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羿传 第31章 缘起

东华神殿大门外的石阶上，一只大如牛犊的灰毛狐狸趴在个六七岁模样的幼童身旁，殷勤地摇着尾巴。

“蝉儿大王，殿中的那位贵人歇了有一阵了，需要小奴进去仔细伺候吗？”

北郊狐儿庙的狐妖得了蝉儿救治，伤势好了许多。

此刻，像只忠犬一般吐着舌头，凑趣讨好。

虽有上百年的道行傍身，神态却如同威严家主面前的谦卑奴仆。

“小狐狸，少……主人的性子寡淡，不须得别人来献殷勤。你跟着本大王，在这候着就是了。”

刚收了跟班的金蝉大妖王心情正好，枕着狐狸的长毛换了个舒服的躺姿，懒洋洋地回答了一句。

“小奴先前有眼无珠，在北郊庙宇里冲撞了贵人，心里惶恐至极，便只想着向贵人赔罪认责，祈求宽恕。”

“主人对于有灵苍生皆是疏远漠视，视同一律，岂会在意你的些许情绪。嘿，也算你这小妖有些运道。此次灾祸，要是没了主人和本大王的插手，你的小命岂能有活？狐儿庙再大再深，也横竖都是个死字。”

“是，是，是，蝉儿大王说的极是。此恩此德，过彼天地父母，小奴纵然是粉身碎骨，也要报答。大王若是不嫌弃，小奴愿……”

“不必了。主人与我在世间漂泊无定，岂会再同他人多作牵扯。”

“啊，小妖明白了。小妖全凭大王吩咐，绝不敢妄自多言，胡乱献媚。”

“嗯……”

相逢是缘，点到即止。

两只妖怪相互试探了几句之后，各自有了一丝同处的默契。

不久后，云仙观和重阳宗的道门弟子联袂而来，在石阶下站定施礼：

“妖王有礼，我等奉了师命，特来向妖王还有羿前辈请安问好。”

蝉儿坐直了身子，板着大脑袋，故作威严地颔首回礼，道：

“嗯，几个金丹老道让你们来我这，又是为了何事？”

华玉仙子在四个弟子里的地位最高，闻声上前一步，回答道：

“不久之前，道门重阳宗后援的四位金丹长老赶到庙里，与妙常真人还有通渺真人商议了重阳宗玄真殿殿主身陨之事，决定再上一次荒山，去招提寺里求证究竟。故而，特来向清羽公子还有蝉儿妖王请示，想要问问两位有何打算，是否要一同上山？”

金蝉大妖王在华玉仙子面前倒是和善，闻言笑道：“原来是为了那个背剑匣的老道士。嘿，那荒寺破破烂烂，已经被主人和我清理干净了，还有什么好去的。不去，不去了。”

大脑袋左右摇动，加强了嫌弃之意。

几位道门弟子本也觉得道门之事，对方未必愿意掺和，只是依着礼数来问问庙里地位最高的两人。

现在见到对方明确拒绝，便也点点头，不再多言。

客气问候几句，就算是完成师命了。

正事谈完，重阳宗的新晋弟子向阳一瘸一瘸趋前几步，朝着一旁的灰毛狐狸亲热喊道：“狐太奶奶，狐太奶奶，你老人家也来了东华庙里？”

狐妖与向家相处多年，极为熟悉。彼此间一保一供，早已是有了家人般的情谊。

灰毛狐狸见到向家孩子还活着，也是颇为高兴，出声道：“好孩子，好孩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向家人如果知道了消息，也定会大展愁眉，一吐郁气。唔……刚才听你所言，可是拜入了道门？”

向阳点头应道：“嗯，我被师尊从后院里救了出来，蒙他老人家看重，收作了弟子。不过，还要等到回了重阳宗山门，拜过祖师，取了道名，才算是真正入门呢。”

“好，好啊。小娃子拜入道门，真正有出息了。道门秘法万千，你这伤腿可有办法治好？”

“阳儿这腿受了师尊医治，已是好多了，只是经络闭塞过久，还没好透，过些时日应就无甚影响了。嗯，狐太奶奶，我爹娘有来吗？他们还好吗？”

“哎，你被邪人掳走之后，家人都是四处寻找，整日里担惊受怕，又怎会落到个好啊。尤其你娘的身子骨虚弱，外邪入侵，急火攻心，跟着就一病不起，连我这个老婆子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是勉强给她吊着口气。好在，好在遇到了殿里那位前辈贵人，法眼如炬，携了几位道门弟子去了向家。而你身旁这位华玉仙子更是慈悲心肠，舍了自己身上的宗门灵丹，施与向家，医治了你娘的恶疾，救了她的命啊。”

“啊！这，这……”

“向家救命恩人，你要牢牢记得！”

“如此厚恩，向阳岂敢忘却！恩人于我之恩，重若丘山，铭刻在心。今后纵是万死，也必报答。”

得知家中变故的向阳脸色连连变化，对于邪魔施加在自己和家人身上的种种苦难，愈发刻骨铭心。

她神色肃然地整理了衣冠，面朝华玉屈膝跪地，郑重地磕头行礼。

咚……

咚……

咚……

被华玉仙子扶起后，又跛足前行几步，朝着大殿深处方向，对那个一直只听其名未见其人的剑仙前辈恭敬叩首。

神殿中，那道高瘦的玄色身影静静伫立，漠然如霜。

深邃的目光透过殿墙，落在身形瘦小的向家孩子身上，隐有波动。

然后，平缓开口道：

“蝉儿，收拾了东西，我们再上山岭一趟。”

打着哈欠，一脸无精打采模样的金蝉大妖王突然一个激灵，忙确认道：“少……少爷，那晦气地方空空荡荡，一眼望尽，当真要再去吗？”

“嗯。”

“那好吧。蝉儿这便抓紧把此处留有莲华老贼气息的物件一并找出来，彻底消除了庙里的后患，好与少爷一起动身。”

此刻，石阶下的几位道门弟子面面相觑，对于剑仙前辈的突然出声有些来不及反应。

未曾想到，这位孤高无比的超绝人物，竟也愿意与道门诸人结伴成行，再去荒山。

华玉仙子的声音里似有惊喜，道：“清羽公子，你……”

“劫来劫往，缘起缘尽……”

一道玄衣身影瞬息现于殿门位置，苍白俊逸的脸上不带悲喜，平和道，“慈心常施行，大悲感众生。青山原不动，接引十方人。既然佛缘之人已经出现，招提寺之行，应是有结果了。”

“啊，这……”

众人闻听偈语，各自显露思索之色。

隐隐感觉那道平和淡漠的声音，仿佛融入了莫大的法力，无声无息地滋润着身躯。

似有烛光映照，扫除了种种杂念阴霾，令得内心归于平静。

这其中，北郊狐妖本已被蝉儿救治减轻的伤势一扫而光，道基重铸，彻底痊愈。

几位云仙观弟子体内各大窍穴内气潮涌，扩充气脉，自身道基更加牢固。

向家孩子经历半年多折磨，所埋下的种种隐疾逐渐恢复，再无忧患。残疾的瘸腿也重新通经活络，归于完好。

一时之间，众人神思恍惚，只觉得那个隐藏在东华镇地界深处，引发了种种异事的源头，即将真正地揭开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