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四天,正月初六,连客暄同古惜今各自提着礼品,正式登门看望躺在病床上的宁识丁。
宁尚书自那一日从六部尚书的聚会上回来,说不出的胸闷气结。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子当的是刑部的侍郎,没想到会是礼部的侍郎。
皇上一封一封的千里加急里,也曾提到宁识丁的近况,皆是一切安好,按照爱卿的意思办理的,请爱卿放心等等还。
这就是皇上口中的一切安好。
宁尚书原本还想着让同自己儿子一般大的连客暄好好的带一带他,不求以后能平步成何等的大官,但求他一个人初来到皇城根儿里能不觉得寂寞。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皇上竟然背着他来了个瞒天过海。
连客暄古惜今二人在下人的带领下进入大堂时,宁尚书还在拿着皇上给他写的信函吹胡子瞪眼。
信函之中对于宁识丁的官位一事,说的实在是过于模棱两可,任宁尚书想要拿着去找皇上讨说法也没有真凭实据。
老狐狸竟然被乳臭未干的小毛头给摆了一道,太没天理了!
连客暄把上好的核桃粉搁在案桌上,恭恭敬敬的在宁尚书正堂下作揖。
古惜今忙依样儿也行了礼,等候宁尚书的免礼。
“快免了吧,你们与我本是同级,老夫可受不起此等大礼!”
“哪里,论辈分,您永远是我们的长辈,当然受得!”连客暄哄人的本事也是不容小觑的。
“小客暄,你这嘴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甜了?我记得我离开皇城的时候,你还不是这个样子的,怎么?吃了什么转性子的药了?”宁尚书打趣道。
“宁伯父说笑了。”
“你,那天找人救识丁的人就是你吧?看你和小客暄这么的形影不离,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刑部侍郎?”宁尚书把注意力放在了古惜今身上。
那日只急着救人,也没仔细看这公子哥的模样。
墨蓝色的衣裳套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好在脸蛋长得比较小巧,看上去细细嫩嫩的,笑起来毛领子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倒把那份和他不太搭调的肃穆淡去了不少。
个头不高,身子也不太壮,穿了这么厚的棉衣,那腰间也没有多胖,可见里面实在是个瘦若无骨的身板。
光是站在那里盈盈一笑,便能让人觉得这人是个性子极好的温柔之人。
尤其是看到他同连客暄之间那一两眼漠不经意的对视,似乎是在寻求连客暄的帮助。
看过半世事情的宁尚书觉得,这个刑部侍郎,可能不简单。
被宁尚书点了名,古惜今不紧不慢的回道:“正是在下,还请大人以后多多指教。”
“你叫什么名字?”宁尚书问。
“古惜今。”
“古惜今?倒是个好名字。我儿昏迷之时嘴里常常嘟囔着古兄古兄,难道也是阁下?”宁尚书指了指两人身后的红木椅,客气道:“请坐。”
“宁侍郎与古侍郎平日里十分的交好,他在昏迷中仍记挂着古侍郎也是情理之中。”连客暄嘴角一扬,笑着问准备喝茶的宁尚书:“晚辈当日有一事不太明白,后来宁伯父你气冲冲的先行离席,晚辈也不便上前打扰。今日得空,不知宁伯父可否告知一二。”
“小客暄,你这说话绕弯子的毛病,可是越来越严重了。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都提着礼品来登门了,我又不会把你撵出去,不看你的面子也得看礼品的面子,哈哈哈。”宁尚书开心的笑道。
“莫非宁伯父一开始想要让宁侍郎归到我们刑部门下?”
同侧的古惜今身子一僵,他没有想到,自己坐着的这个位子,竟然早就有了着落。那么说,自己岂不是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还是从宁识丁的手里?
宁尚书眼角的余光扫到坐立不安的古惜今身上,心中笑道,原来是个不知情的,唉。
一屋子的茶香,萦绕在三个人的鼻端。
茶香能使人平心静气,舒缓情绪。
宁尚书想要发作的暴脾气也被捎带着软化了许多,用一种还算柔和的语调回道:“正是。只是没想到让这位古公子占了先,老夫的面子终归抵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了,老了,不顶用喽。”
古惜今面色微红,窘迫的在椅子上拨了拨头发,就像是被人抓到自己抢了别人到嘴的糖果一样的不知所措。
连客暄出来解围道:“宁伯父的威严依然是我等望尘莫及不可匹敌的,伯父这么说怕是要让皇上伤心了。我想皇上也只是一时疏忽,忘记了伯父的叮嘱。其实也没什么,虽不在我手下的刑部,宁侍郎却颇爱来我刑部串门,以前我没有拦着,这以后,更不会拦着。伯父只管放宽了心,礼部尚书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好,不会亏待宁侍郎的。”
宁尚书眉头一皱,话锋直指被连客暄刻意保护的古惜今。
“不知古公子是靠什么跻身于朝堂之中的,家父谁?又或者,你同皇上,是个什么关系?”
接连的问题,让古惜今手心都出了汗水。
抬眼看看连客暄,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宁静,只一眼,便让如站在热锅上的人安静了下来。
“在下之所以能入朝为官,皆是因为在下于月前救了一人,那人许诺会给在下一个满意的官职。当时在下也只是抱着开玩笑的态度随口一提,没成想在下竟然真的有这等的造化。至于我的家父,并不是什么出名的大员,也已经不在人世,说出来大人也并不会知晓。事情就是这样的。”古惜今解释的很详尽,甚至于连自己是如何机缘巧合的来到这二品官上都说的明明白白,让宁尚书和连客暄都很吃惊。
正堂里静了许久。
茶香再一次扑鼻而来。
古惜今笑着对连客暄摇了摇头,说:“没关系,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宁尚书也是个性情中人,见古惜今说的真诚,叫好道:“古公子够直爽,那老夫就再多问一句,你救的是个什么人?能把老夫这张老脸都比下去。公子但说无妨,老夫只当闲话听听而已。”
“那在下也就当给大人您讲了个故事,大人别见笑。”古惜今温和的回道。
两人登门的时候,天色灰蒙蒙的,这喝茶的功夫,竟然飘起雪花来。
米粒大小的雪花顷刻间就自九天之上倾洒下来,好看的紧。
正堂里的三个人各自手捧着续了热水的茶杯,边听着古惜今的故事,边汲取着手心的温暖。
待古惜今讲完,宁尚书已经激动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方才说那个人腰上挂着的玉佩,是不是一块紫玉,上面雕着在河边垂钓的老头儿?”
古惜今回忆了一下,道:“好像是的。”
宁尚书突然就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一点也不像是刚进来时的那般威武高大,狡猾的目光也变得有些涣散。
“好好,老夫比不过他也是理所当然的,老夫心口口服。孩子,你的善心,会给你带来好运的。”宁尚书的一声“孩子”,俨然把古惜今当成了一个足以亲近的亲人。
“宁伯父,您怎么了?”连客暄不解道。
宁尚书用粗糙的茧子手扑了扑面颊,实则是掩盖住自己激动难耐的情绪。隔着一双大手说:“没什么,觉得他要什么位子都是值得的,老夫很欣慰。”
登门看望好友,结果把好友的父亲看哭了,这是两人万万没有预料到的。
宁尚书自知自己失态的厉害,强颜欢笑道:“你们来府上一定是想看丁儿的吧,他现下已经清醒了,就在他的房间躺着养伤。我让人带你们去看看他。”
古惜今才迈出正堂,连客暄就从背后拽住了宁尚书的衣袖。
“宁伯父知道古侍郎救下的是什么人?”
宁尚书缓缓的点点头。
“不知道能不能告诉晚辈,晚辈实在是好奇。”
宁尚书踟蹰的走了两步,顿住,对随在身后的连客暄小声说道:“老夫没猜错的话,那个人就是皇上登机前就丢失了的弟弟。也就是我们锦空国如今一直悬空着的那位唯一的王爷。”
“是他?”连客暄也是一脸的不相信。
早就听闻皇上有个亲弟弟在登基前不知了去向,世人皆揣测怕是早就已经不在人世,早登极乐了。
奈何皇上登基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封赐了自己的弟弟为锦空国的荣王。
没有人谢恩,没有人阻拦。
这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皇上,谁也不能阻止他思念自己的弟弟,何况只是个空爵位,又没有人,谁又会真的在乎。
可是古惜今的陈述中,那个向他求救的男子,和宁尚书记忆中荣王的小脸太过相似,加上足以证明他身份的玉佩,荣王仍在世的事实,就可以板上钉钉了。
连客暄对于荣王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他消失的时候,自己也就才会跟着师傅学会骑小马,射小弓箭,对于皇家的秘闻,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现在突然告诉他荣王没死,他也只是随着宁尚书的激动稍稍的激动了一下,说道:“古侍郎救得竟然会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荣王,不知道这究竟是谁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