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谜月录 第187章 历余生大戏落幕

这时，阿姮才惊觉，这具躯体明明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而眼前人明明是崔珩，却又不是崔珩，那么这样的经历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想知道，他们之后的人生，都通往了何处？”阿姮在心中默念，她知道九曜听得见自己的心声，须臾便换来了一声浅浅的叹息。

下一刻，阿姮进入了一个长长的梦境。

所谓天作之合，便指的就是崔珩与谢姮了，虽说感情来得莫名其妙，但是并不影响这对夫妇的鹣鲽情深。自新婚之后，崔五郎学会了画眉之乐，而姮娘子也日日为夫君亲煮羹汤。自神龙之变后，崔五郎在朝堂上虽然连升三级，却并没有什么尤其出挑的建树，大家对这位名满洛阳的贵族公子，留下的印象从郎艳独绝到了中规中矩的贵胄子弟。

朝堂之上，则是风起云涌，李谙虽然称帝，但他个性软弱，朝堂之上被他的皇后韦氏把持，只可惜韦氏并没有武周氏的胸襟才干，亲小人，远贤臣，同宠溺的清河公主李倾城一道，将朝堂搅扰地乌烟瘴气。清河公主更是野心勃勃，自从甩了得了疯病的武怀恩之后，便有一副定要嫁个天底下最俊俏的儿郎的念想。

挑来挑去，还是在武氏的族人中挑了一个曾经在突厥数年，精通番语胡语，又生地高大英武的武延秀。

宫帷之事，多是污糟肮脏，更遑论李倾城和韦后本就是心术不正之人。因为从小与皇祖母特别亲厚，李倾城尤其羡慕做女皇帝，缠着父皇封她做皇太女。李谙宠女无度，并不加约束，不但任凭李倾城卖官鬻爵，还大言不惭地应允等韦后做了女皇之后再封她为皇太女。

这一来二去，韦后与自己的亲信为了登上高位，竟然毒死了李谙，一下子宫内大乱。

至于在神龙事变中加官进爵的数位异姓王，很快就被韦后一党清算。新仇旧恨，都被算在了崔氏满门之上。博陵王崔玄暐，因遭诬陷先是贬斥至白州，后又被流放古州，而崔老相公年迈，并没有撑到自己的流放地，竟病死在了途中。至于博陵崔氏一门，很快便在王权倾轧中归于平寂。

崔氏数百年门庭，子弟俊杰众多，并未因崔老相公的贬斥夺爵而受到全部牵连。韦氏和李倾城虽气焰嚣张，但毕竟不成气候，大唐已经出了一个武周氏，自然不准允出现第二个武周氏。

平安公主与相王世子李圣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叛了韦后之乱，至于李倾城，还在于美貌的面首寻欢作乐的时候，就已经身首异处了。相王临朝称制，相王世子李圣凌被封为太子。因为与崔氏与之交好的缘故，已故的崔老相公崔玄暐，又恢复了博陵郡王的封号和官位。至于他的那些子弟，也从蛰伏状态渐渐走向了朝堂。崔家大郎崔璩袭爵，二郎、三郎、四郎都官声鼎沸。而博陵王崔玄暐的孙辈崔震、崔涣之流，都在朝中建树丰厚。

此后又经历了平安公主李璇玑与太子李圣凌的皇位之争，这位叱咤风云，视男儿如玩物却始终得不到一人心的美貌公主，终归在道观中了却了残生，李圣凌得以登基。

自崔玄暐被贬，崔珩便辞了官，母亲年迈，不能陪在父亲身边，几位兄长又不便出面，崔五郎携着自己的妻子谢姮，与崔玄暐一道，去了白州。反正已经得罪了李倾城，还是不要在她眼前为好。

白州多瘴气，多蛮人，风俗与中土迥异，但是风光甚是秀美。夫妇俩与老父亲一道，从不觉颠沛流离之苦，竟能自得其乐。在谢姮的心中，能与崔珩一道游历山川河流，再远的旅途也并不为苦。

只可叹在白州的时间太过短暂，崔老相公又因为诬陷被迫流放古州，而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谢姮有了身孕。

为了谢姮的身子考虑，崔珩便思忖先让谢姮在白州等待，自己护送父亲前往古州，等古州一切安顿下来，再来白州接自己的妻子。

只是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永恒。

崔老相公在前往古州的路上害了风寒，加之瘴气日甚，竟让这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一下子就倒下了。

许是命数到了，即便崔珩请来了地方上最好的大夫，终归是回天乏术，竟然让老父亲客死他乡。更为不幸的是，在扶柩归乡的途中，崔珩得到了白州军乱的消息，因为不满朝廷混乱，地方节度竟然带头叛乱，杀了一众朝廷下派的耳目，而怀有身孕的谢姮，作为都中来的官眷，不幸被牵连其中。

死前倒是并未遭受什么大罪，为了避免受辱，谢姮吞了金，香消玉殒之时，芳龄不过廿二。

噩耗传来的时候，任是再多么风光绝代的簪缨公子，曾经在朝堂上如何翻手为云覆手雨，都是无济于事的。崔珩扶着父亲的棺木，大哭了一场，心碎至极。

自古最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从异乡颠沛到都中，这位精才绝艳的名门公子，一下子带回了两副棺木，震惊了众人。

舒大娘子谢媛得知了妹妹身殒的消息，当场吐了口血，在崔府的灵堂里哭地无法自己。此时她的夫婿舒茂已经成了大贾，长安的东西两市，洛阳的南市，都有舒家五郎的琉璃铺，整个大唐只要说起琉璃的生意，便没有舒五郎谈不下来的。反倒是他的父亲舒典仪，这几年在朝中毫无建树，还因为得罪了上官被贬了官。至于舒家的其他几个儿子，也因为失去了依怙而没有建树。

这般说起来，这个为家中亲长所不喜，自立门户的舒家五郎，竟然成了舒典仪膝下最出息的儿子。

舒茂与谢媛恩爱无比，即便是家中奴仆无数，舒茂的生意遍布整个大唐，都中权贵见了他也礼数有加，可舒茂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纳妾的想法，对外直说自己惧内，家中资财都在妻子手中，若有二心就得净身出户，成功地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偃旗息鼓。那些青楼楚馆、勾栏瓦舍的貌美小娘子，心中明白，眼前这位舒家五郎，即便真的拜入自己的石榴裙下，自己也捞不到什么好处的。既如此，又有什么可图的呢？生得好看又不能当银子使。

谢媛空担着一个母老虎恶名，可到哪里都是众妇孺艳羡的对象。对于那些世宦来说，若是家中有一个这么美貌的母老虎，也不乏为一桩艳事。

谢媛过得处处如意，只妹妹这件事，成了她的心中大痛。即使在几十年后，她在自己一屋子的儿孙、媳妇的注目下阖眼时，口中念叨的也是：“我要去寻阿姮了，茂郎也会照拂我们的，你们不必挂念。”

谢姮的灵堂上，除了吐血的谢媛，还有沉默不语的卢绾，以及面无表情的张辞。张辞坚持要瞻仰谢姮的遗容，全然不顾从白州至此经历了那么漫长的旅程，尸身自然不可能保全地一模一样。

崔珩至始至终都失魂落魄，自然阻止不了一向不合时宜的张东渐，在卢绾的默许下，张辞打开了谢姮的棺木。

这时怪事发生了，明明晴空高照的白天，突然飞沙走石，连司天台都没有测算出来的天狗食日一瞬间就发生了，整个白昼瞬间堕入黑夜。

灵堂内的众人，被不知何处而来的风沙迷住了眼，待天狗食日完毕，风沙平静之后，众人再看灵堂上的棺木，清晰地看见谢姮的尸身音容宛然，还是那么美丽恬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不仅如此，一抹淡淡的香气充盈于整个崔府。

见到此情此景，卢探花叹了口气，对张辞说道：“你我终归是白白为她担心了。”

此后，师徒二人便四处云游，再也没有在人世间留下什么踪迹。

自失去了心爱的妻子，崔珩便远离了朝堂，在崔府修了一个佛堂，一心向佛，再也不见外人，即使是曾经同自己形影不离的裴素，也不太能见的到他的面。那只被称为玄阿的白鹤，始终伴随崔珩左右。自此之后，世上再无风华绝代的崔景麟，只有孑然一身的白鹤道人。

自谢姮之后，崔珩生不二色，由崔氏后人供奉，直至耄耋之年，白鹤道人坐脱立亡。

至于崔珩昔日的那些友人，袁晖、李睿，都各有去处，袁晖与舒茂双璧共辉，同为巨贾，儿孙满堂。而李睿官拜礼部尚书，光耀门楣。

同样一生未娶的，还有裴素，不管他的母亲给他安排了哪位闺秀，他都没有议亲的兴致，他不曾告诉过任何人，这个世上的所有人，似乎都与他没有多大的关系，曾经表兄是他的知心人，而今连表兄都变了。

裴素不娶，父母拿他并没办法，最后为了承嗣的缘故，与一个不知何方来历的西域女子生下了一子。这西域女子死在了产床上，而裴素便带着自己唯一的儿子，终了此生。

崔六娘崔珂是个令人惊异的，自张东渐不知所终之后，她去王屋山做了女冠，听说修为颇为精深，非但收了几个颇为出息的徒子徒孙，最后竟有了白日飞升的成就。

那些曾经在长安城、洛阳都观花走马的年轻儿郎娘子，在这场滔天巨幕中，逐渐走下了戏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