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离一愣,她竟然忘了自己可以趁这个机会逃跑,她刚才出来追他全然发自内心,她也不知道为何,就是觉得一定要寻到他。
但是梅厌天如此问她,她想不出话回答,只得乱说道:“我身上没有剑,又没有钱,尧山那么远,我回去路上就会被散妖吃了。”
梅厌天冷凝了她一瞬,又走。
洛离连忙追上去,绞尽脑汁地认错道:“二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是说…我是说只有你能保护我!”
梅厌天忽然又停了下来,洛离撞到他背上,揉着额头直呼痛。
他转过身,又盯着她。
洛离侧眸一看,是“江记包子铺”。
梅厌天冷淡道:“我看你刚才没怎么吃饱,要进去吗?”
洛离咬咬牙,笑道:“不进去,不进去,我想放灯,咱们许愿去!”
她才不敢现在当着他的面走进去,她直觉觉得一定会被他连人带骨头拧成两半。
洛离也不知道今夕大概是何夕,只看着城外河边放灯的人很多,且都是年轻男女,便推测大概是乞巧节前后。
洛离寻了一处水流平稳的地方,拿起宫灯,忽然想起自己没带火折子,便柔柔地看着梅厌天笑道:“二哥,你是龙,一定会火系法术吧。”
梅厌天淡漠地瞥她一眼,走过去,手轻轻在宫灯上一挥,宫灯内的蜡烛瞬间亮燃烧了起来。
洛离俯下身,轻轻将宫灯放到河里,拉着梅厌天道:“快许愿呀!”
梅厌天漠然道:“我没有愿望。”
洛离不解:“怎么会没有愿望呢?你总有牵挂的人吧?你父王,或者你的族人,为他们祈求一下平安也好啊!”
梅厌天眼神一转,看向天边,神情难辨。
洛离心里叹了叹气,这些高等神族子弟活的都不容易呀,年纪轻轻的就磨没了朝气,还不如她小时候,虽然饥寒交迫,但也没太多心里折磨。
洛离伸手将宫灯推远,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所有在地洲相识之人,余生安好。
梅厌天敛回双眸,垂眼看着洛离纤弱的背影,眉头微蹙,看着宫灯流走的方向缓缓阖眸。
*
这次回到海底后,梅厌天有许久都未在出现。洛离问过守卫,方知他回了龙宫,临行前吩咐,她可以出入他的房间。
洛离白日里无事,想着左右他也允许了,没必要压制自己的好奇心,便去他房里逛逛。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是临时行营的缘故,梅厌天的房间简单极了,只有一张塌,一套桌椅,塌上甚至连一个枕头,一条被子都没有。
洛离坐在他的塌上陷入了沉思。
梅厌天究竟是怎样的人呢?世人都说他冷漠好战,诡谲多变,可看他屋子,却像是内心极空洞的一个人。
她忍不住打开自己的通灵墟,把自己以前野训时用来保暖的被子拿出来,又去寻了些海草,用海草缠住蚌肉做了个枕头,放在榻上。
做完这些,她又觉得桌椅太过硬朗了,稍不留心就会被桌角撞伤,便撕了些自己的裙角包桌角。
都做完后她仔细看了看,总觉得还缺些什么,一时说不上来,便想下次再来。
一转身,撞到了梅厌天怀里。
洛离惊道:“你…你不是回龙宫了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梅厌天淡漠的答她:“刚刚。”
洛离轻轻呼了一口气,心道还好还好,他应该没有看到自己绞尽脑汁的为他布置房间,否则他一定会认为自己在为了逃跑讨好他。
梅厌天向她身后的塌上扫了一眼,又看向桌椅,眼色渐深。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塌上走去,走过洛离,她这才发现他洁白无瑕的衣衫后背处破烂不堪,染满了血。
洛离一愣,“你受伤了?”
梅厌天侧眸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抬手一挥,将被子和枕头扔去了地上。
洛离看着乱作一团的被子,心里忽然有些失落,但她很快又想,他受了伤或许心情不好,既说了做朋友,不该在此时生他的气。
洛离俯身将被子抱起来放到桌上,又走回塌边,问他:“最近你不是没有攻打海长胤吗?是谁伤了你?”
梅厌天闭着眼躺在榻上,神情淡漠。
洛离叹了叹气,转身道:“我让他们拿药来。”
梅厌天蓦地伸手拉住了她,缓缓抬眸对上她的目光,淡问道:“你忘了你的承诺吗?”
原来他是想要自己的血。
洛离心里没由来的涌起一阵酸楚,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只是忽然觉得,他和别人也没什么不一样。
她向他伸出手,低声道:“我没有刀,你自己割开喝吧。”
梅厌天盯着她,冷冷道:“我会吸干你的血。”
洛离淡漠道:“你等这一天很久了吧,真是为难你了。要吸就快点,等待更磨人。”
梅厌天道:“你在我身边一直在等这一天?”
洛离反问:“不然呢?若不是为了疗伤,你把我锁在你身边干什么?”
梅厌天的眼神忽然变得极度冰冷,一把挥开她的手,冷冷道:“出去。”
“出去就出去!你当我很愿意给人喝血吗?”
洛离生了气,转身就走。
门外不远处两个龙卫军换岗,正在闲聊。
龙卫军甲道:“海家那个妖女不是回来了吗?这几日都商议好了休战,殿下这么急着回来干什么啊?”
龙卫军乙道:“你没看殿下受伤了吗!”
甲道:“我又不瞎!我就是想问殿下为啥不在龙宫养伤,衣服都不换就回来这儿受苦啊!”
乙道:“这我怎么知道??”
甲道:“你不是跟殿下一起回去的吗!我不问你,我还能进去问殿下啊?”
乙道:“我一起回去也没进龙宫啊,我在外面等了一阵,龙主来了,然后隐约听到里面有些争吵,接着一阵鞭子声,殿下就出来了。”
甲惊呼道:“你是说殿下的伤是龙主打的?!”
乙忙捂住甲的嘴,警告道:“要不是看你是我娘姨母内侄我才不跟你说,你倒是小点声啊!”
甲说:“对不住对不住,我只是太震惊了,第一次看见殿下受伤,没想到还是龙主打的!但是为什么啊?军情咱们一点也没耽误啊,休战也是龙主批准的啊!”
乙摇头叹息:“龙主和殿下关起门来吵架,谁敢问原因?唉,或许是龙主心情不好吧!殿下也是可怜,出生那日母亲就病死了,要是母亲在说不定还能劝着点。”
甲追问道:“你这话愈发奇了,龙主心情不好干什么不行,打殿下就会心情好啦?!殿下就不反抗吗?说几句好话也行啊!”
乙神情复杂,嘀咕道:“龙主他…殿下他…也不是第一次了,殿下都习惯了吧!唉,希望以后殿下不会这样对他的儿子吧,不然咱们龙族…”
甲道:“你说的这个我倒是知道,龙主杀了八个兄弟,又不震香火,殿下每天都在外面征战,几个长老都急死了,生怕老龙主血脉断绝。不过我看咱们殿下那个样子,催他还不如催龙主快些。”
乙摇头道:“龙主?殿下都是几个长老费尽心机才得来的,搭上了多少命啊,还想再来一次?除非先公主再世!”
甲听到这话反捂上了乙的嘴,道:“我是你亲戚你可不能害我呀!这话题怎么都敢说?!被人听到我们议论先公主,告到龙主那去,咱俩全都玩完!”
“不提了不提了,你快下值休息去吧。”
洛离默默站在暗处听完这许多话,先是心惊胆战,慢慢的变成好奇,最后全数转为了担忧。
原地站了许久,她蓦地转身向梅厌天房里走去。
推门进去,梅厌天正站着更衣,他背对着门,身后数道血淋淋的伤疤正入洛离眼帘。
她忽然想起她幼时因为太饿了,偷拿了族人一叠枣糕,被抓回来吊打时的那天。
袖中的拳不知何时攥紧了,她几乎是冲过去质问梅厌天,“为什么不让我给你疗伤?”
梅厌天未曾料到她会回来,身体猛然暴露在她面前,略有一丝不适,他快速换上新的洁净衣衫,冷冷道:“走了就不要回来。”
洛离一把拉住他的衣结,不让他穿好,说道:“你没有上药,我给你上了药再换。”
梅厌天推开她,“不必了,死不了。”
洛离不解:“受了伤不上药,你是在报复你父王吗?你要是想报复他,你应该勇敢的站到他面前质问他原因,而不是这样受了伤只敢躲起来的胆小鬼行为!”
梅厌天的眼神蓦地寒冷起来,他扼住她的喉咙,低声警告道:“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你最好赶紧滚,否则我不介意把你剁成肉沫喂鱼!”
洛离忽笑道:“你确定?”
梅厌天松开手,转身背向她,冷道:“确定。”
“那我走了。”
“快滚。”
洛离向门口走去,施法打开门,又施法关上门,做出已经离开的假象。
梅厌天听到关门的声音,蓦地回眸,正对上她盈盈笑意的一双眼。她的眼睛好像是每日晨起第一缕射向海底的日光,清亮,简单,明媚,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你…”
“你想问我不是走了吗?我没走,江水临教会我青城山的问心术,刚才我听到了,你心里说不想让我走。”
“江水临…我会杀了他。”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
“你若杀了江水临,我就…”
“就怎样?”
梅厌天一点一点的走近她,冷冷的逼问她:“我若杀了江水临,你就怎样?”
洛离看着梅厌天飘散的银发和殷红的双眼,蓦地心口停跳了一瞬,良久,方回神认真道:“江水临是我的哥哥,青鸾是我的挚友,你若伤害他们,我一定会与你割袍断义。”
梅厌天眼色幽深,他凝视着她良久良久,忽然眉头舒展,嘴角隐隐透出些笑意。
想不明白,洛离索性选择忘掉那个笑,只问他:“现在可以上药了吗?你就不疼吗?”
梅厌天坐到椅子上,淡淡看了她一眼道:“疼是女子的词。”
洛离:“谁说的?说这话的人就该打!谁不是爹生娘养的!?”
梅厌天眼神一黯。
洛离登时会意,这话定是他那位龙主父亲说的。
她忙问梅厌天别的话道:“你的枪呢?上次你说教我,还算数吗?”
梅厌天摊手在空中一转,长枪立即自虚空中出现。
洛离走过去摸着长枪,感叹道:“真是一把绝世好神器啊!”
“唰——”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用枪头割破了手腕,跟梅厌天说道:“我很少心甘情愿的给人疗伤,今天看你可怜,勉强照顾你一下吧!”
梅厌天眉头皱紧,眼神变冷,蓦地收起长枪,伸手向她,却在快要触碰到她手腕时又停了下来,冷道:
“我几时说过我需要你?”
洛离一愣,拉住他胳膊道:“我…可是我都割了啊!我的血很宝贵的,你不要这么浪费好不好!你现在不喝,装起来留着以后需要保命的时候喝也行啊!我是为你好啊!
梅厌天侧眸凝视她良久,倏尔捉住她的手,道:“你若是为我好,就去寻凤族来施双生咒,这样你的灵根我可以共享,我便永远都不会受伤。否则,你不要指望施舍些小恩小惠,我就会放了你。”
洛离不明白,“何为双生咒?”
梅厌天没有回答她,但洛离感受到伤处忽然涌进一股热流,是他在源源不断给她输入法力!
龙族的法力,不,梅厌天的法力果真是至臻至纯,法力入体,她的伤口很快便止了血。
她想跟梅厌天道谢,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他一定会说他只是不想欠她,便将话又咽了回去。
梅厌天给她治伤后便转身躺到塌上,她望着他,却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和垂散在榻上的银发。
洛离回身离开,与他再见,已是半月后。
这天他似乎又打了胜仗,夕阳时分,他命两个龙卫军将她送到海岸。
许久不见,洛离看着他,隐隐觉得他好似瘦了些。
她问:“今日去哪?”
他说:“随你。”
“你没有想去的地方,你让人把我送上了干嘛?!”
“放风。”
洛离疑惑道:“我一直很想问你,你抓我回来究竟想要干什么?如果说为了让海泠泠交出那个少年,可是海泠泠已经回来了,你要人去跟她要啊,关我干什么呢?如果不是为了这事,关我已经关了这么久,总该放我回去了吧?这么久没有我的消息,他们一定着急死了!”
梅厌天淡淡道:“他们知道你的消息。”
洛离忙问:“他们知道?他们知道我被你抓走了?你给他们带消息了?”
梅厌天侧眸看了她一眼,抬手一挥,幻镜中放的是两个龙卫军去给青鸾报信的情景。
只不过…那两个龙卫军交给青鸾记录回忆的龙珠播放的,是她在达里城追着他道歉,要跟他走的场景。
洛离问道:“所以一直没有人来救我,是因为这个?”
梅厌天淡淡道:“他们觉得你乐不思蜀。”
洛离忽然有一种想把他满头银发拔光的冲动,她在这里变着法讨好,他竟然一点都没想过让她离开!
看来她不能再指望他善心让自己光明正大的离开了,她得逃跑。大不了回了尧山再也不出来,她就不信他还能去尧山圣地把她抓走!
洛离转了转眼珠,柔声笑道:“今日是我生辰,我想看烟火,我们去达里城看看有没有卖吧!”
梅厌天侧眸凝着她,“今日是你生辰?”
洛离连忙点头,生怕露出破绽,又道:“小的时候从来没有人给我过生辰,但是我们族里有个阿昊堂哥与我同一天生辰,每年他过生辰的时候,族长都会让人给他放烟花,我就偷偷的躲在一旁看。时间长了,就养成习惯了。”
梅厌天眉头蓦地一蹙,腾空飞天,旋身变回龙身,低啸一声,示意她上来。
洛离爬上他的背,抓着龙角,一路向达里城飞去。
今日他飞的格外平稳,稳到她可以在龙背上走来走去,甚至还可以躺着打滚儿。
她不禁感慨道:“躺在堂堂龙太子的背上看星星,真想回去月洲,让阿昊堂兄们看看我有多威风啊!”
她看着夜空中点点繁星,少顷,又道:“不行,现在回去也只是借你的威风,他们说不定更加笑话我,我还是得靠自己修行才行。”
梅厌天问她:“阿昊是谁,他常欺负你?”
洛离不以为意答道:“是我一个堂哥,叫洛…洛什么什么昊,也不算经常欺负吧,有来有回。”
梅厌天嘲笑她:“就你,你能回人什么?”
洛离道:“你别这么看不起我行不行?他们会割我放血,我也是会报复的啊!只要他们不是亲自看着割,我都会在血里下少量痒痒草,这样喝的人几日后才会发作,既难受又猜不到是我!”
梅厌天:“雕虫小技!”
洛离:“切,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法力高强可以自保吗?我这叫智慧!没有人教我,我能这么聪明也是很难得的好不好!”
梅厌天:“既然过的那么苦,为什么还想要回去?”
洛离:“那叫衣锦还乡懂不懂,小笨龙!”
梅厌天蓦地发出一声巨响龙啸,险些将洛离从背上震下来。
洛离连忙爬过去抱住龙角,好声讨饶道:“二哥,我再也不敢说你笨了,你是全天下最聪明最美貌的龙,最好最厉害的龙!”
梅厌天炸起的银毛重新变得顺滑,她坐久了有些累,便挪了挪位置,不想被一硬处硌的腿苏麻。
她伸手摸了摸,是一块坚硬无比的鳞片,但却与其它龙鳞方向相反,她问:
“常听说书人说龙有逆鳞,这是你的逆鳞吗?”
梅厌天冷漠道:“你常听人说龙有逆鳞,那人没告诉你逆鳞不可碰吗?”
洛离又摸了那逆鳞一把,猖獗道:“我又没摸别人的!再说你都背着我飞两次了,若是不能摸,你倒是告诉我呀!你不说那就是可以,既然你都觉得可以,关说书老头什么事?”
梅厌天回头看了看她,蓦地变成人身。
没做好准备的洛离失了承托,极速向下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