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笙摇头:“不曾见过,只是那药王张千手在民间名声太大,先生也有所耳闻。估计是个枯瘦古怪的老头儿?又或者怪诞冷厉的老者?”他挠挠头,实在想不出更多描述。直觉他应该是那种脾气极乖戾的老妖怪,不然怎么能干出气死师傅的事儿?
景祯慢慢地喝着茶,末了将那茶盏放下,斟酌了一番才开了口:“你觉得,张老先生像不像?”
林笙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他?”连连摆手,几乎要不顾礼数地笑出声来:“怎么可能?药王的药千金难求的,不说富可敌国,至少也定是视钱财如粪土。可您瞧他那一副邋遢样儿,替换的衣物都没有一身,光是见到吃的就没命般扑上去了!”突然意识到主子不准他以貌取人,便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正色总结道:“属下觉得不太可能!”
景祯不理他,兀自出神。而林笙在最初觉得荒谬之后,却也渐渐有些惊疑不定起来,竟然感觉似乎也有那么一点儿可能性。
张老头儿他姓张,脾气确实乖戾难缠;痛恨大夫,最忌将他与大夫相提并论。最重要的是,他亲眼见他如何精通制药,只不过两粒药丸儿下去,就将殿下极为凶险的风寒症治好了!
这三条明明白白地摆出来,他一拍脑袋,失声道:“主子,您别说,还真有点儿像!”
景祯沉吟半晌,道:“明日我便去探探张老先生的口风。你明日回府告诉公孙先生,传讯到临阳王府,让人悄悄去寻访墨香的家人,妥善安置好,务必万无一失。办妥后,想办法让墨香知晓此事。”
“是!”
那宫女如此重情重义,他也不能白白受她恩惠。至于为何一定要让她知道,这自然是他自小学的权谋之术。一次施恩于人,不会获得长久的回报。若要人死心塌地,必要长期用心经营。
墨香念的是他母后旧日的恩情,如今她已然递上投名状,他若泰然受之无动于衷,势必会冷了她的心。照顾好她的家人,便是投桃报李,比直接回报于她效果更好。再说白了,对她家人施恩其实只是一种手段,关键是要让她知道,他已承了她这份情,她从此才会更加卖命地替他做事。
他自幼研习帝王之术,头一个要学的就是洞察人性。虽然知道自己这么做乃是最正确的选择,对这种不得不使出来的御下手段,却依然感到一种淡淡的腻味和厌弃。
没有人知道,虽然用得颇为得心应手,可他其实并不喜欢权术,更厌烦玩弄人心。只可惜,他自幼见多了权谋交易尔虞我诈,身为上位者,若不倚仗权术,下场一般都不会太好。
主仆二人暂且议论停当。此时早已经过了子时,天地间一片漆黑如墨。林笙奔波一天,身体和精神皆已经累到极致,在地上打了个铺盖和衣躺倒,立刻就睡着了。景祯躺在炕上,却是翻来覆去不得安寝。
他向来梦少,这一晚睡得浅,梦里却是杂七杂八的场景走马灯似的轮转。一会儿是母后躺在冰冷的凤棺里头,满目不舍地看着他,张着嘴仿佛有话对他说,却发不出声音;一会儿是父皇面目模糊,高坐龙椅之上冷冷地看着他,神情疏远而冷漠。
又梦到陈悉致亲来翼州王府拜见,送上一箱箱异域珍宝,一旁侍从上前打开一看,箱子里装的却是一捆捆锈迹斑斑的矛头、短刃。那厮还殷切地问他:“这些西域珍宝,殿下可还喜欢?”他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刚要喊侍卫进来,却见门外呼啦啦涌进来一大群士兵,为首之人一身甲胄,手握一柄红缨长枪,雪亮枪头一抖,竟直指他的面门。他又惊又怒,大喝道:“大胆王荣!你带兵强闯王府,枪指本王,这是要谋反不成?”
然后,他便猛然惊醒了。
窗纸外透出一丝朦胧亮光,天色将明。他一身冷汗,心跳如鼓,一炷香功夫才定了神,翻身坐了起来。地铺上的林笙并不敢完全睡死,迷迷糊糊听到炕上的动静,已经一骨碌爬将起来:“殿下,可是要饮些茶水?”
景祯点了点头。待一杯冷茶灌下,他才开口道:“府里那两千亲兵这些日子操练如何?”林笙不知他怎么一醒来就突然问起这个,也不敢多嘴问,照实说道:“殿下放心,伍将军每日必要点卯练兵,日日不敢懈怠。”
景祯眉头紧锁:“王荣若是要反,以两千亲兵对八万边防军,无异以卵击石,撑不了两个时辰就要被吃得干干净净。通辽府离太昌府最近,也有八万边防军,统领李元曾任正三品兵部右侍郎,为人刚直,在京中之时与外祖交好,与王荣倒是有一搏之力,可此时官道冰封,从通辽府借兵过来,即便快马加鞭急行,路上至少也要三日!”
林笙听得骇然,顿时完全清醒过来。王荣要反?王荣武将世家,凭战功世代沐受天恩,怎么可能会反?!谋逆之罪可是诛九族的极刑,就算王荣与陈悉致勾连一事是真,也不至于狗急跳墙做出这种蠢事!殿下莫不是魇着了!?
景祯却不容他想,凝眉吩咐道:“派人往临阳,八百里加急报信,就说本王车队在前往翼州途中听闻太昌府雪灾死伤无数,翼州城数千灾民围城,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又听说其中混入不少西域之人,不知是奸细还是普通流民,本王深感忧虑。”
“得知翼州知州陈悉致已经封城,边防军要守卫国境还要提防灾民暴乱,势必兵力不足。请兵部调兵两万支援翼州。另派人飞鸽传书相府,告知祖父实情,请他老人家即刻修书一封给李元,必要时请他火速驰援。”
他打的是“借兵”的注意。
大周朝分封诸王手中并没有实际兵权,但是如果封地上突然起了暴乱,两千亲兵弹压不住,可以暂时向外借兵。能借到多少,全凭各王自己的本事,不过此乃权宜之计,事后若能自证清白,皇帝便不会追究。但如果说不清楚为何突然越权调兵,对不住,管你是什么王,那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光是谏官雪片般的折子都能参得你恨不得以死谢罪!
更何况此举还会有更大的潜在风险:可能会被皇帝怀疑有不臣之心。帝王之心深不可测,清白这种事,就算能证明给皇帝看,他到底信不信却是说不准的。又或者皇帝当时信了,事后慢慢却又怀疑了呢?所以借兵一事乃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基本上,不到万分危急,诸王绝不敢随意起这个念头。
因此,景祯此言一出,林笙顿时紧张起来:“殿下,慎思!”这步棋走出去可没有回头路!翼王府现在正尴尬,貌似已经失去圣心,如果贸然四处借兵,怕是要更为陛下不喜,也正好给谢皇后那一方提供了攻击殿下的借口,实在得不偿失。
景祯见他犹犹豫豫不敢应下,沉声喝道:“有事本王自会担着,你畏缩个什么?”他对自己的判断力向来自负,林笙也许不能理解他为何要如此提防王荣,实在是因为私卖报废兵器一事,等同叛国无疑。
此人既有胆子做出这种勾当,绝不会没想过后果。他手握八万雄兵,已经相当于一个西域小国的全部兵力,即便逃到沙漠里头自立为王都不是什么难事。
边防军上下到处安插着王家子弟,在此军中他是神一般的权威,万一知晓此事败露,他怎么可能引颈就戮?不做些什么奋起一搏,简直对不起他手中的兵权。
比如挟持他与父皇、朝廷谈判,就极具操作性,大不了谈不拢一刀杀了他便是。反正已是诛九族的大罪,再杀个皇嗣也不会再加重什么罪名,死前还能拉上个亲王垫背,如此也值当些,换了他自己处在那种情形下,大约也会这么干。
如果他所料不差,他所面临的情况将极为凶险,也极有可能让父皇和朝廷陷入被动之中。故而,“借兵”一事虽然后患难料,但如若不借,却可能是要命的事。这话他不想对林笙解释过多,只命他速速领命去办。
林笙再不敢多言,将地铺卷了收拾好,出去打水简单洗漱一番,又从灶间给景祯打好热水,泡好热茶,这才急匆匆出门而去。出房门时正看到晏晴神采奕奕地从屋内出来,便与她打了招呼,请她一日三餐记着给主子送饭食。
晏晴见他这么早连饭都不吃就要出去奔波,不由深感同情,主动问他钱筹得怎么样了。林笙差点忘记这茬儿,此时只得含含糊糊地说,昨天约了几个朋友,今天可能会有些收获。晏晴闻言,心里很替他高兴。
渐渐地红日东升,小院子笼罩上一层温暖的霞光,眼见得今日放了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院子里的人也陆续起身了。
说起来也怪不好意思。凤其实是个写东西还算快的人,但每天碎片化时间多,能拿出来整块的时间少,原因在于生了老二,基本上压榨了个人的全部空余时间,白天工作忙得像条狗,晚上带娃比狗还要忙……俩孩子天天作妖,几分钟不看就要打成一团。只有午休和晚上10点之后能稍微静下来写点东西,隔天一更已经用尽了洪荒之力,跟大部分全职写文的没法比。跟着看的小天使们,非常感谢你们的支持和容忍。鞠躬!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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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寒风起青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