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迄拉脸色倏地一变,刹那间,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怀疑地瞪大双眼,见那里帐的屏风后走出来一个人。
待看清那人的一瞬间,莫迄拉只觉脑中‘嗡’地一声。
一股寒意从他的后脊处陡然生出,向着四肢百骸,止不住地扩散蔓延。
来不及调整脸上错愕的表情,莫迄拉磕磕绊绊地开口道:
“大、大哥……”
“怎么了?”
车牧从屏风后信步走出,嘴角勾笑,一脸关切地问道:“这么早就回来了?”
一顿,他拿余光扫了莫迄拉一眼,“这是怎么弄得,还受了伤?”
“我……我、我遇到……”
莫迄拉僵硬地调动五官,下意识作出一个笑容。
但很快,他又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在如雷点般的心跳声中,这一丝笑容又逐渐转为诉苦的局促。
莫迄拉竭力控制着语气,迫使自己平复下来,缓缓道:
“今日的围猎,我遇到了三哥……”
车牧垂下眼睑,并不接话,不作任何表态。
莫迄拉见状,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三哥他——他杀了咱们的人!”
“还……还把我打了一通!好在我跑得快……不然,只怕也……没命回来了!”
说话间,莫迄拉偷瞟对方的反应,然而车牧似乎并没注意到他的反常,也不看他,只像寻常那般,对他道:“坐下说。”
莫迄拉犹豫着坐下了,为了掩饰内心的活动,他摸索着,把怀中抱着的高顶帽放回到案上。
一双手缩在那下面,却抖得厉害。
他很清楚,自己这下闯了祸!
闯了大祸!
但直到此刻,莫迄拉依然不能确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昨晚,他分明看见车牧带着手下亲信,一行人行踪诡秘,夤夜而去。这几日来,车牧与他手下谋士,的确在暗中筹备着什么。
种种联想指向一处,才使莫迄拉一时误判。
又因他的急于表现,冒失地向摄提格传递了错误的信息。
在一种极度不安的心绪下,恍惚间,一个念头自莫迄拉心中一闪而过:
究竟是他的判断有误?
还是说……他的身份早就已经暴露了?!
因而车牧早有觉察,这才故意制造给他一种假象,从而有意让他将错误的信息传递出去?!
短短片刻的猜度,冷汗已经打湿他的后脊,贴着里衣,冰凉地缚在身上。
莫迄拉愈发意识到事态的危紧。
因为拿不准车牧是否真的有所察觉,不知此刻他的处境是否安全,莫迄拉更加感到惶遽。
但他同样清楚一点:必须及时放出消息!
不能将错就错。
于是莫迄拉稍坐片刻,便起身道:
“大哥、我……我头晕,想回去睡一会……”
车牧点点头,没有为难他,莫迄拉顿时萌生了一丝侥幸心理。
他如释重负地转身,正要走时,却被一个声音叫住:
“等等……”
莫迄拉脚步一顿。
随之,那如同鼓点般的心跳声仿佛也止住了一般,他调整好表情,方才回过头,看向车牧,低声问道:“大哥,还有事吗?”
“你今天的事。”车牧淡淡道。
莫迄拉皱眉皱起,流露出一瞬间的茫然,紧接着,便听车牧向他保证道:“摄赫,大哥会替你教训他。”
莫迄拉顿觉松了口气,心头压着的沉重巨石终于轻轻落下,他感激地点点头,转身朝帐门外走。
视线向前望去,外头日光明媚,帐内却显得死气沉沉,他距那触手可及的光明不过几丈距离。
每迈出一步,却都显得分外煎熬。
快到帐门处时,车牧突然又叫住他:“莫迄拉——”
莫迄拉呼吸一滞,感受到那颗脆弱不堪的心脏,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在胸腔里狠狠一跳。
这一声像是把他的魂给抽走了,莫迄拉不得已停步,强装镇定地再度转身,却是猝不及防,猛地吓了一跳,一时竟连掩饰都忘记了。
原来不知何时,车牧已经走到他身后,正鬼魅般地注视着他。
两人对视,莫迄拉不敢抬眼,低声道:“大哥……怎、怎么了?”
“莫迄拉,”车牧抬起手,帮他掸掉肩头上沾着的灰土,一如长兄般慈爱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你说……大哥对你好不好?”
“好啊、”莫迄拉几乎下意识地答了,他吞了吞口水,勉强笑着,却感觉浑身颤栗,整个人抑制不住的发抖。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车牧看向他的眼神透着一股陌生的可怖。
为了掩饰心虚和慌张,莫迄拉顿了顿,开口道:“大哥,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车牧没有回答他,反而无奈的摇头,轻叹道:“不、还是不够好,”
这一刻,莫迄拉如有预感般,脸上的神情一寸寸褪去,变得毫无血色。
方才替他拭灰的手顺势一搭,搭在了他的肩头。
那双手的主人无奈皱眉:“如果你真的觉得大哥对你好,又怎么会,做出这样吃里扒外的事?”
车牧低声说着,手掌落在少年人单薄的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莫迄拉被他拍得身形一晃,肩头如感千斤重压,一瞬间的心理崩溃,令他颓然跪倒下去。
“你说对吗?”
车牧从袖中掏出一根带血的箭矢,朝前递过,沉声道:“莫迄拉——”
营帐内的气氛像是结了一层冰,一时安静的可怕。
过了少许,莫迄拉惨白的一张脸抬起来,恐惧的泪水夺眶而出,打湿了他的两侧面颊。莫迄拉仓皇地爬跪上前,不住求饶,哀嚎着认错。
车牧在他身前跪立下来,莫迄拉止住哭声。
在经历过莫大的恐惧和打击后,他脸上的种种表情,全都转变为了一种苍白的麻木。
泪水滚落脸颊,少年断断续续的哭声被一声声滞闷的呜咽所替代。
那双噙满泪水的双眼中,写满了惊悚、不安、无助和绝望,在一声箭矢扎破血肉的钝响出现后,莫迄拉双眼怒张,五官暴突,激烈地挣扎起来。
车牧的声音响在耳畔,像是昭示着死亡的引语。
“别恨大哥……”
车牧一手死死扳住他的头脸,捂住了莫迄拉的嘴,感受到手掌下,那个流逝着的生命。
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从没经历过生死,他连牙根都在打颤。
“是摄赫……”
鲜血喷涌到两人的衣袖上,莫迄拉喉中汩汩作响,车牧卯足全力,一箭穿透了他的脖颈:
“是他杀的你。”
推开怀中已经死透的少年,车牧神态冷漠,起身擦了擦手,他传唤外头的甲士进来,将莫迄拉的尸身抬了出去。
车牧缓了口气,视线从地上的血迹上抬起,落到帐外。
“父王啊父王……”
车牧缓缓摇头,望着半空刮起的雪沙,叹声道:“你在暗中下了这么大一盘棋,竟是将我们全都骗过了。”
“不过,这次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车牧深深一笑,冷锐的目光似有穿透力:“马上就要见分晓了,你很快就会见到,那个趁乱赶回王庭,打算领兵谋逆的人……究竟会是谁。”
他说着,踱步走到帐门处,隔着撩起的帐幕,分隔开一明一暗,仿若两个世界。
帐内阴冷晦暗,一片死寂;帐外枯枝白雪,林木纷然。
大半日的阳光暴晒,林中雪地上,最顶层的雪面融化后又结冻,形成了一片薄薄的冰壳。
冰雪之上,数道马蹄踏过。
与莫迄拉分别后,摄提格又接到一则密报。
因事态紧急万分,他来不及去再去追回萧拓,只留下一人报信,便即刻领队,回援王庭。
***
经过方才的插曲,萧拓召回手下,收整行囊,随即集合队伍,改向南走。
二十余骑快马飞速赶回乌祁山南麓,逐渐向岐岭的边界靠近。
整整一路,萧拓始终一言不发。
偶尔一两声,也只是发出控马的指令。
沈行约觉得,他这是杀人没杀成,心里不痛快,故意在和他的那个二哥赌气。
正分神时,萧拓突然一扯马缰,勒停马匹。
他稍稍抬手,队伍行进速度逐渐放慢。
雪地上,猎狗追寻着成片的动物蹄印,在前头嗅探引路,一行人捡了条隐蔽的山路,来到了一处地势险峻的山林中。
不同于乌祁山脉,满目的参天古木,巍峨壮观,这片林子多是些笔直的杨、桦等树木,还有成片的、灰突突的灌木。
寒枝料峭,积雪下,随处可见暴露的山石,放眼望去格外荒凉。
追踪过这片山地的最高处,山林后方的山坡下,现出一片平坦无遮挡的洼地,一块明镜般的浅泊,静静地躺在那片洼地中央,四周高山绵延,形成合围之势,环绕着这片丛山腹地。
沈行约抬起头,视线透过结了霜花的镜片,远远望去。
长有奇异鹿角的生灵成群结队,在浅泊旁边饮水、吃草——正是他们这一路所追踪的角鹿群。
沈行约粗略数了一下,这一群至少有**只角鹿。
除了两只幼鹿外,其余都是已成年的庞大角鹿。这种生物的体长和重量足够与成年的马匹相当。
因而,想要猎捕这样大型的鹿群,其难度可想而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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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围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