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谜月录 第79章 胭脂虎巧筵蟹宴

时下京中最风靡的酒宴，又应和当下的时节的，便是蟹宴。可这蟹宴自然耗费颇巨，非一般贵族豪奢是不能置办的，可是泰安伯家又怎会置办不了？

当谢姮扶着谢媛袅袅娜娜地走进舒家老太爷的院子时，满庭院里飘着的便是蒸蟹的香味。

女众们都已经团坐在了桌上，舒家三郎和四郎的娘子，舒茂的几个妹妹，都来全了。旁边站着一排伺候的丫鬟婆子，谢姮此前都是见过的。却没有见着正主泰安伯家的那几位。

而几步之外隔着几架屏风后面，影影绰绰便是坐着男众。

这样的安排也是奇特，舒府虽说赶不上博陵崔府，但是吃饭的地儿还是多得很的，非要让男众与女众如此挨着，连说句话都能听见？

“这原是我的主意，”舒三郎的娘子何淑芝一眼便看出了谢姮的疑惑，笑道：“本就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里就有这么多的规矩了？还是凑在一处，热闹。”

姮娘微微点了点头，扶着谢姮坐了下来。

“阿姐，仔细身子。”她声音柔软，音调软软糯糯的，煞是好听极了。

屏风后头便传来一阵嘻嘻索索的声音，隔着纱幕，只能影影绰绰望见一抹深青色的影子，看那身形或是姐夫。

“咱们这有些日子没见了吧，”何娘子上前拉着谢姮的手，“上巳节的时候我就同媛妹妹说，你们谢家的女儿实在是出色，我痴长了这么几岁，竟然还没见过比谢二娘子更漂亮的女子。曹子建的洛神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也不过如此吧。”

“何姐姐说笑了，论容貌我不过是蒲柳之姿，难登大雅之堂，”谢姮微微一笑，颜若丹霞，“不过倒是从小跟着阿姐读了几本书，学了一些圣人之言，如今道理比旁人来说还略懂一些。”

何娘子愣住了，她客套地夸夸谢姮的容貌，怎么却听她说起了圣人之言？

“我倒是听说如今谢二娘子在博陵崔府长住？他们家的那位崔五郎，可是刚刚得了陛下的圣旨，被亲封为清河郡公了。”

一向冷淡不愿与人言语的舒四娘子王氏难得地开了口。今日她一身淡紫色的褙子，妆容亦是淡淡的，飞天髻竖得很高，整个人看起来还是高不可攀的模样。

听王娟说起了博陵崔府的崔五郎，在场的女子都忍不住往谢姮的脸上看，舒家的几个女儿都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怎么会没听说过长安城最具盛名的崔景麟呢？

“她师父是崔家的长辈，从小就在崔府长大的，这才把妹妹带在了身边，那个崔五郎既然都已经被陛下亲封为清河郡公，与妹妹怎么能认识？”谢媛连忙开了口，就是生怕污了谢姮的名声。

“倒是见过几面的，”谢姮微微笑道，“若论辈分崔五郎也得唤我一声姑母，崔家上下是钟鸣鼎食之家，礼数也是极好的。上回相国公与相国娘子回长安，我看那相国娘子的风貌气度，实在是大家闺秀，果真是河东裴氏的后人。”

众人没想到谢姮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看她声音不大，轻轻柔柔的，可言语中的口气，已然是真的崔府的长辈了一般。

何淑芝往王娟那看了一眼，连忙赔笑：“谢二娘子真是好大的福气，竟然连相国公夫人都见过了。”

“相国夫人邀我去洛阳小住，不日就要启程了。我听说王姐姐便是从洛阳嫁到长安来的，我长了这么大，还未出过长安城，也不知道洛阳的风貌人情是不是与长安无二，倒还有些忐忑呢。”

谢姮的这番话，自然是斟酌过特意这般说的。

这些人不过就是欺负她姐姐没有娘家帮衬，父母早死，无依无靠，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可这的确也是事实。自己与崔家的这层丝毫站不住脚的裙带关系，她平时是根本连提都不提的，现如今竟然也能张口就来，实在也是被逼无奈。

“谢二娘子不必惶恐，洛阳的崔家门庭葳蕤，我还不曾听说过有什么会备不周全的情况。你尽管去就好，一切都有人为你打点的。只是出门在外确实也不是容易的事，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毕竟是寄人篱下，总是要比平时拘束些。”王娟淡淡地说道。

谢姮却只是礼貌地笑了笑，并不介意她言语中的讥讽。

“谢二娘，那清河郡主是否如传言中的那样，美貌绝伦？”

“我听说她是宗室里最美貌的骨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呀，是呀，听说她与崔五郎是郎才女貌，一见如故，实在是奉为长安城里的佳话了呢。”

几个舒家的小姑哪里耐烦嫂嫂们的明枪暗箭，叽叽喳喳地只想听一听才子佳人的故事。

“圣上赐婚，自然不会错的，”姮娘微笑地望着舒家的几个女儿，眼神柔软如水，“清河郡主我却也是见过的，传言说她美若天人，都不假，她是生得极美的，性子也很率真。”

“——那么，崔五郎呢？传言说他比莲花六郎更胜一筹，难不成是真的？”一个胆大的总算问出了心底盘桓已久的问题，对长安城的风云人物崔珩的容貌实在是好奇至极。

其他几个更是瞪大眼睛瞅着谢姮，就盼着从她嘴里听到关于崔珩一星半点的几句话。

“他倒是寻常郎君公子的样子，你们切不要被市井流言给遮住了眼，只是他毕竟是博陵崔府的血脉，言谈气度倒是尚可。”谢姮淡淡地说着。

几位姑娘的眼眸瞬间便暗了下去，心中不停感慨，莫非市井传言当不得真，夸大其词了？

“可是清河郡主曾经说过，要嫁就要嫁全天下最好看的郎君公子，难不成也不是真的？”一个舒家小姑娘突然说道。

“你们几个小娘子，都还未出阁，怎么尽打听这些东西呢！”何淑芝见说得越发没边了，连忙制止。

而这时，托着各色盘子的下人鱼贯而入，准备了这么久的蟹宴，总算是开宴了。

一个身着水色衣裳的宫装妇人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款款走了过来，一张脸上带着满满的笑意，人还未至，便笑开了来，声音很大。

“可让大家好等，实在是许久没有亲自张罗了，有些手生。现如今，总算齐全了，大家快来尝尝鲜。”这位便是泰安伯娘子郑氏了，仿佛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完全跟她家没关系似的，也确实是个厉害的角色。

她款款而来，率先走到的就是谢媛的身边，一把拉住她的手，笑道：“舒五娘子也真是有心了，为了捧我们泰安伯的场，还拖着一个肚子来，实在让我于心不忍。这位便是谢二娘子吧，我刚才远远瞧着，竟然以为是见到了宓妃在世呢，也不知道是怎样的血脉，竟然有这样漂亮的颜色。”

姮娘心中冷笑，这位泰安伯娘子和舒三娘子倒是有默契，不约而同都拿洛神出来说事，谁不知道这位洛水女神美则美矣，却以水性杨花著称，与大神河伯、大羿纠缠不清，这样的夸奖，实在是别有用心。

“泰安伯娘子谬赞了，”姮娘微微笑了笑，“阿姐身子确实不便，那日我还陪着一起叙话来着，正好看家泰安伯家的丫头下了名帖，说是要在舒家置宴，我心想这般新鲜的事情我定然要去凑一凑热闹，便央着阿姐一同来了。只是今日一看这菜色，唔，竟是蟹宴……阿姐啊，看来泰安伯家的是真的体恤阿姐的身子，不想叨唠呢，谁不知道蟹性寒凉，蟹腿更是阴寒至极之物，若怀有身孕的女子误食，可是会落胎的呢。”

谢姮说这话时，一脸天真，看上去自然是无辜至极，可是说出来的每个字，却是字字诛心，让在场的妇人都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地将眸子落在瞬间脸色铁青的泰安伯娘子的脸上。

如此阴毒的招术，偏偏又做得如此地光明正大，这泰安伯家的胆子，却是是太大了一些。

“谢二娘子实在是有才学，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也通这妇人医理之事，我算是见识到了，”几步之外，一位紫色衫裙的女子，梳着双垂髻，容长脸庞，身形高挑，长眉入鬓，噙着笑意款款而来，令人意外的是她手中拖着一个银盘，上头置着各色佳肴，还热气腾腾的，“这有身孕的妇人不能食蟹，我们也是听太医说起过，所以为了让舒五娘子能安心赴宴，我特意准备了一份适合她如今身子的，必定不会出别的岔子。”

这位女子想必就是硬要挤进舒家的柴三娘了，观她的容貌，不过清秀，但是今日打扮地确实是用了十分的心思，故而看起来很有一番特色。其中一双长眉生得颇有些英气，有一丝将门之风。

看她盘子里的菜肴，都是一些清淡的糕饼、饆饠，还有一些滋补的药膳，没有一道菜色与蟹有关，确实是特地为谢媛做的。

而她特地亲自托出，没有借下人的手，也算是用心了。只是这用心实在恶毒，故意迟迟出来，想必也是特意引出谢姮的那番话的。

那柴三娘倒不见外，亲手为谢媛布菜，又坐在了她的身侧，巧笑倩兮：“姐姐身子不便，便由妹妹亲手服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