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归答应,可谢云澜回到府上后就去了书房,完全没有去帮沈凡办事的意思。
谢云澜和沈凡说话时,王泰在前面驾车,听了一耳朵,但是没听的太清,只知道沈凡好像让谢云澜去办什么事,他问道:“侯爷,大师让你办的事你不去办吗?”
谢云澜一挑眉,想起了王泰先前那副狗腿样,此刻没了外人,他终于可以直言不讳:“他给你灌了什么**汤?我看你去了一趟公主府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是,侯爷,你那是没亲眼所见,我可是亲眼见到大师的厉害了!”王泰将当时的情景又说了一遍,他说的要比袁婉详尽的多,毕竟他是亲自跟邪祟交过手的。
“大师手里那烛火神异的很,我看他手上空空如也,可那烛火却凭空燃烧着,这一定是大师的法力!”王泰说的信誓旦旦。
可谢云澜听后只是嗤笑一声,一边磨墨一边说:“那烛火大概是什么机关把戏,一些障眼法而已。”
“那那个灵宝真人呢?他被邪祟附身后姿态模样可全变了,跟大漠上的狼一样,凶残嗜血,而且力气奇大无比,要不是大师,可没人制得了他!”王泰又道。
谢云澜仍然是不屑:“你也说之前那灵宝真人曾冲沈凡挤眉弄眼,他们两个八成早就认识,串通好的演这一出戏。”
“这……”王泰一噎,突然发现谢云澜的逻辑好像真的说得通,但……邪祟出现时院中那股阴沉压抑感,以及烛火燃起后的温暖感,这不应该是能够用机关或是提前串通营造出来的。
“侯爷,我还是觉得大师是有真本事的。”王泰认真道。
谢云澜这回没嘲讽也没说话,他只是低着头写字,王泰站过去一瞧,是四个字——装神弄鬼。
王泰算是彻底歇了说服谢云澜的心思,他家侯爷为人比较坚定,或者说顽固,认定的东西一般不会改,谢云澜自小便不信鬼神,大概哪天妖物真的在他眼前现身作乱了,他才会相信世间真的有神有鬼。
王泰走后,谢云澜独自在书房里写了会儿字,一炷香后,韦承之来了。
长公主府上的事,他已经从王泰那儿听了个大概,不过他的关注点不是沈凡的神通如何,他的想法跟谢云澜一样,认为不过是一些装神弄鬼的把戏,不足为信,他关注的是:“侯爷,太子也去了长公主府?”
谢云澜点点头。
韦承之又道:“是为了邪祟还是……?”
谢云澜将笔搁回架子上,说:“自然是为了我,太子听到了二皇子邀请我去荷花宴的事,来探我的态度。”
韦承之:“那侯爷如何答?”
谢云澜大致说了说他和太子的对话,韦承之听完后道:“太子和二皇子都想凭联姻来拉拢侯爷,虽然侯爷都拒绝了,但恐怕他们不会轻易放弃,侯爷年纪也不小了,不若早点选个良人成亲,也能落个清静。”
谢云澜这几天已经是第三次听到人劝他成亲了,前两个都是各有目的,也就韦承之是为他着想,可以跟其说说心里话。
谢云澜其实不是不想成亲的,他父母就是一对恩爱眷侣,他母亲周氏本也是一富贵人家的小姐,而谢国栋当时不过是个一穷二白的小子,在周家做个马夫。两人相爱后,周氏不顾家里的阻拦,毅然决然的嫁给了谢国栋,吃苦受穷也没有后悔过。
而谢国栋也没有辜负她,为了她投军建功,慢慢从一个平头小兵做上了将军,发迹后不少人想把女儿送给他做妾,他都直言拒绝。周氏为了他受尽苦头,她曾经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眼下却是满手的老茧,肤色也是蜡黄难看,谢国栋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早在周氏嫁他之日,便许诺过此生再不娶他人。
可惜周氏到底是那些年受了太多苦,身体熬坏了,谢云澜七岁左右便病逝了。母亲死后,父亲谢国栋也才三十多岁,正值壮年,可他恪守承诺,再未续弦。偶尔夜深时,年幼的谢云澜还会看到向来流血不流泪的父亲偷偷对着母亲的遗物落泪。
谢云澜羡慕这样的感情,一生一世一双人,没有那些世家大族的勾心斗角,只有夫妻二人的恩爱相守。
他妹妹谢玉珍和穆青云也是这样,他负气离家,隐瞒身份从军时,谢玉珍常常会来营中送些糕点探望,一来二去的便认识了跟他在同一个营帐里的穆青云,慢慢情投意合,结为夫妻,马上连孩子都有了,家里热闹的很,哪像他孤家寡人,偌大侯府夜里连个陪床的都没有。
他坦言道:“婚姻一事也看缘分,我也想找个良人共度一生,可良人哪是那么好寻的,若是娶了个性子不好的,只怕非但得不了清静,反倒闹得府上日日不安宁。”
说着他突然又想到了沈凡,他未来的妻子要是像沈凡那么能作,他大概会被气的连家都不想回。
也不一定,如果她也能像沈凡那么好看的话,倒是可以容忍一二……谢云澜越想越跑偏,好在韦承之的话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侯爷说的也是,良人难寻,此生遇到一回已是三生有幸。”韦承之叹道,他想起了自己逝去的妻儿。
谢云澜也突然想起来:“先生,已经七年了吧。”
韦承之是涯州人,他在涯州有一位青梅竹马的结发妻子,以及一个八岁大的女儿,本该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但七年前,元戎大单于塔尔古血洗涯州城,无一活口。
韦承之正好当时外出办事,临走前还约好了回来给女儿带新年礼物,不想那一走,却是永别。
“是。”韦承之叹道,“已经七年了。”
涯州是元戎人攻下的第一座城,也是占领最久的一座城,一直到去年春天,才被谢云澜带兵打回来,七年间,他甚至连回去为妻女收敛一下遗骨,立一座坟冢都做不到。
但好在,仗已经打完了。
“侯爷,我今天来,其实还有一事。”韦承之正色道,“我想向侯爷辞行。”
谢云澜一怔:“先生要走?”
韦承之点点头,他追随谢云澜,本就是为了替妻女报仇,仇报完便该离去,但这么多年下来,谢云澜也待他不薄,他顾念着这份情义,担心谢云澜多年在外带兵,回朝后不适应朝堂中的勾心斗角,会被小人构陷,才跟到京中。
如今半年下来,谢云澜的地位已然稳固,虽然只任闲职,但好在没什么风险,只需行事谨慎些不卷入皇权争斗便可。
他不贪恋京城的繁华声名,如今只想功成身退,回涯州去,为妻女立一座坟冢,然后在坟冢旁建一间草屋,日夜相伴,再不离开。
谢云澜张口想劝,却又在开口前停住,他知道对韦承之来说,妻女是至为重要之人,胜过一切,七年前那一别,让韦承之悔恨终生,这么多年跟着自己南征北战,一直也没时间回涯州看看。
“也罢。”谢云澜叹了一声,“先生也该回去看看了,只是涯州城重建没多久,以前的屋宅田地都废弃了,先生回去怕是没有住处。”
“这样吧,”谢云澜沉吟道,“涯州正好有我的旧部,我修书一封,让他们为先生准备间住所,先生在涯州若是有事,也只管找他们帮忙,或者差人送信予我,我一定竭尽所能。”
“谢过侯爷!”韦承之拱手道。
*
天色近晚,幕鼓声虽还未响,却也临近日落了。大夏有宵禁的规矩,夜间不得出门,谢云澜却回屋换了身衣裳,准备出门赴约。
有几名同僚邀请他出去吃酒,谢云澜不喜欢应酬,之前已经以养伤为名推拒过几次,但同样在朝为官,也不好总是拒绝对方,这回他便答应了。
他路过后院时正见到王泰扛了几块木板,肩上还缠了一卷麻绳,正往院里走,谢云澜奇怪道:“你拿这些做什么?”
“哦,我给大师做个秋千!”王泰自以为贴心实则狗腿的说,“长公主府上有个秋千,大师很喜欢,我想大师早晚是要让侯爷你给他做一个的,我先帮他做了,就不用麻烦侯爷了!”
谢云澜:“……”
他深吸口气,现在不光是沈凡让他来气,王泰也跟着学坏了,要不是现在时间紧,他急着出门……
罢了,谢云澜瞪了王泰一眼,准备回头再收拾他。
王泰摸摸脑袋,望着谢云澜离开的背影,不明所以。
算了,做秋千要紧,他兴冲冲的抱着木板麻绳去了沈凡的院子。
说明来意后,沈凡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随即示意道:“快做吧。”
“好嘞!”王泰爬到树上就开始干活。这院子里有一棵梧桐树,枝干粗壮,不用专门做一个桩子,直接将绳子吊在树干上就行。
王泰很快做好了,又用力扯了扯确认绳结的稳固,才道:“大师,请。”
沈凡坐上去试了试,自己荡了两下,不等他开口,王泰就自觉主动的过来帮着推,他天生一把好力气,推起秋千来也就比常人的高许多,沈凡荡到高处时,甚至能看到院墙外的景象。
此刻已是夜晚,黑色的大幕覆盖了天穹,但京城里却不是漆黑一片,沈凡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灯火,许多百姓家宅门口都点着灯,而那些灯,有许多是龙衔烛的形状。
沈凡来了京城后就去了西市摆摊,后来又直接住进了宣武侯府,他至今没有在京中好好逛过,是以,直到白天跟着谢云澜坐马车出去时,他才注意到城中有许多龙形的灯盏。
联想起白天的经历,沈凡突然让王泰把秋千停了下来,他问道:“为什么有很多人家门口都点着龙灯?”
“龙灯?”王泰反应过来了,“那不叫龙灯,那叫龙烛灯。”
沈凡:“龙烛灯?”
“龙烛灯,那自然是跟衔烛之龙……”王泰说到这里时突然一顿,因为他想到了那个他们为沈凡瞎编的名号。
说起来,之前以为沈凡是个骗子才敢这么替他编名号,但现在他确认对方是个真有神通的高人,可为什么沈凡当时听到龙神使者这个名号时没有否认呢?
联想到对方手里那盏能驱退妖邪的烛火,王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大师,你不会真的是烛龙的使者吧?”
“不是。”沈凡这回否认了。
那就好,沈凡的来头没有那么大,王泰松了口气。他继续说道:“龙烛灯的形象来源于衔烛之龙,衔烛之龙是咱们大夏图腾,把龙烛灯挂在家宅前,是求龙神保佑的意思。”
“大夏图腾?”沈凡是第一次听说。
“大师你不知道?这也难怪,是有许多人都不知道此事了。”王泰便为沈凡讲解了一番高祖皇帝登基时的故事。
“据说当时龙神衔烛从这里经过时,照亮了整片天穹,那龙嘴里的灯火破开夜幕,像是太阳一样明烈!”王泰对着天空比比划划,说的绘声绘色。
沈凡也抬头看着夜幕,他喃喃道:“我倒是不记得……”
王泰没听见,自顾自说道:“高祖皇帝为了感谢龙神庇佑之恩,便将衔烛之龙奉为大夏图腾,又在京中修建了龙神殿和望龙塔,每年三月三燃灯节都会举行盛大的祭祀,据说那时候全城都会点燃烛火,到司马门驰道上欢庆盛典。”
“大师知道司马门驰道吗?那是京中最长最宽阔的一条道路,只有天子能御驾行走!司马门驰道两旁共有一百零六盏龙烛灯,这些龙烛灯不比百姓家做的那些,各个都有半人高,模样精巧无比,栩栩如生。”
“司马门驰道北接龙神殿,南接望龙塔,龙神殿和望龙塔也各有一盏龙烛灯,便像是烛龙的一首一尾,连上司马门驰道的一百零六盏龙烛灯,共一百零八盏。这一百零八盏龙烛灯只有在燃灯节时会全部燃起,若是在那时从高处俯瞰,就好似看到一条火龙盘踞于京中,威武壮观!”王泰说完后又叹了声气,“可惜大师来晚了,若是早个几十年来,就能看到这燃灯节的盛景。”
“早个几十年来?”沈凡不解道,“现在没有燃灯节了吗?”
“是啊。”王泰道,“过去太久了,已经没多少人记得衔烛之龙了,龙神殿都荒废了,望龙塔也改名了,自然便没有人再过燃灯节了。”
“就像那句话说的,”王泰抓抓脑袋,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以王鲔登俎,不假吞波之鱼,兰膏停室,不思衔烛之龙。”
沈凡望着漆黑夜空,没有说话。
“是以王鲔登俎,不假吞波之鱼,兰膏停室,不思衔烛之龙。”出自陆机《演连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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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