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逍遥去了二叔的房间内核对账目。一份是小妹手上的入账,一份是二叔手里的出账,两个账本一对,便知水局产业的所有流水了。
当然了,这其中也包括用来打点关系的银两,以及各自的分成走红。陆逍遥回来以后,就将水局的股份占比重新算了。
他们陆家占了三成,王将军作为代理人,为他身后的人占四成,剩下的三成,则交到了平阳府府尹孙皓手上。
对于这份占比规划,陆家叔侄二人不谋而合。
既兼顾了他们的利益,也将平阳府的官府拉了进来。光按比重来看,显然是王德生占了大头,但实际上这是一种裙带关系的体现。
陆家叔侄二人都在军队任职,尤其是陆炆,现在已经是平阳府的校尉,兼任参军一职了。相当于平阳府总兵的私人练兵参谋长了,几乎可以说是一人之下。而陆逍遥现在虽然依旧任职南城卫,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年关过后,他必定会升。
在这种情况下,陆家叔侄显然被印上了明显的军方烙印。所以,他们的产业一来要兼顾军方的利益,二来也是为自己铺下一条晋升之路。
但陆家叔侄在这点上再次不谋而合,两人都比较反感这种靠银钱开路的仕途。
陆逍遥想的是,这种仕途太容易留下把柄,而且没有任何功劳可以拿出来说话,日后就算做得越高,跌下来也必定摔得越狠。
陆炆想得却是自己年轻的那一腔抱负。别看他现在显老,但他其实才三十五六岁而已,正值壮年,年轻时立下的报国壮志,现在依旧在熊熊燃烧。虽说此次晋升,与他的抱负相呼应,但他内心其实是反感以这种方式晋升的。
若是陆逍遥知道二叔的想法,估计会嘀咕一句:穷秀才。
是的,前世看过太多满腔热血、矢志报国的故事,陆逍遥内心是不太认同这种“固执”的。
例如过零丁洋的那位,还有京口北固亭怀古的那位,诸如繁星,数不胜数。陆逍遥每次想起都会先叹一句“好文采”,然后再补一句“穷秀才”。这里的穷秀才不是真秀才的意思,而是陆逍遥对那种“固执”的厌恶。
若说陆逍遥穿越回来本身最大的依仗是什么,那或许就是源于现代思想的“变通”了。
所以,在平阳水局之后,平阳书局的股份只有他和官府两个大头独占。陆逍遥想要做的,是见一见这个世界的风景,而银两将会是他最大的底气,自然不会允许有任何不纯粹的思想来干扰。
说到底,陆逍遥真的无愧于这一世他商人之子的身份。
“二叔,这些账目若是无误的话,侄子就先下去了。”陆逍遥拱手道。
“嗯。”陆炆仔细核对每一条账目,直到最后一页合上,他才招了招手。“逍遥你先等下,有件事叔叔要同你商量。”
“二叔请讲。”
“你也知道,你产业现在愈发强大了,军中的那位现在对你是愈发地满意了,所以这个年关过了,你必定会升一升。”
陆炆站起身来,心平气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关于差事的事情,那位想问问你的意见。”
嗯?
陆逍遥第一个反应是懵逼的。
随后而来的就是一句要死。
他本意是不要参和进这种事情里面的,就算非得入仕,那他也一万个不愿意朝军中发展。一来这一行危险,二来他啥都不懂,如何能做。
最重要的是,他这些日子早已打听清楚了,大齐的朝廷,以文人居多,各行各派的修炼者都有,但无一例外的,都对军队这一行有着很深的鄙夷。这种鄙夷甚至要大于商匠。
甚至于,无论你参军之前,修得是何种大道,一旦参军之后,都会被归为“武夫”。
这在陆逍遥看来、以武立国的大齐,是完全想象不出的。唯一的可能,就是朝廷内部对军队有着很深的仇视。
虽然他对朝廷的流派不了解,但他没必要犯傻还没入仕,就先被排除在外吧?
这些年陆逍遥在记忆中也就只有二叔一人,做了这种“热血上头”的铁头娃。所以,他其实很不愿意加入军方的。
若说他的水局明显是军方的烙印的话,那纯粹是因为利益。你帮助我,我帮助你,各取所需的话,陆逍遥是丝毫不反对的。但若要他真正加入的话……咳咳,算了算了,小命要紧。
“二叔,其实这事儿您不说的话,侄子也想聊一聊的。”
陆炆抬起手,示意他先做下。
陆逍遥却是没有坐下,拱手道:“二叔,其实侄子想在年关过后,就辞去军中职务了。”
“嗯?”陆炆有些诧异,“为何会做此想?”
陆逍遥喉结上下,将准备好的说辞一股脑地讲来:“二叔,不知您有没有发现,其实现在许多人心里都对我们陆家有所不满了。”
“此话从何说起?”
对于自己的二叔,陆逍遥还是了解一二的。别看他是个铁头娃,但其实是很爱惜自己的羽毛的,所以平日里见不到与何人有过深交,都是常规的客套而已。
所以,陆逍遥很好把握这种想法:
“二叔,咱们陆家现在依靠水局的银子,同军中那位搭上了线,但说到底,咱们陆家在平阳府经营日子太短,又无何许功劳,在旁人看来,自然会心生不满、嫉妒,乃至怨恨!”
陆炆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陆逍遥便继续道:“二叔,侄子以前在尹川府的时候,家父就常常告诫,在商言商。此番咱们左手一个商产,右手又在军中执柄,虽然前途可观,但难免要落人口舌,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为了稳妥起见。侄子以为,明面上该分割的还是要分割,就算暗地里交际,那也总好过摆在明面上来。这样方才是长久之道。”
陆炆皱眉思索片刻。
陆逍遥猜测,许是要顾忌军中那位的颜面和想法。但他对自己这番说辞颇有信心,因为二叔这个铁头娃的小心思,已经被他捏得死死的。
名节与利益前途相比,果断不顾一切地选择前者。
这也是陆逍遥说的“穷秀才”了。
“这样也好。”
果不其然,陆炆最终点头答应了,并道:“军中那位你不用担心,大不了二叔再去说说便是了,可能最后会让出一部分……”
“无妨。”陆逍遥抢答道。
陆炆欣慰地点点头。
其实他对周围人的碎语不是没有听见,只是碍于上面的想法,他不能做到完全清白,此番陆逍遥的想法,正好同他相合,心里也愈发对这个侄子看得重些。
“如此甚好,只是逍遥你年纪尚幼,不在军中任职了,以后是作何打算?切莫说走大哥的路子经商,那样未免有些浪费你的才华了。”
关于陆逍遥的另一份产业——平阳书局,他也是早有耳闻的。所以陆逍遥所着书籍,他也是有看过的,时常会惊讶自己这个侄子的奇思妙想,其中还有很多见解远超于自己。所以,他觉得陆逍遥的才华不应该浪费在商贾之上,而应该为大齐做出更大的贡献。
这一点,陆逍遥心中有自己的打算:
“二叔,侄子想先将产业布局巩固下来,日后……”
陆逍遥嘴角上扬。
“日后到京城去!”
陆炆愣了愣,显然是误会他的意思了:“你是说,将你的产业扩到京兆府去?”
“非也。二叔,侄子的意思是……”陆逍遥双手凭空比划,做出往自己头上戴帽子的动作。
陆炆瞬间明白了。
“你这……也罢,人各有志,二叔对那方面的事情了解不多,也不好劝你什么,你心里有数便是。”
作为军中铁头娃,朝廷上的传闻他怎会不闻一二。所以潜意识里,他对那群文职之人,是谈不上什么好感的,但总归比行商要好。
或许文职才是能发挥你才华的地方吧……陆炆心里如此想道。
“多谢二叔理解。”陆逍遥拱手再拜,“若二叔无事,那侄子就先下去了。”
“嗯去吧。”陆炆点点头,“你的想法我会同那位说的,有了结果我会尽快告知你的。”
“多谢二叔。”
陆逍遥出了房门,心里美滋滋的。
其实他想入仕,除了有来自军方的压力之外,他还得给自己留条夯实的后路才行。他的产业必定是要瓜分别人的蛋糕的:这个别人几乎可以确定就是来自朝廷的“文人”。俗话说的好,打不过你,我就加入你。陆逍遥想得更远:打之前我就加入你!到头来,你想打我也没办法。
这样一来可以避免日后的矛盾,二来也是因为这一条路对他来说有天然的优势:
与萧灵他们分别的时候,陆逍遥就要到了他要的承诺:“日后若是来京城,我们便是朋友。”也不枉他这半个月的累死累活了。
他可没兴趣去参加什么科举,有这般捷径不走,他是傻子不成?
一边想着,一边正迈出去第一步他就猛然停下来挠挠头。
“哎,我总觉得我忘了什么……算了,修炼修炼,天大地大修炼最大!”
吹起了小口哨,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陆逍遥往外面走去,打算去街上采购一些药品。
自打回来以后,除了修炼以外,他又迷上了“炼丹”。
与这个世界的“炼丹”不同。陆逍遥的“炼丹”不是往炉子里用火炼出来的,而是将各种药材,通过化学反应和物理反应的方式,做出来的。
自上次在丛林里的遭遇以后,他便发现:就算他是化学方面的白痴,但奈何这个世界有真气啊!
许多东西,只需要a b 真气,一个个去调制,就能得出意想不到的结果。所以他现在可以自夸一句“大药师”了:什么强化版圣贤丸啦,什么精简版软香啦,什么一言不合口吐三升鲜血其实屁事也没有丹啦……等等等等,都是他弄出来的,而且大有成为他新产业的势头。
原本最初他是想做化妆品赚小姐姐的钱的,结果成了现在这般同源不同向、他也没想到的结果。
反正他是不会承认那些药名和他的思想有什么关系的。
于此同时。
京兆府,监察院内院。
坐在轮椅上的那个年轻男子,长发飘飘,一袭白衣与周围的黑暗显得格格不入。
“这次行动的所有报告都在这儿了。”
身后推着他的人,快速说道。
轮椅上的年轻男子,手里正握着一堆黄纸,仔细地翻看每一张上面的内容。
忽然,他停下来,拿出其中一张笑道:“你这签字是怎么回事?”
身后的人疑惑下,接过那张黄纸:“怎么了?我这写得有什么问题?不应该啊,这名字可是没人能认得出来的。”
“也不是有什么问题吧。”轮椅上的男子继续翻看手中黄纸,“只是没必要专门留下痕迹,卖身契上可写也可不写的,你这般做,倒显得有些刻意了。”
身后那人满不在乎地“嗯”了句,随后看向窗外。
午前的阳光格外耀眼,却也格外地寒冷。光线照耀在他们二人的身上,一白一灰,加上身后的黑暗,就显得不是那么突兀了。
“而且……”轮椅上的男子突然开口道,“也不是没人能认得出来,你忘了吗?”
他转头朝身后看去。
两人四目正好相对。
“你那名字都是老大教你的。”
“切。”身后的人摆摆手,“是是是,都是老大教我的,你心里也就只有你那个老大没有我了,老大现在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哼,他能认出这字?”
“那我可不知道。”轮椅上的男子微笑着朝后靠去,“但是你别忘了,老大是怎样一个人,他总是能给我们带来太多太多太多惊喜了。”
身后那人露出厌恶的表情,然后不再理会他,目光继续转向窗外,那里有几道身影正在嬉戏打闹。
“那是柳院长的孙女。”轮椅上的男子皱起眉头,“亲的。”
“那又如何?”身后的人撇撇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我的意思是,喜欢的话,就上门提亲去,别每次都在我这里偷窥。”轮椅上的男子专心致志地读着黄纸上的内容,脸上平静如水。
身后的人哑嘴无言。
好半天,他才小声嘟囔句:“要你管。”
两人这般一站一坐,都在专心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再无半点交流。
终于,半个时辰过后,轮椅上的男子放下手中的黄纸,目光同身后的人一起朝窗外看去。
“看完了?”身后的人正一脸享受地依在轮椅背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垫着。
“嗯,没什么问题,事情发展得与我们想得差不多。”
“切。”身后的人白了他一眼,“那是,也不看这件事是谁出马,能有问题?”
“嗯,除了你没有接回老大、还叫陆铭知道了当年的事情、在李慕青那里暴露了踪迹、被迫收了李慕青和楚白二人为徒、最后还强行改了尹川府方圆百里内的人的记忆之外,没什么问题了。”
身后的人脸黑下来,嘴角抽抽,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良久,他才恢复过来,看着窗外疲惫准备归去的几道身影,开口道:“你说,为什么柳院长的宅子会在你这家伙的旁边?”
“因为我长得好看!”
轮椅上的人回过头来,面如止水地看向前方。
身后的人“切”了一声,默契地帮他推轮椅。
“我说,你这家伙除了自恋之外,还有什么优点?”
话音刚落下,轮椅上的男子就立即开口怼道:“那也总归比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要好。”
身后的人一个踉跄,轮椅就很重地颠簸一下。也不知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死瘸子!”
“不要脸!”
“死瘸子!”
“不要脸!”
……
两人你一句我一嘴,重复着互怼,随着轮椅一起渐渐归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