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册?”舒慈不解。
“我向胡阿烈要了牡丹姑娘客人的名册,”杜月恒倒是反应过来了,“但我看了之后,当即就还给了胡阿烈,你们这名册丢了,与我何干?”
玉莲抱着手,恼道,“拂花楼上上下下这么多客人,就你一个要过那名册!这名册丢了,当然与你有关系了!”
“……”杜月恒被她这胡搅蛮缠弄得干瞪眼,朝舒慈道:“我跟她这小丫头说不清楚!”
舒慈却问:“你要那名册做什么?”
“对啊,你要名册做什么!”
杜月恒急了,舒慈不帮自己,反倒帮着玉莲说话。他恨不能长出八张嘴,对舒慈辩解道:“我要那名册是为了查案!你忘了牡丹和高湛所说的,有个客人要带她回倭国?我便要了那名册,查看是不是晁不疑!”
“那你查到了吗?”
“对啊,那你查到了吗?”
“查到了啊!”杜月恒觉得自己冤枉极了,“那胡阿烈将名册拿来,我便全部翻看了一遍,每个月,晁不疑都要见牡丹两三回——要不是回家天天跪祠堂,又遇上觉顺大师圆寂,今日不提,我差点都把晁不疑这事忘了!”
事情和晁不疑扯上关系,舒慈便觉得心生警觉,又问玉莲:“你又是怎么发现这名册不见了的?”
“用钥匙将那装名册的匣子一打开,便看见那本名册不见了啊!”
玉莲这话前言不搭后语,舒慈又问了好几次,才从头到尾理清楚这事情的经纬——
那日胡阿烈被押送县衙,高大人出面作保,三人只消蹲三个月的大牢。四月初八上午,柳容烟去大牢探望了胡阿烈后,第二日便不见踪影。拂花楼的下人便立即去牢里通报了胡阿烈。胡阿烈一听,怀疑是杜月恒报复,又想起他前日要过这名册,就把匣子的钥匙给那下人,让他回来确认名册是否还在。
“那匣子里可是只有这一本名册?”舒慈问。
“不,那匣子里的名册,按姑娘们的名字分好,记着各个姑娘各自的客人。”玉莲一边答话,一边瞟着杜月恒,“只有牡丹那一册不见了。”
杜月恒着急:“那匣子有钥匙吗?有多少把?”
“有啊,一共两把钥匙。柳老板那里一把,胡阿烈那里一把。”
“那你们开那匣子的时候,那匣子是锁着的,还是开着的?”
“锁着的啊。”玉莲不明所以。
舒慈和杜月恒一拍脑袋,异口同声道,“糟了!”
“舒姑娘,什么糟了啊?”玉莲茫然问道。
杜月恒撇嘴,摊了摊手,意思是,你看,我说和她说不清楚吧。
舒慈当没看到,耐心与玉莲解释道:“那匣子的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胡阿烈身上,他把钥匙给了拂花楼的下人,你们才能把匣子打开。你们开的时候,匣子上锁,名册又不见了,那拿名册的人只能是柳容烟。”
玉莲恍然大悟,又问:“那柳容烟为什么会拿名册呢?”
杜月恒道:“你知不知道,柳容烟还欠着我一千二百两?我猜,是她那日早上见了胡阿烈,胡阿烈告诉她我在查名册一事,她又知道我在查晁不疑。估计,她以为晁不疑是得罪了我,便拿了那名册去敲诈晁不疑的钱财。”
玉莲听得云里雾里,慌道:“那现在怎么办?我去报官抓那个什么晁的吗?”
“玉莲姑娘,你先别着急。目前这只是猜测,现下我们手中还没有证据,再加上遗失的那本名册上多是长安城贵胄,恐怕官府多有忌惮。你先将此事告诉胡阿烈,柳容烟失踪一事与杜公子绝无关系,再请问他是否还能调动万年县的不良人去寻柳容烟。”
舒慈又与杜月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至于官府那边,我与杜公子今日先去调查一番,若有证据,便立刻找你。”
“那晁不疑是倭国来的遣唐使,平日就住在鸿胪寺安排的四方馆。”杜月恒自言自语道,“若真是晁不疑将人劫走的,他能将人带到哪里去呢?”
舒慈突然茅塞顿开,与杜月恒又一齐说道:“虫子庙!”
***
舒慈与杜月恒商量好二人分头行动,她立刻叫来三宝和敖瑞,便往善和坊的虫子庙赶。
已过未时,那虫子庙大门紧闭,上次在门口所见的“开”字型的黑色木框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拆走了。
舒慈心道不好,将耳朵贴到大门上,听不到里面有丝毫动静,便打了个手势,三宝一拍翅膀飞了进去。
不一会,大门打开,是三宝化成了人形,将闩上的大门从里面打开。
“进来吧,一个人也没有。”
舒慈一时拿不准,是这些倭国人集会结束暂时离开,还是将这地方舍弃了。便轻手轻脚地进来,转身将门闩好。
这房子规模不大,只有正中一间前房和东西两座厢房。
这虫子庙诡异,还是小心为上,舒慈和敖瑞交换了个眼色,一人一妖便一左一右去查看左右两边的厢房。
她侧着身子推开门,灰尘四起,一看便是久无人用,自然是没有柳容烟的踪迹。回头看敖瑞,他比出大拇指,另一边也是什么也没有。
一人两妖又到前房门口,舒慈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吱呀”一声,只见那正厅里整齐地铺满了竹席,放着一张精巧的茶桌。家具均没怎么堆积灰尘,想必平时是那些倭国人用以聚会。
侧面的墙壁凹进去一个长方形的空间,墙上挂着一张字画。那字画写的是草书,但写法奇怪,舒慈辨认了好一会,才念到:“九龙长生”。
四个汉字她都认识,但拼在一起却不解其意,或许杜月恒在场能有个说法。
舒慈将这四个字记下,又问敖瑞:“闻得出来,有柳容烟的味道吗?”
敖瑞鼻子左右动了动,努力吸了吸:“这地方气味很杂,估计之前来过很多人,辨认不出有柳容烟。又是淡淡的,估计一两天之内没什么人来过了。”
难道这些人真的将这虫子庙舍弃不用了?
为了确认,舒慈走回庭院里,那雕刻精美的神龛还在原处。
她伸手便将其打开——
里面空无一物,那木雕的虫子不见了。
***
四方馆隶属中书省,杜月恒倒是熟悉。
他打听了一会,便很容易找到了晁不疑的房间——毕竟,晁不疑顺利入朝为官,在各国使者之中已成了一段佳话。
杜月恒敲了敲他的房门。
晁不疑很快出来应门,“杜二公子,是你啊。”
他面上没有一丝惊讶,反倒像是意料之中,从容问道:“杜二公子今日是来找我的吗?是有什么事吗?”
借口早在来的路上便编好了,杜月恒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道:“我听高湛说,晁先生佛法精湛。今日来,便是有一事想与先生请教。”
晁不疑似乎没有怀疑,大方地打开门,侧身让杜月恒入内。
晁不疑邀他坐下。杜月恒一眼就瞟见桌面正摊开一本书,翻着的一页是《淮南衡山列传》,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他认出那是倭国的文字。
晁不疑伸手将书合上,放到一边,说道:“杜二公子客气了,我只是对佛法略有研究,在下来到大唐,正是想与杜二公子这样杰出的人才切磋,琢磨我的技艺。”
他唐语极好,听不出口音,自谦之辞几乎与唐人一模一样。
杜月恒局促地笑了两声,便胡编乱造道:“晁先生,高湛与我关系甚好,此前常一起参悟公案,钻研佛法。可近日,他却好像入了魔,我去见他时,他一直念叨着临济法师那句‘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逢父母杀父母,逢亲眷杀亲眷,始得解脱’,我思来想去,不知道该做何解,还想请教晁先生,有何高见?”
说完这话,他便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鸿胪寺给遣唐使安排的房间不大,一眼便可尽收眼底。
房间里除了桌椅,便只有一张床榻、一个放置水盆的架子、一面镜子,满足日常生活所需。只有一张书架,已经堆满了书。放不下的书籍便被晁不疑堆放在地上。
这狭小的空间中,自然再藏不下一个柳容烟了。
晁不疑听了他的话,抚着胡须,神情镇定道:“这话的意思便是放下我执,明心见性,即可成佛。”
“可我百思不得其解,又去查了那公案原文,最后还有两句,‘不与物拘,透脱自在’。有这两句和省去这两句,这公案又该作何而解呢?”
杜月恒这话说得缓慢,语气温和有利,眼神中却是步步紧逼。
晁不疑目光不躲闪,亦是彬彬有礼道:“我想,高公子只是话堕也。”
——有一僧人曾将一秀才的原话请教于云门文偃禅师,云门文偃禅师不答,只说这僧人“话堕也”。
这又是一段有名的佛家公案,云门文偃禅师责怪那僧人未经思考,拾人牙慧,便曰话堕。
他引用这公案,就是在责怪高湛自己曲解了“逢佛杀佛”的意思,将自己的责任推脱干净。
杜月恒冷笑道,“晁先生,高湛他或许失言,确实不如你巧舌如簧,轻巧几个字便可让人陷入万劫不复。
“晁先生,今日虽然我的佛法没有精进。却叫我明白大唐另一句话——孔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晁不疑不急也不气,只是拱拱手,“抱歉,晁不疑处没有杜二公子想要的东西,今日的切磋便到此处吧。”
说完,便做了个“请”的手势,闭门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