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谜月录 第89章 天津桥洛水遇险

“不行，我得去一趟卢府。”谢姮心中有了决断，无论张辞明日要不要走，她总归是欠他一个解释的。

“可是五哥哥昨儿就去北邙祭扫，没有三两日是回不来的，你若是现在出府，恐怕不便，”崔珂皱眉，“只是那呆子的事情又确实着急，这样吧，我陪着你再走一趟。也不必通传了，就用我的马车，正好今日刚从卢府回来，就说还有事情没有吩咐妥当，再走一遭，如此就不必惊动父亲和母亲了。”

这也是别无他法，只能如此安排了。

上了崔珂的马车，车轱辘在青石漫成的天街上碾过，姮娘的心却始终难安。

天津桥瑰丽而雄伟，行人如织，崔府的油幢车混杂在一众车马当众，并不起眼。

桥下是汤汤的洛水，水流湍急，惊涛拍在两岸，翻起一阵阵的水沫。

“姮娘，不要急，”崔珂握住谢姮的手，柔声劝慰，“你好好同他说，或者那呆子就转了主意呢。”

谢姮心慌至极，没有任何由来：“六妹妹，我们恐怕得回……”

一阵剧烈的颠簸突然袭来，一辆疾驰的马车，猛地撞上了崔府的油幢车，力道之大，撞击之猛，让车子冲出了栏杆，连车带马，扑通一声掉进了湍急的洛水，掀起了巨大的水花。

“快救人！快救人！马车落水了！”

姮娘整个人被水流包围，许多东西自她的眼前闪过，有长安的绚烂，曲水的柔媚，洛阳的秋天，崔府的松香，以及崔珩温润的笑容。

它们如同明媚的暖阳，和煦、热烈，可又稍纵即逝。

姮娘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些峥嵘的过往，回报她的，却是无尽的黑暗，以及水流冰冷的触感。

不知道崔珩，知道她落水了，会怎样……

昏迷前，她唯一的意识，便是这句话。

古谚云：生居苏杭，死葬北邙。邙山处处埋忠骨，多少的王侯将相，终付一冢。

邙山也有崔氏先祖的墓葬，这次由崔珩主祭，也算昭告宗族，他来到了洛阳。

本来不过三日的行程，可是到了第二日下午，他接到了飞鸽传信，便不辞而别，撇下了崔氏的一众族人，惹来了无尽的议论。

松筠院内，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子，浑身湿漉漉地跪在地上。

她已经跪了至少一个时辰，深秋的风刮在她的身上，和着冰冷的湿衣，交织成接连不断的索命符，将她原本挺直的脊背重重地压弯。

“砰，”是大门被踹开的声音，一抹天青色的身影犹如浓墨，从院门外冲了进来，身长玉立地伫立在院落中，凝睇着跪在地上的女子，“究竟怎么回事？”

他的嗓音像是被风给燎过，失去了往常的清亮，冷峻之至。那是与八百里快马一同疾驰过的声音。

“姮娘子要去卢府，与六姑娘同乘一车，在天津桥上，被一辆押运官盐的马车撞了，两辆车都脱栏掉入桥下。”

雪婴低头禀报，“那盐车上装了好几千斤的盐，力道实在太大了。奴即刻跳水救人，可水流实在太急，只把六姑娘救了上来，如今还在昏迷。至于姮娘子……”

“说。”崔珩眼神阴郁，面色沉静。

“只摸到了她的簪子。”雪婴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支宝石缀成的金簪，亮闪闪、明晃晃，刺痛了崔珩的眼眸。

这簪子，是他所赠。

“其他人呢？”

“已经捞上来几个人，但都已经没了气，那押运官盐的车夫也丢了性命，如今就只有姮娘子，还未找到了。”

崔珩闻言，转身离开，就要出府去。

“主子，你不能去！”雪婴在后头焦急地喊道，“奴已经命手下通水性的人在洛水中打捞，只是水流实在太急，如今又是丰水期，并没有那么容易能捞着的。许是过几日，过几日，姮娘子自己会浮上来也不一定的。你若是现在去，定然会被人指摘，这事主子万万不能出面。”

崔珩闻言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用一种极其冰冷的眼神看着雪婴，凤眸中浸透着嗜血的光华，丹唇似笑非笑。

“你是说，姮娘死了？”

雪婴从未见过这样的崔珩，明明是俊逸风雅到极致，可又处处透露出危险的神色，就连呼吸，都仿佛是最浓烈的毒药一般，她不禁瑟缩了一下。

“奴不敢，只是擅作主张为主子着想。”

“凤沼，”崔珩叫唤着刚推门而入的裴素，微微侧过头来，神情淡漠，“这个奴才，废了吧，松筠院里容不下有非分之想的影卫。”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天津桥因为有了这桩事故，被金吾卫前后都拦住了，来去的行人只能改道，走别的桥。

靠近天津桥边的一个酒肆的二层雅座，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一边隔着薄纱注视着桥上的动静，一边听着下人的禀报。

“郡公大人从邙山匆匆赶回府，迄今还未出门。”一身黑衣的玄鸥叉手回禀。

“喔？”李倾城薄纱后面的神色总算露出一抹笑：“若那个谢二娘果真是他的心头肉，这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他也应该来看一看不是吗？”她这话是说给身旁的婢女青鸳说的。

“郡主所言甚是，或许那女子并不要紧，是奴婢妄言了。”青鸳低下头，“只是咱们这次计谋如此顺利，又是在天津桥这样大庭广众之地，为何不直接把那个小贱人给弄死呢？”

“弄死？”李倾城红唇一扬，“弄死哪有糟蹋一番来得痛快？她不过就想凭着清白身子勾引五郎吗，除了那张脸，那个身子，她还值什么？若是这两者都没了，五郎还能多看她一眼？我就是想看看，做了千人骑万人压的贱妓，她还能狂妄什么。”

崔珩确实没有去天津桥，他除了崔府，哪里都没去。

他去了崔珂那，盯着太医在她的涌泉穴扎针，生生地迫醒了她。

“五哥哥，我们接到了张辞的信，这才急匆匆地赶去舅爷爷那儿的……”崔珂面色苍白，有大难不死的心有余悸，以及失去挚友的无限懊恼，“姮娘怎么样了？都怪我不好，若我不把那信拿出来就好了……”

崔珩一言不发地离去，折回松筠院的时候，雪婴已经被带走了。

裴素看着自己的表兄呆坐在交椅上，微微闭着双眸，浓密的长睫覆盖在眼睑下，黄昏的光线映照在他的脸庞，流露出一团动人心魄的美。

“凤沼，”他突然睁开眼，“张辞那边如何说。”

“根本没有送出什么信，他如今就在洛水边捞人。”

“那个运盐的车夫呢？”

“欠了一屁股的赌债，连宅子都输掉了，唯一糊口的本事就只有驾车。”

“找到他的家人，这个人是个死士，他死了，家人才能过上好日子，”崔珩言语淡淡地吩咐，“你即刻回去安排吧。”

裴素转身要走，可又停下脚步。

“你觉得姮娘没死吗？”

“洛水虽急，可也禁不住这么多人下去捞，这也就是为何其他人的尸首很快都已经捞上来了，此是其一；雪婴既然能抓住她的簪子，别人自然也能抓住她的人，此是其二；况且此人并不想要姮娘的命，而是要慢慢折磨她、羞辱她。这是其三。”

“你知道是谁下的手？”裴素一惊。

“李倾城。”

“何以见得？”

“其他人没有理由。”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去王府要人？还让我去盯一个车夫的梢！”

“因为我不能。”

崔珩看了他一眼，这一眼重若千斤，又轻若鸿毛。

他甚至连去天津桥边看一眼都不能。

她在他们手中，令他如何冒险？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们的时间不多，但是也足够开一回杀戒了。”崔珩的凤眸浸透着一抹杀戮的妖艳。

牡丹阁是神都南隅一处名胜，被称为都中二绝，其一绝为此地的牡丹花海，富贵堂皇，风姿卓绝，每年四月，花开韶艳，名动京城。

其二绝为阁中的小娘，温柔可意，魅惑撩人。只有世人想不到的，没有牡丹阁办不到的玩法。只是这些小娘并非寻常子弟所能亵玩，只供权贵官勋所宣欲。

穿过青葱碧绿的园子，被层层叠叠的杏树、槐柳所笼罩着的那座煌煌楼阁，便是享誉神都的牡丹阁。

从园子外，是看不见阁楼的任何踪影，恍惚间却能听见浮浪滚滚的欢声笑语。

每到黄昏，便是牡丹阁最热闹的时候，那些不愿意回家的官宦子弟，便在阁中挑选可意的小娘取乐，被称为点牡丹。

然而这点牡丹的方式实在花样百出。而今日在台上上演的，叫做盲郎抓花。

一个个的欢客被蒙上眼，在脂粉堆里一阵狂抓，引起阵阵娇呼声，以及狂乱奔走的脚步声。

这无疑是极大的刺激，蒙上眼抓住哪位小娘就是今夜共度**的那位。反正都是极为漂亮的姿色，这样的玩法还能增添新鲜感。

台上的人在蒙眼抓，台下的人在伸长脖子看，抓住了一个小娘，却又被她像一尾鱼一般溜走了，这一惊一乍的当下更添新奇和激动，就如豪赌一般畅快。

就有这么一个人，端坐在下面，面带春风地凝视着台上上演的盲郎抓花，惬意地喝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