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准时准点的生物钟驱使着白榆清醒,篝火已然熄灭,只留下余温散发在清晨的空气中,几个孩子也陆陆续续醒来。王季才的情况并未有多少好转,依旧发着低烧,白榆招呼狗娃去拾些柴火,带着小丫头去临近的溪流接水,而后自己便试图狩猎一二。好在今天白榆的运气上佳,她猎到了一只林兔,又打了几只飞鸟。
“哇——哇——哇——哇——”
林间响起来一阵悲凉婉转的鸣叫声,听的白榆直叫心里发毛。
“是乌鸦。”
摇铃分辨出这叫声的来源,说与白榆叫她不用担心。
回到破庙,白榆便开始了处理与烹饪,由于狗娃在一旁略带殷勤的帮白榆打下手,以至于她开始空闲下来。
闲来无事,白榆打算利用这空暇时间操练课业。
她走出破庙,拔出长剑开始施展招式。
长剑在手中翻转,旋出几个精彩的剑花,而后收住用力向前刺去,随着一个持剑旋转周身,白榆稳住下盘,举剑于顶,向前斜砍,不知何时飘过的一片黄叶俨然已经断成两半。
又练上几个招式,白榆收住了脚步,利索收剑,一气呵成。庙内传来了一阵鼓掌声,白榆随着声音看到了那两双炙热的目光。拍着小手的狗娃与小丫头正深深的望着她,眼里带光,饱含崇拜的意味。
“白公子,您、您真是太厉害了!”
狗娃一边看着火一边向白榆发出赞许,小丫头也久违地向着白榆露出了微笑,但看着白榆那把银白色的长剑,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竟有些想的出神。
“此剑名为怜予。”
许是看出了小丫头对自己佩剑的喜爱,白榆将系带剑璏的腰带解下,将剑递给了坐在庙口台阶上的小丫头。银白色的剑鞘在初晨中反射着光芒,小丫头抚上了通身冰冷的怜予。
“你用这把剑杀过人么?”
白榆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发懵,但她也并未多想,只觉得那是孩子的好奇。
“并未,我们灵微宗弟子不可残杀凡人。”
“灵微宗……灵微宗是什么?”
“灵微宗是青城山上的一个宗门。”
“青城,青城是除去石城之外的其他地方么?”
“是的。”
小丫头得到答案后便不再发问,起身将怜予剑还给了白榆。在白榆看不见的视角,小丫头的眼神中隐隐多了几丝晦暗。
几人围坐在篝火旁分食着兔肉与禽肉,白榆这才发现狗娃这孩子今天特地去小溪边洗了手脚与脸,不过这孩子一直光着脚,没多时便走的一脚泥泞。
发觉白榆在观察自己,狗娃不禁低下了头,潦草头发下的那张小脸隐隐有些泛红。这一脸羞涩的小模样被白榆和摇铃尽收眼底,引得白榆有些发笑。
“你脸红个鸡毛蛋啊臭小子!”
稚嫩的童音在内心无助的呐喊,摇铃颇有种自家小花被路过的野狗觊觎的感觉。
收拾好行囊,白榆便打算起身入城中赎马,临走前她询问三个孩子是否能跟上自己上路,或许自己可以护送三人一程,再替王季才寻回家处。只可惜王季才的情况不容乐观,裹着白榆的青衣围坐在篝火旁不停的瑟瑟发抖,见此,白榆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三个孩子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让狗娃跟着自己去城内闹市打听情况,小丫头则继续在城郊破庙照顾病榻上的王季才。
狗娃的脸上肉眼可见的开心,但随即又闪过几分落寞。
安顿好一切后,白榆与狗娃向着两人告别。
“哇——哇——哇——哇——”
乌鸦难听的叫声偏又不逢时宜的回荡在林间,惹得白榆直叫晦气,吵的人烦躁不堪,狗娃却对这声音感到几丝新奇。
“自大进了石城我还没听过乌鸦叫唻。”
“是这样吗?这鸟真的烦死了,可惜早上没打它下来吃了。”
“哈哈白公子,这鸟一般都出现在乱葬岗,在城中我也是第一次见呢。”
白榆带着狗娃便没有施展轻功,两人走了许久,走走停停又吃了些随身携带的干粮,过了一个多个时辰才走到闹市。
好在正如白榆所庆幸的那般,城内市集虽多了些巡捕在来回巡逻,但白榆留了个心眼,并未发现哪里有悬挂关于她的追捕令,顿时喜出望外,感慨自己的智慧过人,刚好自己换掉了青衣也能够避人耳目。
白榆大大方方的带着狗娃走在靠右的街道上,见到一个卖衣物的小铺子,她带着狗娃走了进去。原本掌柜见到进来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颇有些不悦,刚要起身走过来赶人,却发现了在狗娃一旁护着狗娃的白榆,上下打量一番,立刻换了副面容。
“这位客官,您看看需要什么样式?”
“给这孩子收拾一身衣服。”
头一次入世买衣服,白榆才得知市面上只能定做,并无成衣。老板殷勤的向着白榆推荐着布匹与成衣样式,白榆选了件不起眼的灰蓝色素衣,又向掌柜询问要为狗娃做一双合脚的布鞋。
“白公子,您不必为我做这么多的。”
狗娃眼泛泪光,视线模糊的对着白榆为他挑选的素衣样式发愣,呆呆的任由小二略带嫌弃的用手测量尺寸。掌柜要给白榆推荐成品草鞋,狗娃的身子有些微微颤抖,白榆敏锐的察觉了这孩子的心思,叫来掌柜为他准备一盆清水,掌柜不敢怠慢这身带配件衣着整洁的客户,直接让店内的打杂小二去后院弄了盆清水供狗娃使用。
狗娃洗净了双脚,穿上了合脚的草鞋,看着白榆那张俊脸暖心了老一阵。这位公子果然是人美心善。
白榆从包裹中掏出一个小银锭,掌柜准备好锋利的剪刀,剪掉了谈好的价格重量的碎银。她拿过衣店信物便递给了狗娃,惹得狗娃差点磕头答谢。
两人走出成衣店,白榆便要带他去昨日的黑客栈取马,那处客栈临近城门,白榆带着狗娃混入了左道向着城门处的客栈走去。
客栈外,小二依旧站在门店外站立迎客。
“小二,我来赎马。”
招呼着昨日为她寄马的门店小二,白榆已经忍痛拿出小银锭准备大出血,谁知小二见了她之后有些发愣,迟迟不敢相认,见了白榆递来的七号木牌后才认定了是昨日的青衣公子,随后叫来了正在店内空闲的小二窃窃私语了几句,便又如同昨日一般笑脸相迎。
“哎呦这位客官,您来啦,昨天不是穿的青衣吗?怎么今日怎么还换了身衣裳,小人都差点认不出公子您了呢。”
哼哼,就是为了让你们认不出来呀,不然我这身衣服不是白换了吗。
摇铃透过衣服的缝隙,敏锐的发现小二身后空无一人的店铺。
“不对,白榆,他不对劲。”
意识中的一声提醒叫醒了正有些洋洋得意的白榆。
“有什么不对劲的。”
此刻白榆依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随之而来响起的一个熟悉的少年音却令她感到心中一怔。
“又见面了。”
白榆回头一看,昨日的那位像极了洛水的黑衣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
“哇——哇——哇——哇——”
令人烦躁的乌鸦声又再次不合时宜的响起,白榆下意识的将狗娃拥近身旁,默默扎紧了脚跟,双手不自觉把住了腰上的佩剑,一副欲要拔剑之势。
好一个守株待兔。
几个身着盔甲的士兵手持长矛从店内涌来,白榆与狗娃被团团围住。前有官兵后有猛士,被围在狭小空间的白榆根本无法施展一二,冷冰冰的尖锐长矛压在了两人的脖颈。
“带走。”
一声令下,白榆施展不开,冷汗直流,而一旁的狗娃则早已满脸惊恐,失声发愣。
白榆第一次知道,原来监牢便在县衙的内部。
自己的行李佩剑全被收走,白榆其实中途也想过反抗逃离,但摇铃这次却劝住了她。
“白榆,不要轻举妄动,如果这时候反抗,反而直接坐实了你歹人的身份,到时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
你要记住,我们下山是为了去京城解决那份婚约。”
无奈,白榆盘坐在监牢空无一物的空地上,监牢三面石墙,一面栏杆,内部仅仅只有被随意安放在不起眼角落中被盖上盖子的污秽木桶。透过空隙白榆只能望见远处并排摆放的刑具。监牢里并未发现狗娃的身影,甚至说除去每日的看守与执勤,这整个监牢貌似只有她一个犯人,白榆只能在心底祈祷这个因自己被不幸牵连的孩子能够平安无事。
“这下好了,为了遵守规则,我们两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监牢里相依为命,等待发落……”
无聊的白榆只能通过意念向摇铃传达着自己的不满,谁知这小团子竟没有哀怜叹气,反而噗呲一笑,开玩笑似的说着趣话。
“有没有一种可能,白榆,只有你被关进这天罗地网当中,而我却可以来去自如呢。”
可惜摇铃的算盘没能如期,白榆的脸上并未出现摇铃预想那般乐观的恼羞成怒,反而是一脸愁容后连连叹了好几口气。
“先不说你因为解除禁锢的原因无法离我周身太远,而且你一个妖灵冒然出现在人间,不引起骚乱就可以说是可喜可贺了。”
摇铃听的差点惊掉了脑袋,白榆今日怎得有些一反常态。
“我刚刚就在想,我怎么这么天真,真傻,以为换身装扮就可以掩人耳目。”
白榆说着自贬的话,脸上久违出现了一副反思后的后悔之样,落寞的神情看的摇铃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我应该隔上一段再去取马的,或者干脆弃马出走……
是我太急了。
如今在这监牢里还不知道要被关上几日呢,这几日下去,约定的时间便所剩无几了,我不可能完成与薛令长的约定。”
也正如白榆所料想的那番,整整三日,没有任何人来提审白榆,也没有任何新人再被关进监牢。白榆每日便吃些监牢送来的干瘪干粮,没事时便躺在地上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周身散发着无比颓废的气息。
为了让这傻姑娘的处境好转,摇铃在第二日时便利用恢复大半的妖力隐遁龟速出行,在县衙内部与周围探查信息。
“令长大人,别来无恙呀。”
一个颇有老成之范的沉闷男声在令长府的大厅中响起,摇铃一直隐藏在大厅顶部横梁上,向下定眼一看,那是一个穿着华美素衣的中年男子,在他身后坐落着几个精美万分的红木木箱,摇铃一眼便看懂,这是一番贿赂的情景。
“王老爷,大驾光临啊。”
坐在主座上的年老令长客套似的向着这位所谓的王老爷回话。摇铃抓住了谈话中的字眼,这王老爷不会是……天底下不会刚好有如此凑巧之事吧。
“想要见令长大人一面可真不容易,如夫人生产在即,小人心疼小妹,特意送来补品一二。”
“王老爷真是有心了,我也是十分心疼令妹的。”
年老的令长大人向着在一旁等待伺候的小厮投去一个眼神,机灵的小厮瞬间领悟了自家老爷的意思,轻声轻步走出了厅堂。
“令长大人,下个月小人还想为如夫人送些补……”
谁知听了此话,令长有些变了脸色,直接打断了王老爷未说完的话,一副遭受怀疑的发怒之象。
“哎,王老爷,你是觉得我堂堂令长会亏待令妹吗?”
“哈哈,怎么会,舍妹嫁与令长大人简直是三生有幸。”
见到令长脸色不对,王老爷只能打起呵呵圆场,随后两人又相互寒暄了几句家事,这位所谓的王老爷便以事务繁忙为由告退。
这一幕也是全被摇铃尽收眼底。然而摇铃深感这对拯救白榆来说没有一丝帮助,引得小团子实在是有些心碎。
“哇——哇——哇——哇——”
讨厌的乌鸦声再度在耳边响起,久久回荡在令长老爷家的后院。
“这讨厌的……”
摇铃刚要不满的吐槽这聒噪的乌鸦,但随即便要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大变。
“不对,这地方怎么会有乌鸦……”
听到乌鸦叫声的令长老爷神色慌张,赶忙唤来小厮,一边交代着事务一边向着后院走去。
摇铃顿感大悟,向着乌鸦声音传来的方向飘去,只可惜凭借自己龟速的行动,当到达雕栏玉砌的后院时,早已黑灯瞎火,何处再寻什么乌鸦。
失望的再度飘回监牢已是第三日清晨,白榆两眼乌黑,似是一夜未眠,只是手中托着灵微宗的腰牌,呆呆地望向窗外,看到归来的摇铃,勉强挤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少女最终还是在不知时辰的监牢中陷入了昏睡,摇铃也因妖力匮乏而陷入短暂昏迷。
直至第三日黄昏,白榆被不合时宜的乌鸦声吵醒。
监牢外不知何时伫立着一个一身玄袍的男子,他的肩膀上赫然站立着一只一人头大的黑鸦。一人一鸦居高临下的看着侧躺在地上尚未清醒的白榆,手中正把玩着一个熟悉的铜牌。
“哼,清醒了么。”
玄袍男子冷哼一声,白榆眯着的眼睛因早起的疲惫久久不能完全睁开,甚至有些麻麻的刺痛,大脑昏昏沉沉,当她抓了一把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时,顿时有了三分清醒。
白榆这才意识到自己腰牌不知何时早已落入了玄袍男子的手中。
“还、还我。”
白榆勉强睁开了双眼,紧盯着那个隐没在阴影中的身影。无言的愤怒在白榆的内心燃烧,白榆无法清晰的看到这张仇人般的面庞,不自觉的默默攥紧了五指。
“啊、啊。”
黑鸦怪叫了两声,男子如同丢弃一件随手可弃的垃圾般,随意的将铜牌丢在监牢内的地面上,黑鸦跳到男子的手中,歪头歪脑,乖巧的任由男子来回抚摸着。
“哼,原来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女子。”
男子有些不屑的低眼看着监牢内勉强坐起身子的白榆,肆无忌惮的说着嘲笑似的话语。
“侠以武犯禁,真是愚不可及,可惜了……”
说完,玄袍男子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监牢。
“她并不是嫌犯,放了吧。”
白榆无言,只是捡起了地上的铜牌,下意识攥紧了发冷的腰牌。
万千思绪刹时如同强盗般闯入了她的内心。
摇铃缓缓清醒,它抬头向前,只看到一个玄袍黑发的身影,一瞬间,无数的记忆仿佛汹涌洪流般涌入它的意识,摇铃接受不了如此庞大的信息量,只得再次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