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李亭钰摸了摸身旁冰冷的被褥,彻底清醒过来,搂着被褥一角抱在怀里,歇斯底里哭喊着,“哥哥……”
门口进来一人,冷漠地看着这一幕,“堂堂太子,这般模样简直难登大雅之堂。”
“你闭嘴,我这样难道不是拜你们所赐!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你根本不是我舅舅,你只是一个魔物!”李亭钰松开被褥,指着鼻子怒吼道。
“哼,倒也不是那般蠢钝不堪么。”程远山讥讽道。
“过不了几日,李兆渊的部队即将杀入皇宫内,你这短位皇帝有什么打算。”
李亭钰躺在床上,没有理会程远山的冷嘲热讽,这日子可真快啊。
倏然间想到什么,李亭钰收回颓废之势,起身去拿下挂在墙头的宝剑,猛然抽出,目光狠戾,这一切都该结束了,“魔物,我舅舅为了我甘愿与你做交易,现在你就是我舅舅,随我一起做这最后的殊死反抗。”
程远山被他目光所惊,“小子总算有点血性了,你舅舅倒也不必担忧了。”
李亭钰曾在深夜里遥遥瞧见程远山与面前的一团魔气说话,后来在此遇见他舅舅时,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
而此刻的林回舟放出灵识寻找皇后的所在地,果不其然,在一处破败的院子里看到了她。
林回舟踏了进去,满地的枯叶被他踩的咯吱响,等他看到幻境之中的人,他才低声呼喊了一声,“皇后娘娘。”
那女子听到有人在叫她,下意识地放下手里的巾帕,回头望去,目光中带着疑惑,“你是?”
“我是个闲散的修士,我是有事情想请问娘娘。”
萧文心看着林回舟超凡脱俗的样子,眼神透露出好奇,“你问。”
“李亭钰她娘究竟发生了什么。”
“……”
萧文心怔住了,她默不作声,只是坐在木凳上,温热的茶水冒着烟雾,朦胧之中,她才缓缓开口,道出当年的辛秘之事。
李亭钰的娘叫程灵是程大将军的女儿,她有个胞弟在外驻守边疆,父子常年不回来,唯一一次是程灵成亲之时。
程灵和他那青梅竹马张士诚二人感情和睦,很是恩爱。
一次宫宴上,皇帝看见程灵那张脸顿时就爱上了。
倒也不是见色起意,而是陈灵在和张士诚没成亲时便遇见过一次皇帝。
当时皇帝下江南游玩,刚好陈灵回老家探望亲人,当时有一帮土匪作乱,将那陈姑娘和皇帝一起掳了过去,陈灵差点成了那山头的寨主夫人,是程灵急中生智,谎称皇帝是他哥哥,放了她哥哥她就愿意嫁给他。
后来当然是没有嫁。
那皇帝回去后怒上心头,带领了一小队人马剿灭了土匪,两人在此次经历中也算是有了些交情,后来皇帝耐不住性子表了白,希望陈灵能和他一起回宫封她个贵人。
程灵霎时间脸就白了,哭着说什么不愿意,说什么都不肯当人家的妾室。
皇帝哄道:“这天下之主的女人不是一般人。”
程灵身为将军之女,虽然身体羸弱但也自幼习武,身上也是有股傲气在身,说什么也不肯,“我就是我,我本就不是一般人,要不是我爹爹拦着我,早就和弟弟一起上阵杀敌去了。”
皇帝被程灵那股劲儿所征服了,他想了想也不愿此等女子埋没在宫中。
可偏偏程灵嫁了人,收了性子,宫宴上皇帝眼神阴沉地注视着张士诚和程灵相亲相爱亲昵的样子。
皇帝心里极度不适,坐在程灵身旁的人该是他才对。
刚好那张士诚在朝中担任刑部侍郎,由于为人刚直不阿,遭遇旁人陷害,机会来了,皇帝立马将其贬谪到偏远的泸州。
派遣了一批人去截程灵,乔装打扮一番竟然换了个身份!
入宫就被封为了贵妃,在后宫中掀起了一阵风波,但皇帝爱护程灵得紧,倒也没让她吃多少后宫中的勾心斗角。
后来程灵怀孕了,算算日子是张士诚的,皇帝勃然大怒,本是想偷偷堕下这孩子,无奈程灵的身体虚弱禁不起折腾,皇帝心疼也就算了。
谁也不知道皇帝为何爱上陈灵,非她不可。
不久程灵的父亲战死疆场,而她作为子女却不能去看父亲最后一眼,程灵怎么能不恨,她恨他的野蛮偏执,硬生生剥夺了她的身份。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孤身一人在这偌大的宫中,程灵就像是被折断的鹰,被这皇城泥潭深深陷入不能自拔。
那是一个雷声暴鸣,电光闪闪的夜晚,怒吼咆哮在此皆被湮没。
“李云修!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折磨我。我只想去见我父亲母亲!我父亲死了啊啊啊!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啊啊!娘啊啊啊救救孩儿啊啊。”
程灵向着门外奔去,四肢极力地挣扎着,嘶吼着,红肿的眼睛看起来极为可怖,像是被囚禁多年的牢犯,可身上却穿着华丽的衣服,头带着凤簪。
李云修默默承受着女人的拳头,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他是皇帝啊,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为什么程灵的心他却永远得不到呢。
她也对自己笑过啊,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
日子久了程灵郁郁寡欢,身体愈加地不好,此时的李亭钰已经八岁左右了,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越来越消沉,后来得知瑶山仙草可以救她母亲,当即和皇帝说完就离开京城,踏上寻找仙草之旅。
没想到竟然真让他找到了,程灵的身体恢复了不少,可她心里却是不能靠药物来恢复。
宫里的人都说贵妃娘娘被妖怪抽了灵魂,像个木偶,后来这话就没人敢再传。
李亭钰某次去看母亲,发现她母亲手腕上有很多伤疤,“母亲,为什么这里有很多伤痕啊。”
程灵搂着这世界上唯一的羁绊,目光似枯井般波澜不惊,“因为母亲想出宫,要自由。”
“母亲没有自由么?”懵懂无知的李亭钰伸出稚嫩的手轻轻抚摸那些骇人的伤疤,凑上去吹了口气,“还疼吗,钰儿给母亲吹吹就不疼啦。”
程灵一度张开嘴想告诉他一切的真相,可他太小了。
她自知时日不多,便写了许多封信给李亭钰。
大约过了几年,李亭钰长大了不少,程灵为了他在宫中也适应下来,不,她心里永远抵触这偌大的皇宫。
自从太子风波,皇后知晓了一切,她有些可怜这个女人,“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想请你帮我,放我们出宫。我们走后,太子永远会是太子,你没有任何威胁,程家也算你一份力量,我弟弟已经被封为将军,手握重兵。我已经和他取得联系,这皇宫我是无论如何都要走的。”程灵很是从容地说道。
皇宫是多少女子期待已久之地,盼望着一人升天全家得道。
萧文心愣神片刻,望着眼前的女子,她大概知晓为什么李云修会爱上她了,征服不愿为任何人停留的鹰是谋权者热衷挑战的。
“好,我可以帮你。”萧文心下意识答应了她。
可两人的计谋终究被老谋深算的李云修察觉到,只是让他暴怒的不是这些。
而是程灵和张士诚竟然明目张胆在他的地方偷情!这简直是侵犯了他皇帝的尊严!
于是那雷雨交加的那一夜,一破败的屋子里,程灵崩溃的尖叫着,张士诚被李云修手中的箭射中,彻底倒在血泊之中。
程灵用手捂住如泉涌般喷血的咽喉,锐利的箭头如钢钉般纹丝不动,张士诚忍着剧烈的疼痛,目光期翼,用尽全力伸手去摸程灵的脸,呜咽着想说些什么,嘴角含笑永远闭上了眼睛。
程灵跪在地上,伏在张士诚的胸膛,悲泣地哭喊着,“啊啊啊啊啊啊啊!相公!”看到李云修提着弓箭,伴随着雷声缓缓走来,程灵不受控制不住地尖叫和颤抖。
“李云修,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在风云寨救你这头狼!哈哈哈哈……真是可笑至极,你以为将我囚在后宫之中,我就没办法了么……你错了!我程灵不会屈服于你!哈哈哈哈哈!”
绝望至极而来的就是惊笑癫狂,似是解脱,似是浴火重生,程灵拔出深入张士诚的咽喉那只箭,没有丝毫犹豫不决插入心脏,目光投向李云修,她在用这种极端的方法去寻找自己的自由。
而这位女子唯一的柔情都给了躺在地上的男人,“相公,黄泉路上太孤单了……我这就来陪你。”
说完便口吐鲜血,倒在张士诚的身上,看着紧紧交缠在一起的双手,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李云修,心中是说不尽的苦涩。
滂沱大雨爱恨生,终是落日归满霞。
“事情就是这样,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女子。”萧文心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那女人的一抱让她这辈子都忘记不了她,那个疯女人,“仙师,你说她是不是傻,玉石俱焚……哈哈哈哈。”
程灵死后,李云修将她打入冷宫,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时常重用李亭钰,朝廷也分为两个党派,皇帝越是宠爱李亭钰,太子越发想做出成绩给他看。
她身在冷宫,她那十月怀胎辛苦生出来的好儿子却没有来看过她一回,似乎是放弃了他这位母亲,也只有李亭钰会来看看她。
太可笑了,竟然还是那女人的孩子来看她。程灵啊,你真该被人喜欢,但你的不幸也是从这该死的喜欢开始的。
林回舟听完后,久久不能平复,可他还是有一点不明白,李亭钰造反难道也和这有关么。
“皇后娘娘,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林回舟掏出身上的一颗丹药,“这可以帮你修复身体的暗伤。”
萧文心一惊,忽然想到他的身份,接过丹药,“谢谢仙师赐药。”
她因为帮助程灵出宫,被打入大牢,里面的酷刑将她的身体迫害的没几块好肉,夜深人静的时候,疼痛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有时突然会想起她。
后悔么,应该不后悔吧。
她从小就跟李云修,他们之间也算是相敬如宾,也有过美好的日子,可这不是她想要的爱情,她也想有个疼爱她的夫君和孩子。
就像程灵一样。
那张士程被贬,丧妻丧子之痛让他一蹶不振,浑浑噩噩,直到他知道程灵还活着,颓废的眼里才有了生机。
他冒着巨大的风险进入皇宫,也许他压根就知道这一去是回不来的了,但他依然坚定的选择了这条不归路。
他的妻子在皇宫等着他,等着带她回家去。
可惜这样的代价太大了,她萧文心怕是永远也做不到了。
吃完药后,身体痊愈得很快,一些旧疾也缓缓缓和起来,可为什么她的心还是那么疼。
你说程灵会记得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