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春归日 第2章 奉旨下山

一人一团最终在山上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山洞过夜。

这一夜白榆过得很不好，几乎整宿未眠，而摇铃由于是妖灵的缘故，极少有睡眠的需求，只是这一夜一直充当白榆的小夜灯，有些过度消耗妖力，以至于黎明将至，它开始忽明忽暗，把原本瞌睡连连但却不敢入睡的白榆吓个一激灵，还以为摇铃因为被自己过度榨干妖力而濒临消亡了呢。

还好就在摇铃忽明忽暗之时，初秋的山头泛起了鱼肚白，看到天亮起的白榆和摇铃简直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心中的恐惧与疲乏慢慢消退。

“白榆，你睡吧。”

摇铃稚嫩的童声中透露着些许疲惫与无奈，说实话，作为妖灵的它刚刚差点因为持久发光而昏死过去，以至于它根本没有注意到，躺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此时已经坠入梦乡。

“原来已经睡了，那我也该休息休息了。”

摇铃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而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摇铃还在感慨着：疲惫，有时是在过度压榨之后，腰腿酸痛、精神不振，好像身体被掏空，是不是妖力透支了。

原来变成妖灵了也会因为妖力透支而昏厥……

恍惚间，摇铃仿佛回到了意识刚刚苏醒之时，那时的它被一声清脆而又懵懂的幼童声唤醒。

“摇铃，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呜呜呜，我下次再也不敢压榨你了。”

它猛地惊醒，原来是真有人在试图唤醒它。

摇铃一睁眼便看到白榆那张硕大无比的脸庞紧挨着自己。

此时的白榆正跪坐着，双手借力半趴在地上，一脸担忧的看着这个如一摊烂泥般爬在地方的透明狐狸小团子，见到摇铃缓缓睁开双眼，原本一动不动的身体轻微抖动，白榆一改脸色，转而用手抓起这个小狐狸团子，将它温柔的托在摊开的双手之间。

“呜呜摇铃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

摇铃抖了抖自己身体，慢悠悠得飘到白榆那张颇有英气的脸庞边，艰难地伸出自己接近透明的狐狸小爪。白榆疑惑地看了看这个小狐狸团子，一人一团大眼瞪小眼，这一刻，空气沉默了。

“……摇铃，你压住我的脸干什么？”

摇铃汗颜，可恶的白榆，没感觉出来我是想要抓你吗？妖力不够凝聚攻击了呜呜。

“咳咳，人家这叫爱的抚摸。”

“原来是这样，那我也给你来一个爱的抚摸。”

白榆抓起白月色小狐狸团子，一顿揉搓。

此时早已天光大亮，正午的日阳悬于高空。闹够了的白榆与摇铃舒展着身体走出昨晚酣睡的山洞，白榆已经一天未进食，只能顶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在山林中埋伏野味，好在天不绝人之路，白榆最终打到了野兔，好一阵处理过后，白榆也享受到了这迟来的美味，就是有点没味。

“没有调料，也没有盐。”白榆对着烤好的兔子连连叹气。

“白榆，长老真的把你赶出来了？”

“是的呀，否则我怎会落到如此田地，没有调料，也没有盐。”

白榆回忆着昨天发生的一切，顿时没了胃口，本就无滋无味的兔肉仿佛嚼蜡般难以下咽。

那时的白榆刚从恐怖的虐杀中晃过神来，带着一丝小小的喜悦怀抱着机缘之盒赶回宗门，没想到迎接她的是一扇紧闭的大门。

“奇怪……之前宗门也不这么早关门呀。”

“呵呵呵，小白榆，汝已寻到机缘。”

正当白榆疑惑之际，一声空灵浑厚却又带着些许慈祥的长者声回荡在白榆耳边。

“你这老头儿，怎么不肯出来见我，非要千里传音么。”

白榆盘坐在宗门前，没点好声好气的对着眼前的宗门一阵抱怨，手上却也不忘打开那个精美的紫檀木盒。

随着木盒被缓缓打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静静地躺在盒中。白榆小心翼翼的拿起卷轴，解开绳结，缓缓打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映入眼帘的内容令白榆实在摸不着头脑。

明晃晃的卷轴上，一行又一行苍劲有力却又无比整齐划一的黑字深深地刻在绢纸上，组成了一段段白榆根本不理解的句子。

“兹闻青城山灵微宗无垢长老首席弟子白榆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皇太子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白榆待宇闺中，与皇太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皇太子为皇太子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这是什么？

摇铃，这是什么意思？”

此时此刻她才想起来，摇铃那个小家伙早被自己忘在了惨案现场，她撒气似的将卷轴随意丢在了地上，而那个慈祥又带点玩味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小白榆，此事可要说来话长——”

然而随之画风一转，苍老的长者声狡黠一笑，那一声魔音惯耳听的白榆直冒冷汗。

“但吾长话短说，呵呵……当今人皇十七年前特来拜山之时，正是汝刚入门下之时。”

“所以呢？你们一合计就给我定了个娃娃亲？”

话已至此，纵使白榆不通人情世故，也在摇铃的熏陶下听懂了这人间法则，感情这是老头儿欺负她只是个吃奶娃娃时挖的天坑。无奈，她气愤的站了起来，几步踏行，欲要攀上墙头。只听“咚”的一声，一张无形的屏障将她无情反弹在地，将她整个人摔得四仰八叉。

“既已寻得机缘，汝应就此下山历练，直至感悟人间道。”

“待归来之日，便是汝踏上修行之日。小白榆。”

“还有，勿遗汝之令牌，不然吾可不认汝这徒儿。”

……

听完白榆讲完全程的摇铃甚是沉默。

“所以，白榆，你要嫁给当朝太子？而且还是长老在你小时候为你定下的娃娃亲？”

“不要，我才不要嫁给一个从未见过之人！”

饱餐一顿的白榆此时正靠在树边，看着逐渐熄灭的篝火，心里很不是滋味。既然按照老头儿的意思，这京城是不得不去了。本以为只是解除了禁足，没想到却是被赶出下山历练的开始。

恍恍惚惚地在宗门长大，突然有一天要离开青城山，白榆其实很不乐意。

从小到大，离山的灵微宗弟子，一个也没有再回来过。

难道她也会一去不复还吗？白榆愣住了，这是她在这过去的二九年华中从未思考过的。

或许真就如那老头儿所说，我需要下山走一遭？

“事已至此……”

“那么便离开吧。”

熄灭的篝火顽强的迸发出点点火光，摇铃起身踩灭了篝火，抓起那个飘在半空的小团子塞入怀中，转而拿起配剑与包袱，听着怀中的小团子指明方向，一步步朝着眼前布满石板阶梯的斜坡走去。

脚下的石板结实地镶嵌在倾斜的土坡上，井井有条，整齐划一，惹得这位刚入人间的少女好一阵惊叹。

“难不成这修路的人和我一样，个个武功高强，否则怎么能把这石头如此整齐的安放在山坡上。”

窝在少女怀中的摇铃耐心的向她讲起了道路夫的故事，惹得白榆对于更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白榆，在人前，我们要用意念交流。”

科普完人间的小团子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向这傻姑娘提醒。

“我懂我懂，悄悄话是吧。”

摇铃伸出头，给了白榆一白眼。

一人一团便这样迈着轻快地步伐沿着蜿蜒分布的石阶走下山去，不出一个时辰，便迎来山脚下的庙宇与集市。

翘起四角的红白楼宇前，一尊威严无比的青铜古鼎正静静地矗立在开阔的广场上，零星的几个香客跪拜在敞开的庙宇前，双眼紧闭，嘴里嘀咕着虔诚的祈祷而广场外向下宽广的石阶上，两侧商贩林立。小商小贩们正吆喝着自己的商品，时有香客经过，他们便一个个两眼放光，嘴里更卖力的喊着诸如“香火几文”“米饼几文”之类的话。

“这位神灵可真是心胸宽广……”

摇铃在白榆的怀中悄悄咪的感知外界的一切，看到这无比热闹的集市，也是对此感到无比割裂。

“这庙里供的应该是那位早已陨落的上古圣人吧，我也不知这位姓甚名谁，不过老头儿把庙宇交给还未离宗的同门管理了。”

白榆瞅了一眼敞开的庙宇，不同于寻常庙宇供有像身，那庙宇之内其实空空如也，只有一个红木供桌上整齐的放着几个香炉，几缕青烟向上升起。白榆朝着庙宇默默作揖，惹得摇铃一阵疑惑。

“白榆，原来你这么懂礼貌。”

“这说的什么话，哼，从小那些管庙的同门经常在庙中给我带一些小礼物，还会给我讲庙里发生的故事。”

说完，白榆还不忘拍打教育一下这只窝在自己怀中的小团子，随即便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正在这个怀中一脸不屑的小团子喃喃道。

“说不定摇铃就是这位上古圣人封印的呢。”

对此，一只小小的狐狸头伸出了外衣，朝着白榆投来幽怨的目光。

“笨蛋白榆。”

看到摇铃这幅吃瘪受气的样子，白榆一副神采奕奕的胜利者模样，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了前方下山的阶梯。

小贩们的吆喝声回荡在她的耳边，她新奇的左探右探，这边的小摊上堆满了小山一样的焚香，那边的小贩抱着个稻草人一样的招牌，白榆踏上了逐步向下的宽阔石阶。

恍惚间，她感到一个陌生的视线正注视着自己，强烈的被偷窥感席卷全身每一寸皮肤，使她浑身越发不得自在。

一股莫名的**驱使着她向前不断探望，试图想要寻找那个视线的主人，仿佛只要找到了那个视线的来源，她身心舒展，得到片刻放松。

如同着魔一般。

找到他、找到他……

眼前的小商小贩们或是两眼放光的看向她，或是向她投向疑惑的目光，或者便干脆只是冷漠的看着自己的货物。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白榆艰难的抬头，广阔明亮的天空一片泛白，刺眼的白光照的她无法睁开双眼，她眯起眼睛，茫然的看见原本太阳的位置。赫然，一只硕大无比的金色眼睛与她悄然对视。

顷刻间一阵头晕目眩，白榆有点痛苦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视野逐渐模糊，眼前的一切仿佛影子般消逝，叫卖声也渐行渐远，只留下阵阵嗡嗡声回荡在双耳之间。

“摇、摇铃……”

白榆下意识呼喊摇铃，回答她的却只是一片沉默。

“你、你别吓我啊，摇铃，说话——”

白榆无助的向前方的一片虚无伸出手。

片刻后，不适感与疼痛感逐渐消失，眼前恢复了光亮，内心也归于平静，她再次抬头，天空中一轮圆日高悬，她仿佛全然忘却了刚刚强烈的**与不适，只是疑惑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天地间扬起一片浮尘，白榆只看到眼前的小商小贩如木偶般全然被定在原地，一股油然而生的恐惧连带着沉默的空气在阶梯间凝固。

幻境？

白榆连忙作势，半拔出腰间的配剑，轻薄的剑身闪着寒光，白榆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步伐，向着前方深不见底的阶梯深渊一步步走去。

两边依旧小贩丛立，如木偶般的小贩树立在白榆两旁的阶梯边，虽如活人般皮相鲜活，但他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簇仿佛都被定格在白榆踏上阶梯的瞬间，着实让白榆心里发毛，忍不住打了一阵寒颤。

白榆不愿直视周遭的木偶小贩，更不敢过多停留，只得执着佩剑，继续向下。

她需要找到幻境的主人，这个可恶的施法者极有可能是某个恶趣味的臭老头。

“老头儿？你人在哪儿？回个话。”

清冷的阳光照着前方的向下的阶梯，一眼望不到头，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感到行动吃力，回头望去，自己早已不知走过多少阶梯，可是眼前依旧充满着无数的阶梯，无数的小贩，无数的阳光撒在阶梯上，白榆感到自己有种被无情戏耍的感觉，崩溃的抽出佩剑，发狂似的向着前方劈砍，可是没砍几下她便被脚下的阶梯绊倒，她只得抛下佩剑，双手撑地，以支撑着自己不再翻滚下去。

白榆狼狈地重新从阶梯上爬起，双手双脚在磕碰后不断作痛。白榆忍痛向前走了几步，拾起丢弃在地的佩剑，而后无助的拿着剑蹲坐在阶梯上，圈抱着双腿，将头靠在双膝之上，隐隐发出细小抽泣的呜咽声。

这臭老头……

酸涩涌上了心头，先是把自己赶出宗门，又是让自己在这幻境中走上一回又一回，白榆不知道她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走出这无尽阶梯，她下意识的想到了摇铃，然而窝在自己怀中的摇铃早就不知所踪。

她不明白为何会有走不完的阶梯，数不清的小贩，这老头儿在临走前还要故意玩弄自己吗？

如果是摇铃的话，它一定会告诉自己蛛丝马迹，并且带着自己走过难关的。

冰冷的日光撒在这位少女的周围，白榆就这样蹲坐在阶梯之上，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内心逐渐平和，抬起头站起身收好剑，白榆擦去眼角挤出的几滴委屈的眼泪。

如果这就是老头儿的考验，那么她决不能被老头儿看扁。

白榆扑了扑自己衣上的灰尘，回忆着摇铃教过自己侦察周围环境的话语，观察着周边的一切。

这段阶梯在自己初见时不过几阶，无尽的阶梯不可能无尽，其中定有规律。

小贩。

对，是小贩。

白榆猛然觉醒，她仔细的观察着这些路边形形色色的小贩，循着自己初见时的记忆，决定先从一边看起。

白榆很快便找到了左手边那个卖香的小摊，这位小贩是个蓄着小胡须的中年男人，一身灰蓝色的粗布短衣，脸上定型着谄媚的笑容，正眯眯眼看向前方的人儿，仿佛在看待宰的羔羊。而在他的后方，依次是摆地摊的算命老头，卖贡灯的大摊子以及坐在后方低头看着货品的商贩，然后就是些许白榆叫不上名字的零碎贡品小摊，白榆看着这一个个形形色色的小贩，继续前进着。

直到六个摊子后，那位续着小胡须的中年男子再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