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参一眨眼,又回到了游圣队伍前。
这是一条很宽阔的大道,一辆公交车把她带到这里,接着,游圣队伍便出现在面前,阻隔她的前路。
锣鼓声、祭祀的祝文声萦绕耳侧,每当她想要上前,就会被人推开,让她不要挡道,不要冲撞了圣人。
她想等队伍过去,却永远也等不到头。最终,只能折返。
李商说她们交换了,但完全不一样。以她以前对李商的观察,就算她不作死,只要等到时间来到死者死亡的那一刻,世界就会消失。而她面对的是,无论她做什么,最终都会被带到游圣队伍前。
她既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也无法沉睡,不会感到饥饿,不知困倦,就像真的变成了一缕游魂。
从公交车下来时,她还是一个少女,一身便于行动、却过于鲜亮的衣着,头发半扎,戴着画有骷髅头的黑色面罩,眉眼间尽是叛逆,是李商的模样。
慢慢往回走,她就一点点变化,头发渐渐变得服帖,眼角眉梢的傲气消失,变得冷静而沉稳,变回了梳着低马尾、不留一根刘海的自己。
她试图和李商搭话,后者只回答:“警察同志,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啊。”
她说过,来到死者曾在的世界,可以见到逝去的人,问清灭失的真相。
李参于是去到区实验中学,见到了还活着的董萱。她说明身份,说查到了一些照片,让董萱遇到什么可以跟她说。可董萱坚称自己什么事都没有,没有什么照片。
当天,董萱还是自杀了。
她站在尸体旁,看到了下班的自己,可那个李参却看不见她,只看着尸体。
然后,她又回到了游圣队伍前。
依旧无法穿过那个队伍,只能折返。再次前往区实验中学,时间往后推移,董萱已经死去。
找到周小松,后者却并不理她,只感谢他们查出了舅舅的死因。在李参要进一步询问的时候,周小松抢先问:“凶手能判死刑吗?”
蓄意谋杀,构成故意杀人罪,最高是能判死刑的,但具体怎么判要看法院那边,据她所知,近年的判例,总是能不判死刑就不判。
她无法给周小松保证。
周小松于是说:“我遇到的只是一点需要批评教育的小事,要是报警的话,老师会骂我小题大做的。”
李参一时无言,眼见周小松就要离去,忙抓住她的胳膊,径直问:“是不是有同学拿照片威胁你?”
周小松僵了一下,然后恶狠狠地看着她:“是,然后呢?”
“是什么照片?”
“关你什么事?”
“告诉我!”
周小松嘴唇颤动,仿佛被怒火一瞬间烧尽了理智,声音冰冷地说:“我受老师惩罚的照片!”她每说出一个字,眼睛都像是要杀人,“我跪在地上,他们在我脸上写了字,我一直不知道写了什么,看到照片才知道,是‘贱’!”
李参愣在那里,脑子忽然像被针刺了一下,传来剧烈的痛觉。
“所以呢?李警官,你打算怎么做?有人用照片威胁我,想□□我,能拘几天?不对,未成年人,批评教育是吧?”她仰头上前,逼得李参后退一步,质问道,“那我呢?我不是未成年人吗!”
“照片是……什么时候,”李参想问是什么时候、谁惩罚她,可她一瞬间就明白了,“是你去学传统礼仪的时候……”
“你查到了啊。”周小松抓住自己的领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有所依靠,她将视线转到一边,冷漠地说着仿佛别人的事,“我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段时间,大脑就像被人控制了,最开始只是挨骂,我根本不想听的,后来又累又饿,为了不被关禁闭,就按要求去做,拼命听话,等到终于结束了,以为就过去了……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可他们却把照片放到我面前,提醒我,曾经跪在别人面前,说自己不要脸、对不起父母……我有什么对不起他们的?”
李参已经彻底愣在那里。
下一刻,她又回到了游圣队伍前,圣人们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就像在嘲笑她一般,让她只能惊慌逃离。
对了,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还活着,她还有话要问她。
李参慌忙来到宋惠的家,在杀死她的人回家前,敲响了她的门。
“李参……”宋惠认出了她。
“我离家出走了。”李参说。
“又?”宋惠没有丝毫的意外,“怎么这么大了还离家出走啊。”
她把李参让进门,问她吃不吃东西,说给她煮碗汤圆。
李参拉过她的手腕:“你手上有淤青。”她知道,是她丈夫打的,“有想过离婚吗?”
宋惠愣了一下,苦笑着收回手:“离不了啊。”
“怎么会离不了?”
“他给了我爸妈彩礼的。”
“让他们还啊。”
“他们怎么可能还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万一哪天被打死了呢?”
宋惠的脸色一下变得很不好看,似乎被这句话冒犯了,他们并不是多亲近的关系,她不想让一个没关系的初中同学说这些。但旋即,她又变得很无力:“应该不可能吧。”
“如果我告诉你,不离婚的话,凌晨就会被打死,你会怎么想?”
宋惠有些古怪地看着她:“你怎么了啊?”
李参吸了口气,这的确不是她的行事作风,但当发现一个世界不属于现实,一切终会消失的时候,什么情商、后果都无所谓了。
“初中的时候,你为什么退学了?”她径直问。
宋惠讶道:“你不知道吗?”
“嗯,记不清了。”
“就是因为那件事啊!”
“因为……跟着我逃学?”
“逃学?”宋惠似乎奇怪她怎么会用这个词,怔怔地道,“那是逃命啊。”
逃命……
李参茫然地说:“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宋惠呼吸不由变得急促,“我到现在还会做噩梦,梦到被他们打,梦到被关禁闭,梦到被扒光衣服……”她看向手上的淤青,“每次他打我,我都吓得不敢动,想起当年的事……怎么忘得了?”
李参睁大了眼。
“哦对,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他们比之前更狠,有个女生被打死了……一定是打死的,他们却假装她坠楼了。”
李参张了张嘴,嘴唇有些颤抖:“那个女生……”是叫李商吗?不,李商只是她随口取的名字。是她吗?
“你真的不记得了。”宋惠喃喃道,“那你还记得程礼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