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 第7章 第7章

入夜。

魏十镜一直难以入睡，客房的床总是没有他主卧室的舒坦，他躺在床上睁着眼，他不敢闭眼，一闭眼就能回想起那一场梦。

梦里他留着长长的辫子，趴在一块布满青苔的大石头上，周围血气冲天，像是有什么东西凝住了他的双眼，迷迷糊糊之间，他听到一阵哀嚎，努力撑开眼皮子，只看到前头一道闪电顺着树梢垂直劈下，像是天神发怒，又像是一记重拳，砸在了石台上。

石台上站着一人，被雷劈得浑身战栗，下一瞬，人形溟灭，一对奇大的翅膀哗啦一下展开，足有几丈。

一个头，两个头……

魏十镜仔细去数，却数不清这怪物有几个头。

带翅膀多个头的怪物，魏十镜想了很久。

最后还是洛长灯提醒他：“镜爷，您说的，怕不是……九婴？”

尔后，魏十镜立刻去翻查了《山海经》和《淮南子》，这书上都是简笔画，不过洛长灯又说了，这历史上也有多头的怪物。

譬如双头蛇，譬如《西游记》里的“九个头颅十八眼”的怪物。

可若是又是多头，又是带翅膀的，几乎可以断定，只有上古凶兽——九婴了。

魏十镜怎么会梦到？

他努力去回忆，梦里他留着辫子，光着前额，穿着一身深灰色的长袍，内着袭裤，脚蹬布鞋，像极了清朝人的打扮，那这得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

现实里，魏十镜的记忆只有这三年，三年前的一概不记得，这个梦，是唯一一个三年前的画面了。

他珍视这段记忆，也因为太过珍视，这段记忆却成了敖瑾拿捏他的把柄。

想到这儿，他有些难受了，做生意这么些年，可从来都是他拿捏别人。

魏十镜翻了个身，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闷响，砰砰几下，像是有人撞在了桌子上。

大晚上的，也不睡。

魏十镜有些嫌弃，忽而觉得不对，这隔壁的动静，可不像是一个人能闹出来的，他立刻披了件衣裳起身。

主屋的门被敖瑾从里头扣上了，魏十镜晃了两下打不开。

他沉住气，退后几步，本欲撞门而入，这时，门突然开了。

敖瑾衣着整洁端坐在桌子旁边喝茶，旁边，有一黑衣短打蒙面人被她捆在了桌子腿上，这黑衣人嘴里被塞了东西，呜呜咽咽的，也听不清说什么。

敖瑾瞧见魏十镜来了，笑：“还没睡呢？”

眼瞧着魏十镜的目光落在被绑在桌子腿上那人，敖瑾伸出脚，用圆头布鞋头踹了一下这人，朝着魏十镜：“我都说了，今晚不让你睡在这屋，是为你好呢。”

魏十镜狐疑：“你怎么知道半夜会来人？”

敖瑾没吭声，只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耳廓，示意，她可以听得。

她没明说，是不想让这黑衣人也晓得自己听力超群的事儿，挺谨慎的。

魏十镜也不客气，上手拽下这黑衣人的面巾，“哟”了一声，笑道：“原来是陆老板家的人，那得是座上宾啊，怎么着？大晚上来，不走正门不敲门，非得爬房梁？”

敖瑾搁下茶盏：“原来你认识。”

魏十镜哼了一声，这话像是在给敖瑾解释，又像是说给这黑衣人听的：“浙江大商陆中堂，嘉兴里有名的银楼都是他开的，自打我在他隔壁开了一处后，陆家就视我为对家，处处刁难，晓得我典当行这一脉断了，蠢蠢欲动想吞了我南方的网，谁晓得，我会和嘉兴商界后起之秀游三娘会面，他瞧不起新人，我却偏偏喜欢和新人合作，如今，是看着两家关系越近，他心中忐忑，派了个小喽啰过来探消息，怎么着？我没说错吧。”

眼瞧着这黑衣人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敖瑾顺势说：“未必是探消息吧，他方才偷偷摸摸，用匕首撬开的窗栓，带刀入室，怕是要杀人。”

敖瑾抬眼看着魏十镜笑：“要杀你。”

魏十镜顺着桌子坐下，看着被绑成粽子的黑衣人，挥手摆阔：“莫瞎说，陆老板什么人，杀我？当这嘉兴没有警察署了吗？”他手指握拳，指节磕了磕桌子，“送去警察署，也让他陆中堂晓得，什么叫law。”

敖瑾：“罗什么？”

魏十镜压低了声音：“law，洋文，指律法。”

敖瑾亦是压低了声音回：“这屋子就咱们仨，也没洋人，拽什么洋文啊。”

魏十镜被敖瑾一句话，怼得气势泄了一半，只能干咳几声，造起声势，低头看着这黑衣人，似笑非笑：“你说，好不好？”

这黑衣人也不是什么忠烈的种儿，听了这话立刻便道：“我家老爷邀……魏老板明日郭家酒楼一聚，商……商议要事，这事儿可是真的，请帖……请帖就在我怀里呢？”

“郭家酒楼。”魏十镜似思索，“那郭家人可是你们老板的老表啊，不去！我才不去！一桩鸿门宴，我去什么去？”

黑衣人又怯怯地道：“那……魏老板定地方？”

魏十镜看了一眼敖瑾，眼眸里像是藏着秘密，敖瑾却是懂了，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忽而指了指房顶，朝着魏十镜翻了翻眼白。

魏十镜懂了，这意思是，房梁上还有人呢。

一人潜入室内，一人通风报信，里应外合，这事儿干得漂亮。

魏十镜清了清嗓子，刻意拉开嗓门：“楼上那位兄弟听好了，告诉你们老板，明日十二点整，月河街清风馆一聚，吃火锅，我请客，爱来不来，过时不候。”

魏十镜说着说着，又拍了拍身边这位黑衣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三。”

小三？这名字也是取得随意。

魏十镜又喊：“你们陆家小三，就先留在我这儿了，他现下，舒坦着，走不了了。”

房顶上传来阵阵风声，像是绝顶高手蜻蜓点水踏着风离开，魏十镜屏息，看向敖瑾，似请教：“人走了？”

敖瑾摇头：“还没。”

哐当一声响，沿着屋脊叮叮当当脆响了一片，像是有沉闷重物落在了后屋，带着轻微的哀嚎，碎步声朝着后墙去了。

敖瑾这才说：“现在走了。”

***

陆家小三被两人关去了小厨房。

抬眼一看，一钩上弦月挂在西天，月光散漫轻薄，像是一层纱。

敖瑾走在前头，忽而回头：“你现在可以去睡你自己价值连城贝壳雕花高脚红木床了。”

魏十镜看着她笑，眉眼上不自觉弥荡着春.光：“你还挺关心我的，你听力超群，下午应该是在哪儿无意听到有人半夜要来我家，但是你晓得我不信任你，所以装作强势无理，占了我的屋子，抓了人，再来给我看，你这姑娘，嘴硬心软的，心里头有我啊？”

敖瑾眯着眼睛看着魏十镜，像是看着一只发情期的野狗，几分嫌弃，她阿娘怎么会让她嫁给这样的人呢。

敖瑾已经探过了，这姓魏的身上没功夫，平日里只喜欢吃吃喝喝游山玩水，若是习武，定是连马步都扎不稳的废柴。

敖瑾以为自己已经够弱了，没想到魏十镜比自己还弱。

她吧咂嘴，忽而快步，进了魏十镜的屋子，转头媚然一笑：“镜爷，你还不进来？”

魏十镜身形顿住，却耐不得敖瑾半掩着门只露出那张俏丽小脸的嫣然一笑。

太……太快了吧。

魏十镜握拳咳了一声，理性告诉他，不可大意，不过去看看这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招拆招是很有必要的。

魏十镜才走上台阶，三步并两步一迎，门内却突然蹿出一掌，魏十镜没防得住，连退数步，险些跌倒，怒目看着门内的敖瑾：“你做什么？”

敖瑾把门一阖，徒留一个人影在门上：“给你个竿就往上爬，你还是睡客房吧。”

敖瑾锁了门，她担心之前自己的试探有水分，所以刚才刻意出掌奇袭，人在应激.情况下，很难掩饰自己的本能，这姓魏的，还真是一点儿功夫底子都没有。

这样的人，真如阿娘信里所言，可以护万灵洞周全？

天冷得紧，敖瑾爬上.床，盖着被子，魏十镜懂生活，这被子是上好的鹅绒，暖和得很，敖瑾躺在床上，大字摊开，头轻轻靠在枕头上。

这原本是魏十镜的床，在万灵洞里，她认床，不过出来了大半年，每天都睡在不同的床上，认床这毛病，也就痊愈了，魏十镜这张，倒是为数不多的舒坦。

她摊开手，指尖却磕到一个硬物，扭头，只看到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匣子被搁在了魏十镜的枕头旁边。

这匣子还半开着，露出的一角是上次她在西安里见过的地图，万灵洞的红色标记鲜艳夺目。

翻人的东西原本是不对的，可敖瑾觉得，魏十镜是故意放在这儿的，他把账本和枕头都带走了，如何会落下这样一个需放在枕头旁边的珍贵匣子？

既然人家“邀请”了她看，她便也不客气了。

翻开匣子，里头果然都是关乎万灵洞和九头鸟的消息，厚厚的一沓，有汉语也有满语。

放在最上面的一张，是最近的一份消息，日期是半年之前的，一张薄薄的纸上，字迹浅浅，略带污渍，内容寥寥：“两年半前，万灵洞突发大火，灵兽和神兽逃散，洞主胡春蔓为护神兽和长白山，耗尽精元铸下结界防止大火烧山，魂飞魄散，小少主不知所踪，恰逢白家内斗，白家家主白旗被迫外逃，无力守万灵洞太平，万灵洞至今，仍是一片荒芜。”

敖瑾摸了摸这纸上的污渍，闻了闻，是油渍，带着一股叫花鸡的味道。

敖瑾明白了，这是魏十镜刚才收拾东西时，刻意把这张放在最上面的，他满是心机，不过就是想让自己看到这张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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