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这个有些木讷的小姑娘,郭芳一愣,马归人未归,近日确实传出有一小撮京城来的贵人带着几号士卒失踪的秘闻。
“白姑娘请讲,在下可以带你向青城令长薛大人说明。”
“灵微宗门正西八百步左转三十步处,钦差被刺。”
白榆尽量不去回忆所见的那番,一字一字的吐出摇铃在意念中教与她的话语。
随即,郭芳的眼中闪过一丝深不见底的阴影,而后面容紧绷,一副严肃之象。
前几日,几个京城来的钦差带着侍卫说要去青城山送旨,而钦差死在了青城管辖区域,这不是一件小事。
“白姑娘,明日请随我去见薛大人。”
说完,铁色铁青的郭芳匆忙离开了德厚楼,直奔城内而去。
一脸严肃的德厚楼长者迈着有些缓慢的步子,一步步带着白榆走向了位于二楼内侧的天字二号房。
这位头发灰白,身形略有些佝偻的长者一路上向这位初入人世的姑娘介绍了住店的一些的习惯与宵禁的规则,在安顿好一切后,长者语重心长的告诉白榆:“请姑娘不要轻易散布钦差之事,以免带来无妄之灾。”
白榆连忙点头答应。
德厚楼的天字号房内部其实算不上宽敞,进门见到的便是放置于侧窗的木桌,床铺紧靠在墙边,遮掩着浴桶的屏风正对着床铺,整体装饰算不上多么的精美,但对于从未住过店的白榆来说算得上新奇。
回到房内,摇铃悄悄跑了出来,在半空中舒展着自己的身体。
也许是来到了人气兴旺之地的缘故,摇铃感到自己的妖力比起在青城山上之时恢复的更快,也更充沛些,有些若有若无的记忆也随着妖力的恢复而闪耀在脑海中。
不过还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模糊画面,摇铃并未打算向他人吐露,即便是那个傻乎乎的小丫头……
白榆躺在天字号的床上,一边享受着不同于宗门住处的软榻,一边又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一脸的面无表情。
看到这样的白榆,摇铃着实有些吃惊。
“白榆,你竟然……你竟然在认真的思考问题。”
听到摇铃这夸张的评价,白榆也并没有如往常般嬉皮笑脸,而是若有若无的叹了一口气,对着这个惊讶的小团子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摇铃,你说,郭大叔他们,明明和同门一样,对我很好,但是我却觉得他们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就是感觉,这种感觉从未有过。”
摇铃汗颜,果然它还是高估了白榆能够思考的深度,这个学字只是为了习武看修行秘籍的女孩,初入人世又能有多少心思呢。
果然没多久后,白榆便将此事抛之脑后,在德厚楼中狠狠饱餐一顿,尝试了许多人间美味,从未品尝过的各种无法言表的滋味穿梭于口肚之间。
德厚楼外繁闹的晚市声逐渐趋于平静,直至悄无声息,不同于青城山常有野兽吼啸声回荡的夜晚,青城内的夜晚十分肃静,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后,白榆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时而传过的脚步声与打更人悠长的叫喊声,在不知不觉中失去意识。
这便是她在人世间度过的第一夜。
直至次日卯时,白榆亦如同往日在宗门苏醒时准时苏醒,穿好衣物后,她走出了房间,一楼的小二已经在忙前忙后,白榆学着昨天长者告诉自己的习惯喊了小二上水洗漱,然后回到客房,关好房门。
小二将热水放在了门外,白榆如往常般洗漱好,便开始了每日的课业。
虽然自己已经离开青城山,但是每日锻炼的习惯却早已养成,不过白榆不敢在闹市练剑,只得在客房内扎起了马扎。
摇铃爬在床铺上,无聊的左右翻滚,按照它的话来讲,这也是它每日的课业。
但随即响起的几声尖锐的敲门声打破了白榆与摇铃每日的课业,白榆连忙抓起床上被敲门声呆愣住的摇铃塞入怀中,而后有些匆忙的打开了房门。
两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严肃的出现在她的眼前,其中一名男子便是昨日的郭芳,只不过身着一身平常黑衣,但今日的他却有些双目无神,眼窝凹陷发紫,一副萎靡之象。另一位中年男子虽如郭芳般束发戴冠,但相较于郭芳而言矮小些许,一身朴素蓝衣,面容温和精神,让人亲感如沐春风。
郭芳晃过神来,看到呆愣住的白榆,才缓缓向身旁两人介绍了双方的身份。
白榆这才明白,原来这位便是昨日提到的青城令长——薛子梅薛大人。
两人将白榆带入了德厚楼三楼的雅间。位于雅间内侧隆起的平整平台上围着一张不大不小的低矮方桌,放桌上放着早茶与点心,三个精致的坐垫围着方桌,郭芳与薛子梅二人脱掉鞋子走上平台,各自选了一个坐垫席地而坐,而白榆也学着两人走上了平台,只是她实在没搞懂两人为何要用那样不舒服的姿势跪坐在一个长相奇特的小台子上,但想起了摇铃的“教诲”——“礼仪就是他们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于是便也学着二人跪坐下来。
早训完的白榆眼馋的看着方桌上放置的精致茶点,然而坐在她对面的两个严肃的中年男人只是一直面露严肃的沉默,惹得白榆心里一阵刺挠。
终于,薛子梅率先打破了沉默,温文儒雅的中年男子说话有些慢条斯理,白榆听着这温和的声音逐渐放松,一边听着薛子梅客套一边拿起茶点慢慢品尝。
梅花状的淡黄茶点味道甘美,吃的白榆一阵满足。
白榆也在和薛子梅的对话中将钦差被刺的所见所闻一一表述。
语毕,本就在一旁沉默的郭芳愁眉不展,薛子梅也再度陷入沉默。
“子梅,这、这可如何是好,吾家尚有妻儿老小……不然……”
郭芳一脸愁容,连连叹气,甚至有些神情失色,吃饱喝足的白榆看着眼前人这幅难受的样子,也着实有些不知所措。
薛子梅依旧神色不惊,只是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将这位外来的客人给请了出去。
白榆听话在送客声中离开了雅间。
临行前,她又听到了那个儒雅厚重的男声,似在说:“芳兄,你方才失态了。”
白榆不明白,她转身越走越远。
刚回到客房,白榆便听到了摇铃在意念中向她发起对话。
“白榆,我们尽快离开青城吧,我怕……”
听完的全程的摇铃生出了几分担忧,白榆不假思索便认同了摇铃的提议,但一阵沉默后,她的脑海似乎也思索出了几分杂念。
“明天我们就离开这里。”
与此同时,沉寂的雅间中,郭芳全身早已被冷汗浸透,他无神的双目微微颤抖。
方桌上仅剩的一份茶点早已凉透,郭芳发出哀求般无力的哭嚎声,钦差被刺,无一生还,如同叛乱,他知道这件事的后果,这是天大的失职之责。那日他因私事未能随同,只是亲自将那一队人马送出城去,他原以为派上几个人手上山护送,不会有意外之事,未能想到……
薛子梅看着眼前近乎心死的人儿,安慰道:“吾有一法……”
……
白榆在客房内翻弄着山上老头儿扔给的自己的包裹,明日便要出发,她急需置办行李,果然,她在包裹内发现了一个灰扑扑的破旧小钱袋,上面打满了补丁,白榆两眼放光,打开了钱袋,几块小碎银从中掉出,白榆越发开心,喜形于色,心想我家宗门真有实力。
然而敞开一看,一串铜钱,白榆和摇铃同时叹了口气。
“白榆,这就是长老给你的盘缠?”
“别嫌少啦,这可是老头儿从杂役弟子那边收的罚金,已经是全部了!”
“那你们灵微宗的杂役弟子还挺懂事的。”
白榆欲哭无泪,原来宗门真的很穷,并且宗门中最穷的就是自己,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什么年例、月例,唯一的福利便是吃宗门伙堂免费。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正当白榆一阵阵叹气之时,门外传来了那个熟悉的温和厚重男音,房门再次被扣响。
“白姑娘,在下有一事相求,可否赏脸于府衙相谈?”
摇铃心生不好,它刚想要让白榆不要确切答应时,谁知白榆早以心直口快的应许下来,惹得摇铃心生烦躁,在意念中质问这个毫无危机感的小姑娘。
“白榆,你不怕被算计嘛!摇铃我要被你气死了!”
白榆摇了摇头,镇定的回答道:“我知道,但是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听闻此话,摇铃简直要被气到爆炸,愤怒地窝在白榆怀中,决心不再搭理她。
白榆收拾好行李,背起行囊打开房门,这位温和的中年人依旧在门外等候着,见到眼前的小姑娘,他原本布满愁容的脸上多了一丝更为复杂的情感。
正午阳光和煦,微风浮动,今日确实是个适合外出的好日子。两人走在前往东城的靠右道路上,青城分为西城区与东城区,西城区多是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也是进城的百姓交易物品大多所去之处,而越往东走,白榆看到街景慢慢变得干净整洁,但整体上也未比西城区要繁华许多,但陆续出现的几家青砖朱门大院,无不在告诉白榆这里的与众不同。
一路上,见到薛子梅的城人无不恭敬地喊他一声“薛令长”,向他行礼,而薛大人似乎习以为常,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带着这位客人前往府衙。
两人绕了许久的巷子,终于来到了一座宅门前。破败的宅门上缺砖少瓦,裂开的墙缝似在诉说着此宅年久失修,但那一眼气派的形制却无不在向来人展露,此宅不凡。看着朴素的牌匾上写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令长府”,白榆便明白这就是那位引路人的居所。
门环与大门碰撞,发出咚咚的回响,宅门内一名老妇迈着蹒跚的步伐,颤颤巍巍的打开了宅门。
“是洁儿回来了吗?”
老妇两鬓斑白,似是有些年老昏花,眯起眼睛,艰难地辨认着来人,直到看到那一身熟悉的蓝衣,便笑眯眯的迎着二人走入了厅堂。
宅内朴素,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简陋,仅有一些必要的陈旧桌椅摆设,若不是提前知晓这是这位令长的府衙,白榆可能完全不会把它与令长府相联系,这与自己山门的简陋小院没什么区别,莫名有种亲切的熟悉感。
“白姑娘请坐,这位是家母胡氏。”
胡老太太坐在主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儿子带了客人回来,便要喊上小厮给白榆上龙芽凤草,安置好白榆的行囊后,和白榆寒暄起来,不多时,一个不多大的小孩子便端上几盏茶。
白榆不懂茶,只是吹凉了喝了几口,感觉没有德厚楼吃的茶点的茶好喝,便放下了,但马上发觉自己会不会有些失礼,便又待茶凉后一饮而尽。
看着这位身着青衣的懵懂姑娘,胡老太似是想起了什么,略带浑浊的两目如鱼眼般闪耀光芒,竟询问起白榆如今有无婚约在身,白榆只得尴尬的讲起自己早已被师尊许配了娃娃亲,谁知道胡老太听闻,却感到有些欣慰,连连感慨这家人当真有福气,竟娶到了白榆这样不凡的女子,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
几番寒暄之后,胡老提出要亲自下厨招待灵微宗的贵客,颤颤巍巍的便离开了主厅,而这时,薛子梅却无奈地叹了口气。
“家母曾是京城胡家嫡女,薛家在十年前家道中落,家母不愿与生父和离,便跟随被贬的我同生父北去,谁知没几日生父便一场大病离去,只留下不惑之年的家母与我在此。
鄙人不孝无能,致使家母多受磋磨,不复从前,只得去了一身贵女傲骨,做工补贴家用,沾染了些市井气息。
而在下至今尚未娶妻,家母方才见你,怕是将你当成了孙辈,若是家母有逾越之举,请姑娘谅解一番。”
白榆默默地听着薛子梅诉说衷肠,有点不知所措,最后憋出来一句:“胡老太太很亲切,我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摇铃默默的在怀中“哼”了一声。
但随即薛子梅一改往日的亲近温和,神情严肃,向着白榆鞠躬作礼,话锋一转:“白姑娘,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成全。”
听闻,摇铃在怀中躁动的翻了个身,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白榆并没有急着拒绝,但也并未全然答应,只是回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薛大人,在下可能办不到。”
薛子梅淡然一笑,在院中踱了几步,院中秋树有几片黄叶着实着眼,薛子梅再度开口:“这件事只有姑娘可以办到,准确来说是只有灵微宗可以办到。
灵微宗极少入世,虽如今在天下鲜为人知,但灵微弟子为庇护苍生死伤无数,就连皇家也要敬仰一二。
当今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被刺,必定引起一场血雨腥风,钦差被刺,视为叛乱,所以在下敢笃定,白榆姑娘不会对这一城百姓视而不见。”
“对牛弹琴!白榆怎么可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啊。”摇铃默默在心中吐槽,它真想出去给两人一个白眼,一个不知道藏着什么心思的青城令长,一个憨憨被人当枪使的笨蛋白榆!
被它称之为笨蛋白榆的女子此时已经被薛子梅这番其实有些绑架意味的话语说服了。
“那薛大人需要我做什么?”
“我将尽量拖延搜查时间,晚些再将钦差被刺的事情敲定上报,但也至多七日,若是加上八百里加急将此事上报朝廷,也才堪堪争取十日时日罢。
在下猜测姑娘此番出行应当是受到了陛下的召见,在下恳请姑娘能够一路加急,赶在半月时间前面见陛下,希望姑娘作为唯一的目击者为青城无辜百姓脱罪,若陛下询问,便说青城令长因见不得钦差地位尊贵而故意令人疏于护送钦差,这才导致歹人作祟,钦差被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