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谜月录 第158章 眼前人非梦中人

在昆仑墟玉京山的那些年，与师兄师姐们承欢在师父膝下，恐怕是阿姮最温馨的回忆了。

她本就是东洲一抹飘零女仙，无父无母，无手足亲人，从一片混沌中睁开眼眸，在天地间恣意遨游。

原本不知孤寂为何物，因为她从懵懂起便已经是一个人了，后来认识丹朱，才知道有亲族是怎么一回事情。

再后来便是认识了他，知道了天界人间原来也是等级森严，知道了九重天上还有色|界天，也见识了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光明耀眼的神祇。

可是到底，令阿姮最念念不忘的还是在玉京山的那个千年。

师兄师姐都是天族名门，可始终待她宽宥如同手足。师父是三界四洲威名赫赫的战神，在她心中却是个不老的顽童。

前五百年，她终于尝到了有同门手足是怎样的滋味。后五百年，她因为一个男人，眼睁睁地将他们推向了无尽的深渊。

就是眼前的这位男人。

十万年前，三师姐终归还是将她带到了瑶池盛宴，为了迎接他的降尊纡贵，九重天的众女仙以琼花仙子为上首，排练了新舞，正是以他的尊号命名，称之为九矅。

她扮作一个小仙婢，随侍在三师姐的身边，可双眸仍然不由自主地往宝座上那位光耀逼人的上尊望去。

众女仙舞毕，十方天仙皆以神通来贺，天女散花，天香四溢，钲鼓齐鸣。

九重天上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般精妙绝伦的舞步了，琼花仙子一脸娇羞，而阿姮亦是看呆了去。

可是他却意兴阑珊地拿起了酒杯，轻道：“听说昆仑玉京山的新酿秘而不宣，不知是何缘故？本来五百年才酿一回的玉京仙醴，配上瑶池的蟠桃，可不谓是三界之冠了。”

他眼睛看向他们，竟然一句都没有提这九矅舞。

大师兄行礼：“禀上尊，今年正逢四洲大旱，师父体恤四洲生灵，便将玉京仙醴化为法雨甘露，普降天下，故而这新酿并未剩下多少。”

九曜的神色闪过微光，还未开口便听见坐在他身旁的玄樾嚷道：“没剩多少，那就是多少还剩一些了？小仙婢，你速去昆仑玉京山，同嶎燎上神回禀一声，将剩下的仙醴速速取来，让兄长好好尝尝。”

玄樾的手指着的正是阿姮。

他们师兄妹数人，除了五师姐璇瞳，都在一处。可看来看去，竟然只带了一位仙婢，难怪玄樾一眼就看到她了。

玄樾是天君阜衡膝下最调皮的嫡次子，与太子玄凌、五公主璇瞳同为天后元芜所出，元芜和九矅母神元皎是同胞姐妹。所以玄樾一向管九曜为兄长的。

众人的视线瞬间就落在了这小仙婢的身上。

阿姮原本穿着再寻常不过的天衣，在满堂天族女仙的华彩耀服下黯然失色，几乎没人会仔细看她的容貌眉眼，可如今细细看来，才发现这玉京山的仙婢竟然有着一副明艳绝伦的容貌。

不过是神色仓惶地蹙起蛾眉，浑身上下竟如同洛水临风般清雅绝尘，别说是适才翩翩起舞的琼花仙子，就是在场的任何一位女仙，恐怕都难以企及的。在场的众仙竟然都看惊了去。

“这玉京山的仙婢怎生得如此……”

“是啊，妖娆过之，恐有不祥。”

众仙一时窃窃私语起来，而九曜无悲无喜的脸庞依然平静如斯，只是握着酒杯的手稍稍用力了几分。

白夷连忙上前一步，将阿姮挡在身后，向众仙揖手而笑：“既然是为了瑶池盛宴，又是上尊所喜，玉京山战神座下自当奉上，还请上尊稍等。”

说着，他便转身与阿姮低语几句，又给了她一个信物，这才将她遣离了现场。

阿姮领着大师兄之命，匆匆飞离了筵席现场，可才出上清境，便撞上了一道金光。

她自是有些目瞪口呆，因为那明明坐在宝座上的九曜上尊，如今竟挡在了自己的身前，一脸淡漠地盯着自己。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惊吓过度，她都忘了行礼，语无伦次起来，“不是应该在瑶池盛宴上吗？”

他上下打量着她，见她一身仙婢天衣，头上连支钗环也无，便皱起眉来：“本尊将你送到了玉京山，嶎燎上神只让你做了个仙婢？”

阿姮只觉得心跳地厉害，万千思绪都汇聚成了一句：四百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还记得她。

“上……上尊，”阿姮按捺住擂鼓般的心跳，向他施了一礼，“小仙不敢欺瞒上尊，我已是师父的入室弟子，因为没有收到瑶池盛宴的请柬，所以……所以师兄师姐才让我扮作仙婢一起来的。”

九曜这才恢复了淡漠的神情，微微颔了颔首：“你的师兄师姐倒是对你宠爱地很。既然没有请柬，为何执意要来上清境？”

“三师姐说这次天后宴请，上尊也会来的。”阿姮话刚一出口，才惊觉自己失言，怎会把自己心中所思和盘托出？

果不其然，九矅端详她的视线就多了一份深沉，他看着面色坨红的阿姮，语气平静地说道，“你可是想见我？”

阿姮恨不得眼前有个山洞让她钻进去，可这里是上清境的清虚门，除了远处几个站立的天兵值守，可谓是空无一物。

“九曜，你的分|身术可是又精进了，若不是我从你手中的酒杯看出端倪，都察觉不出你的元神溜到了这里！”一道爽朗的声音打破了眼前尴尬的局面，阿姮又惊又喜，一抹靛青色的身影瞬间飞到了两人跟前，竟是玄樾。

“咦，小仙婢！”玄樾看向阿姮的脸扬起了一抹和煦的笑，如同烈阳般璀璨温暖，他向阿姮行了个礼：“适才在筵席上本君失礼了，正好向你赔罪。不过你们俩在这清虚门做什么？九曜，你分|身出来就是为了见她？”

九曜不咸不淡地瞥了玄樾一眼，微微勾起唇角：“是故人。”

玄樾显然被九曜的言语给惊到了，毕竟是欲界天的次神，比起色|界天的上神来说还是缺了一分淡定。

竟然指着阿姮那张惊慌失措的小脸，惊呼：“故人，你什么时候在我们欲界与一个小仙婢做了故人，我怎会不知？莫不是图她的美貌？”

美貌？阿姮听得有些恍惚，听说她的样貌确实是极好的，还记的丹朱第一次遇见自己，看得都失了神。昆仑仙山的师兄师姐们也说起过自己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可是论祸水两字，难道不应该是眼前这位上尊吗？周身上下蕴含着温润的光华，举手投足都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他不过是静静站着，就已然睥睨众生、万丈光芒了。

九曜并未回答玄樾的疑问，只是转身对目瞪口呆的阿姮说道：“不是要为本尊取仙醴吗？还愣着做什么。”

就这样将她给打发走了，只是彼时的阿姮并不知道，自己与这位上尊的孽缘，算是堪堪拉开了帷幕。

姮娘从思绪中牵引回来，明眸盈盈望着烛火下被氤氲光明笼罩着的崔珩。

他如今已然是凡人之躯，早已失去了色|界天神那耀眼夺目的光辉，可毕竟还是圣骨灵胎，举手投足依然仙气逼人。

他竟然问自己是如何负了她的。还问得这般振振有词。

姮娘娇美的脸庞浮现了一抹轻嘲，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花，绝美而又危险，轻启朱唇：“负我？不，你杀了我。”

姮娘性情大变，崔珩自然是做了心理准备的，可听到这样的答案时，他心底还是泛起了刺痛。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这疼痛，依然镌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咫尺天涯，明明相对而立，却再无理由相拥。

望着眼前这笑靥如花的明艳女子，崔珩的心仿佛破了一个大洞，这个大洞被无明的冷意填满。明明已经满了，但还是空落落的，这种情绪将他密密麻麻地包裹住，化成了一抹惨淡的笑意：“无论你信还是不信，也无论我能不能记起，我能肯定一点：若我真的杀了你，那我必然也会杀了我自己。”

姮娘的脸庞闪过难以置信。思绪终于飘忽至她得了人身，离魂至天界遇见九矅上尊的情形。

帝君大婚，她误闯了依仗，被九矅上尊所救，又被识破自己是人间女子的身份，令她速速离去，临别时赠送翠绿色的丹药，说有补足不足之症之功效。

那个九矅容貌与她记忆中的九曜一样光耀逼人，可是性情却与她所知道的有异。

那个九曜沉浸在阿姮跳下谪仙台的悲痛之中，坦言自己的天寿将至，觉得自己不配被人所供奉。

可明明九矅上尊天寿无尽，为何会性情大变至此，从一个睥睨三界、骄傲冷漠的上神变得哀切至深，天寿降至？

况且这时人间的崔珩早已降生，只是心有九窍，不可承受上神之魂魄，所以先天不足，病入膏肓。若不是靠着九矅上尊所赐的甘露丸，根本无法补足人身。

再后来就是在天堑与丹朱一起，听到了净居天那位九矅上尊殒身的消息，丹朱说：区区十万年，他居然就入灭了。而自己因为这个消息竟然吐了一口鲜血。

莫不是眼前的这人，只不过得了九矅的几分神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