碰壁，始终走不到其中。舞出来的剑招，也是剑意破碎。

在看她那流畅的海棠一株雪时，江城才终于明白，眠眠原本就不该走在这样的一条剑道上，因为她原本就该有属于自己的剑道。

和江枫正午烈阳的剑道，刚好背道相驰，江轻眠的剑道便如春日晨曦，是一种温和的光和暖。海棠花和那一株雪色的梨花，正是春风明媚中绽放的剑意。

也正是那天漫天飞舞的花瓣中，江城看到了只属于江轻眠的剑道。

只是可惜，江轻眠却在一种偏执中，和自己的剑道越走越远，越走越偏离，直至最后入魔，废掉大半武功后，她几乎有两年的时间，都不敢再碰剑了。

那像是她一道深深的伤口，即便结了两年厚厚的疤茧，但只要谁去抠一下，便会渗出黄脓和鲜血。

但江城，却冒着被这头小狼崽咬伤的风险，也要去抠开那块厚厚的疤茧。

两年后，当江城找到乔家。

而那时，江轻眠正在做她人生第二件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