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师衔羽之前,藏书楼先后有过很多批弟子上值,记名外门内门弟子都有,但这些修行之人似乎耐不住藏书楼的寂寞,总是待不了几月便会请辞离去。
师衔羽是做得最久的一个。
陈无咎并无意让自己去了解一个寂寂无名的记名弟子,纵使师衔羽这段时日的修行成果十分可观,但始终停在筑基。
昨夜将军带着他珍藏数百年的好酒造访,二人彻夜长谈,却是从东扯到西,从无妄御都扯到归川京,废话说了一箩筐,直至天将明时,将军才委婉提及,希望他能收个弟子。
陈无咎问起原因,李长歧也只是笑了笑。
“师尊曾言,她此生遗憾便是未能在前辈最需要的时候帮前辈。她太了解前辈了,自知劝说无用,便给晚辈留下遗嘱,让我多多留意有无合适的人,拜您为师,叫您有个牵挂,便不必日日沉眠在这楼中,连外面过了多少春秋都无心在意。”
“师衔羽其人,虽资质欠佳……但她能将五行灵根修炼筑基已是不易,却还始终不骄不躁,稳扎稳打,可见心性是没得说的。”李长歧说∶“前辈且试试收个徒弟,也算替晚辈达成师尊的遗愿。”
思及上一任武莫将军,陈无咎便不由怅然叹气。
终归是亏欠。
陈无咎捋着胡子,垂眸看向师衔羽。
根骨一般,资质一般,境界一般,悟性一般,灵根稀碎……大约唯一可观的就是心性。
师衔羽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寻思着他可能不太乐意收自己这么个吉祥物当摆件,便主动道∶“许是弟子昨日在玄天阁闯了祸,将军担心被玄天阁寻麻烦,这才提议让弟子拜长老为师,将军厚爱,弟子实难拒绝。长老若是不愿收徒,应可拒绝将军,若是另有难处,弟子也可自行去与将军明言。”
她的灵根,注定不会被人看重。
师衔羽心知肚明,所以对于拜师的期待,一开始就不是很足。
谁知听了她的话,陈无咎抬头再看过来,反问∶“你不愿?”
“倒也不是。”师衔羽说∶“只是弟子这灵根,便是今日拜了师,他日也恐修行难有成果,或将辜负长老厚爱,糟蹋了长老的一世英名。”
陈无咎心想:他有个什么英名?
一世臭名还差不多。
陈无咎说∶“你倒是看得透彻。”
“人嘛,总得找个轻松的活法。”师衔羽笑道∶“我本就是普通人,若事事强求不寻常,岂不累死。”
陈无咎闻言,笑了笑。
大约是太久太久没有过旁的表情,他这笑有点僵硬,落在师衔羽眼里,堪称恐怖。
陈无咎道∶“我先收你为徒,只是我的功法主木,是我自创的功法,对修行要求比较高,修炼者必须有最纯粹的木系灵根,且需等你木系灵力圆满之后,才能修炼,其他功法相信你在藏书楼中也看了不少,自行修炼即可。”
“多谢长老。”说完,师衔羽顿了顿,而后掀袍跪地,真心实意地磕了三个头∶“弟子师衔羽,拜过师尊。”
“起吧。”陈无咎抬手,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师衔羽扶了起来,而后再一挥手,是一个巴掌大的木盒,飞到了师衔羽身前,他道∶“此物乃是神鸟云中鹤之尾羽,风系神兵,炼化后妙用无穷,今日为师便将之赠你,做拜师之礼。”
师衔羽怔愣之间,那木盒已经落到了她掌心,打开一看,一片青色的羽毛,静静躺在里面,其上是浩瀚灵力,好似有无穷威力在等她领略。
陈无咎已经转身,准备回去继续打坐。
师衔羽连忙把人喊住∶“师尊,弟子亦有备礼,只是……有些上不得台面,还请师尊莫要嫌弃。”
陈无咎回头,就看到师衔羽双手托着一袋灵米。
他上前两步,看着袋中散发着淡淡灵气的圆润香米,恍惚间,有着久远的熟悉感,他喃喃自语般∶“此物……”
“只是早年修行时所植的寻常灵米,不值一提。”师衔羽说∶“师尊若是不嫌弃,弟子为你做一顿饭,如何?”
陈无咎并未拒绝,说∶“可。”而后,他伸手,抓了一小把米,细细看了半晌,神思却不知落在了何处。
师衔羽不知道的是,在三百多年前,陈无咎还未来到将军府之前,他曾有过一段凡间岁月。
那是他的化神劫。
他也算不得天资佼佼,修炼五百余年,才至元婴大圆满,迟迟寻不到突破化神的机缘时,他脱去仙体,使元神入凡,感悟世间无常。
在那段记忆中,他有过一位妻子。
那是一位很寻常的农家姑娘,对每一天的生活都充满着他无法理解的憧憬与向往。
她总是觉得生活很美好,尤其丰收季时,她会在田间忙碌,对每一粒稻谷,都珍惜有加。
那段生活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妻子端着那年新米煮成的饭,在院中对他盈盈笑着,说:“今年是个好收成。”
米粒颗颗圆润饱满,就像妻子的脸庞。
那一瞬,他行将就木的心好似活了一般。
可也是那一刻,他的仇家寻上门,毁了他这漫长一生短暂的温馨。
修士注定断情,陈无咎也自认对那位昙花一现的妻并没有太深的感情。
可是,随着时间流逝,那段回忆却在他脑海里越来越深刻。
那一碗再也不能送到他手中的米饭,好似成了他这一生的魔障。
直至今日,看到师衔羽手中捧着的灵米。
他突然问:“你种这灵米之时,心中所思为何?”
师衔羽愣了愣,说:“在来仙门之前,这灵米,是我能养活自己的最佳选择,有它,才有我今日。”
“我明白了。”陈无咎点点头,说:“你去吧。”
“是。”
师衔羽虽然辟谷也已多年,但始终戒不了口腹之欲。
这些年,一有条件,她便会煮上一餐,犒劳犒劳在修炼这条路上又菜又爱玩的自己。
她始终认为,只有吃好喝好了,人生才能走好下一步。
只是藏书楼没有厨房,她想了想,干脆直接杀去食舍,借着马宋二人的薄面,向食舍借了厨房,与一些食材,吭吭哧哧地就做起了饭来。
马宋二人面面相觑,但很快明白过来这是她的“拜师礼”,于是都放下了手里的活儿,开始给她打下手。
小半个时辰后,师衔羽提着食盒就回了藏书楼。
陈无咎已经回了原位,见师衔羽进来,便挥手散去了桌上杂物。
师徒二人,吃了一顿极为陌生的饭。
陈无咎点评道∶“你很擅此道。”
师衔羽却摇摇头,如实道∶“说不上擅长,只是烦思甚多时,让自己吃得好点儿是唯一的排解之法。”
穿越之前的生活,看起来比在四境天的生活要平淡得多。
没有打打杀杀,没有一定要去达成的目标,每天都是吃饭上班睡觉,三点一线定死了也就挣那么几个币子,回到家中还得面对来自家人的“爱”意……环境施加在身的无形压力要比修炼更令人痛苦。
师衔羽无法回避过去,所以她更在意往后。
陈无咎听着她的话,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怔怔之后便陷入了许久的沉默,手里的筷子都放下来了。
额……师衔羽心想,可能大约是有那么一二三点故事?
显然,老头儿并不想说出他的故事,怔愣半晌回神后,他便下了逐客令∶“此后,藏书楼你不必日日来,我听将军说起你似乎在修行锻体之法,你可先去请将军指导锻体。”
师衔羽点头称是,准备离开时,她还是再三确认道∶“师尊,待我木系灵力大圆满之后,你会教我功法,这事儿,不是随便说说吧。”
陈无咎不解∶“那是自然。怎有此问?”
“嗯……弟子得知将拜师尊为师时,欣喜若狂,但弟子这根骨,恐伤师尊的心,亦怕自己一场空。”
师衔羽深谙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的恒固原则。
她穿越而来,在此间过了三十年又三十余年,便是六十几年,陈无咎是她正儿八经拜的第一个师父。
在这个世界,拜师学艺并非少见,但记名弟子和外门弟子通常不会有只属于自己的师父。
所有人的修炼都是通过长老传授功业……类似于一个老师对几十上百上千的学生。
用心也许会用心,但终究不如对待亲传弟子那样用心。
师衔羽这个人吧,在某些方面就有些鬼。
她从不在意别人的轻慢,你不诚心待我,我便不诚心待你,如此而已。
在师衔羽曾经的九年义务教育里,她并没有得到老师的厚待。
她在学习上没有什么天赋,她自诩自己智商不足,尽可能多努力,少添麻烦,可最终还是沦为了老师常常用来举反例的存在。
是人都有尊严。
被说多了,自然会讨厌……
而她今日拜陈无咎为师,此后便是他的亲传弟子。
在仙门之中,亲传的师徒的关系比之凡间寻常的父子关系还要更为重要。
如果陈无咎当真不愿意教自己这个五灵根吉祥物,她还是希望他能直接坦言不教,而不是画个大饼,嘴上咣咣说好心里疯狂哒咩。
修仙的岁月可太漫长了。
如果拜师收徒不合心意,对两个人都挺造孽的。
嗯,一个对各种感情都很挑,要求很高的姑娘。
本来写了一段儿陈无咎的往事,想了想和主角没几毛钱关系,还是删了,以后剧情里应该会有更全面的展现。
然后再说点题外话∶
关于李长歧
其实这个人蛮复杂的。
因为我最开始设想的一本书,男主角就是李长歧(女主也另有其人)。
我存稿存了十五万字,但写着写着有点太理想化了,把他就写成了一个无论如何结局都是必死的人。
女主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跟着他没谈上恋爱就要先守寡,那可遭老罪了,于是几番纠结,还是搁置了。
嗯,只要我不写到他死的剧情,他就不会死(bushi)
后来有了新的灵感,就开了大师兄开局就嘎。
当时就想写一个人前大大咧咧,人后其实很脆弱,全靠自我催眠支撑下去的姑娘。
大师兄对她而言,不仅仅是救命之恩那么简单
这本书前期就是她逐渐找到自己,然后肯定自己的过程
咸鱼的大致世界观(四境天的地图设定)其实就是套用了李长歧的这本,我发现用得还挺顺手(bushi)。
李长歧在这本书里会起到一个非常关键的作用,也许会给他自己完成一次逆天改命的操作。
于是熬了几个大夜理了一下思绪,还是在专栏开了一个预收。
以后有机会的话,应该能把他的坑填了吧……
突然这么絮絮叨叨的长篇大论,是因为我发现仙侠文真的好神奇。
我写李长歧,写到他必死时,突然无力下笔,断断续续存十五万字,设定唰唰唰了几个文档就这么没用了,心疼了好久。
可是在这本书里我发现了他的生机。
我还没办法和你们剧透太多,但这种感觉真的好神奇啊……
把这本书写完,我一定会有更多神奇又美妙的收获。[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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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亲传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