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谜月录 第17章 下凡历劫苦何为

几个大男人为她婚嫁之事操碎了心，如此隐秘的事情，谢姮是决计不知道的，她现在镇日里都在问她的姊夫借书看。

可惜他家姊夫虽然文才平平，却还是志在科举，最玄幻的书莫过于《周易》和《山海经》了，这实在令人失望。

谢媛说什么也不准她去长乐酒肆了。而少了月俸，才区区十日，甄氏就前来闹过两回，每次都让谢媛用钱给打发走了。

可毕竟谢媛是新妇，而自己的婚姻大事必然要兄嫂点头才算数，谢姮左思右想，还是决意离去。只是这事，得徐徐图之。首先，就是要养好身子，不让阿姊担心。

那次离魂之后，她觉得自己心中的困惑越来越大，无奈找不到可解之法，亦找不到可解之人。

而所有的事情，都是从她去了长乐酒肆之后愈演愈烈的，那古怪的红脸汉子，那神秘留书的探花郎，还有莫名其妙的张东渐。前两位已经不知所踪了，可张东渐，还留在长安。

思及此，谢姮整顿妆容，戴上了幂篱，趁阿姊不在家的这个当下，溜出了舒府。

听阿姊说过，张辞在长乐酒肆附近买了一个三进的宅子，旁边有一个毕罗店，门前有两棵红枫树。整个北里也就一个毕罗店，不费吹灰之力，谢姮便找到了张辞的宅子。

真没想到，那日落魄到瘸了腿又魂飞魄散的张东渐，居然还有这般能耐，有钱买这么好的宅子。

谢姮望着气派的正门，心中不住地艳羡，若她也有自己的宅子就好了，只是女子的户籍必须要依附在男子名下，唉，她在想什么呢。

“我找张辞。”看着应门的小厮，她说道。接着她就被引至一处娴雅别致的庭院中去了。

春色暮，浓荫花柳，这里花香阵阵，幽雅至极。院中一人，穿着一件单衣，手持一柄宝剑，宛若游龙、惊若翩鸿地练着剑，一时间，院内寒光四色，草叶翩翩。

真没想到这个张东渐居然舞地这么一手好剑。武功她自然是不懂，可想必只是空有一个架子吧，不然那日怎会那么落魄躺在巷子里自生自灭。谢姮撇了撇嘴。继续欣赏这“花架子”舞剑。

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张辞收敛了剑锋，他发髻微乱，几缕头发散落至腮边，可身上一点汗也没有，一点也不见疲惫，而有一种神采奕奕的感觉。他看了一眼谢姮，微笑道：“你来了。”

谢姮心中顿时像提起了一根弦，他这么一副与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感觉是啥意思。

好像他这个宅子，她天天来似的，他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非得把话说得这么令人误解。不过她此刻戴着幂篱，张东渐肯定看不到她对他翻了一个白眼的。

“怎么，有何不妥吗？”张辞感受到了谢姮周身光圈的变化，“你不高兴？”

若不是知道张东渐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谢姮一定觉得自己是撞见了鬼，不然他怎么能隔着幂篱还能知道自己的情绪呢？

“这个，你可以脱下来吧！”张辞指了指谢姮头上的那个黑黢黢的东西，“没有必要，你我又不是第一次见面。”

“我来是想好好找你谈一谈的。”谢姮强压下心中吃惊的情绪，决定心平气和与张辞好好请教一番。毕竟他曾经是个修道之人，比起自己两个眼睛一摸瞎要好多了。

两人到了前厅的案前分别坐下，就有小厮上了茶水点心，屋子里染着淡淡地安息香，令人心神俱宁。

“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谢姮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干涩的嗓子眼。

“知无不言。”

“你为何要留在长安？”

“因为你。”张辞回答地干干脆脆，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姮看，感觉到她浑身突然紧张起来，又解释起来。

“你我有缘。虽然我不知道是何种因缘，但是你是我下山之后遇见的唯一一位灵根清澈的人，错过了你，我不知道还能去找谁。”

“灵根清澈是什么意思？”

“人人都有灵根，但是有的人混浊，有的人清澈，大部分的人介于混浊于清澈之间。时而善时而恶，人心便是如此，是鬼神交关处，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说的便是如此。可你不同，你没有恶念，无论什么时候，哪怕是不开心，却也没有伤人之念，我已经很久没有遇见你这样天资的人了。以前只有在山上才能遇见，而他们都是我的师兄。我判断，你应是前来历劫之人。既然如此，我便不能袖手旁观了。”

“原来我竟然是这么的……特别，”谢姮有些语塞，然后期待地问道，“通常来说，我这样灵根清澈的人，以后的路是不是会比较顺利？”

张辞看了她一眼，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恰恰相反，你这样的人，一般来说命运多舛，从娘胎里出来，能平安长大已然万幸，此后的生命更是磨难重重，不过若能够冲破种种阻碍与考验，倒是会挺长寿的。当然了，长寿的代价是为了更多地参加试炼。”

谢姮几乎要哭了出来：“怎么会这样？我上辈子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了吗？”她前半生已经够倒霉了，她现在做的种种努力不正是要改变自己的人生吗，可是这个人居然跟她说她会磨难至死。

张辞淡淡地笑了笑：“不受天磨非好汉、不遭人妒是庸才。人世间种种风光霁月，无非是水中月、镜中花。早日看破放下便是。如果天天锦衣玉食、香车宝马，能看的破放得下吗？正因为我们立志冲出三界，便得接受三界的磨练，普通人连这条路朝东还是朝西都不知道，你已经领先他们走了数万劫了。”

“可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啊。”照着阿姊的安排，找个如意郎君，生一群可爱的儿女，每日给他们做饭蒸饼，裁衣织布，就这样终老一生。

“因为浸淫红尘经年，产生这样颠倒的愿望是很寻常的，不过没什么，终有一日你会记得自己的宿愿。我虽不知道你因何事而下凡历劫，但是你放心，在你我缘分未尽之时，我会始终伴你左右。”

“你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吗？你下山所为何事？”

张辞干脆地摇头道：“我亦是历劫之人，在没有找到自己的宿愿之前，便只能按照自己的本心行事。我的本心，就是下山，虽然师父竭力劝阻，可我依然来了。我相信，只要勿忘初心，冥冥中自有指引。”

他只是把自己无所事事而且还不求上进的状态用比较漂亮的话说了一遍。谢姮立即用普世价值对张辞做了一个结语。

虽然张东渐语气诚恳，但是她怎样也不能相信，自己降临这个世界居然是为了来遭受磨难的。明明她之前还觉得自己是那种了不得的大人物啊，真是一下子从云间坠入了凡尘。

谢姮失魂落魄地从张辞的宅子里走了出来，确实，从张辞那里，她得到的消息比她姊夫书房中得到的要多很多，但是过于残酷的真相也令她极度心情低落。

一时间，她觉得天下之大，竟然没有一处可供她容身之处。而她的宿疾，又将会引领她去到一个怎样的地方？她不知道，也无从知道。

没有走上数步，她就转到了长乐酒肆，看着那熟悉的牌匾，她不假思索地走了进去。

由于她戴着幂篱，连桂官都没有把她给认出来，只见她径直地往后院走去。

原来她离去了大半个月，刘瑞芳始终没有将她的睡房腾出来，谢姮卸下了幂篱，躺在简陋至极的床上，望着屋顶有些斑驳的粉泥。这里的一切都很简单，因为是给下人住的缘故吧，可住在这里，却代表着她能够自食其力。

渐渐地。她闭上了双眸，沉入了梦乡。

在梦里，她变成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那时候姐姐亦很单纯，兄长亦很憨厚，父母俱在。她喜欢躺在母亲的怀中，闻着母亲怀里香香的气息，拿着一本书随随便便地认上几个字。

这个时候，母亲就会赞她聪明，在她的脸上亲上一口。父亲总是笑吟吟的模样，从来不会对她生气。

梦很长，很长，长到她不忍从梦中醒来。

谢姮睁开了眼睛，从眼角滚下两滴晶莹的泪珠。原来佛家说的聚散无常便是如此，有些人事，说离去就离去了，根本没有给人准备的余地。

许久没有睡得如此安心了。谢姮将脑袋埋进了被褥中，虽然她已经无家可归，可这里，终归有她的一片屋瓦吧。

是该劝劝姐姐了。她心中已然做了决定。

“姮娘！”她还未走出酒肆，便被一个熟悉的声音给叫住了，她回头看去，果然是姊夫。

“你怎么不在家中养病，来这里做甚？”因为自己的娘子最在意的人便是她的这个嫡亲的妹妹，舒茂对她亦很关心，生怕她又犯了病，惹得娘子整天失魂落魄的。

“我正要回去呢。姊夫，你……”她眼前出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姊夫怎么会与他们在一起。

原来，今日便是袁晖与舒茂相邀来酒肆饮酒的日子。那日，袁晖撂下了话，便走了。反正他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可没想到，来的人还不少，李睿来了，裴素也一脸不情愿地来了。

这不，袁晖正把他们一一引荐给舒茂呢，就让姮娘撞见了。

而这时，一顶肩舆停在了门前，侍从连忙上前，将一位贵人从里面抚了出来。这人身穿一袭石青色宝相纹锦缎软袍，一顶小玉冠别着一支如意金簪。

他身形高大，俊逸非凡，面若冠玉，鼻若悬胆，一双凤目自带一段睥睨天下的傲然之意，从那轿中出来便攫取了全部人的心神。自然，也包括谢姮的。

谢姮从未想到，仇人相见原来是这种感觉。这个博陵房崔五郎，怎么竟然会趣驾至此。莫非是家里的酒不够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