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父亲之前,诺拉换上了一条白色的丝制长裙,又将头发挽起,用绿色的绸带绑好,再戴上一对圆润的珍珠耳环。
这样,她就更像母亲了。
阿方索视他的妻子海伦王后为毕生挚爱,在生诺拉时,海伦王后难产而死。阿方索因此将发妻的死归咎于诺拉,对她从没有好脸色。
随着诺拉渐渐长大,她那张越来越显现出绝色美人天赋的脸,和画像中的海伦王后,倒是有了几分相似。
诺拉决定利用这一点。
“有什么事吗?”阿方索开口时音色难得的柔和,脸上有伤感之色一闪即逝。
“父亲,我不想嫁给爱德华国王。”诺拉直截了当地答道。
阿方索揉了揉眉心,一瞬间诺拉以为他又要对她发火了,但很显然,面对这张脸,父亲说不出什么重话来,他耐心地解释道:“你的魔法天赋并不高超,体格也不强健,注定无法在事业上取得成功。但你继承了你母亲的美貌,应该懂得利用它过得更好些,关于爱德华·赫伯特有许多不实的传言,但他实际上是个可靠的男人,你会幸福的。”
他不爱这个女儿,但也不至于害她。总体来说,阿方索是个公正的人,诺拉想,前世他会做出错误的决定,完全是因为受了欺骗。
因此她将自己知道的真相全盘告诉了父亲。
“不,父亲,那些有关爱德华国王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您被他骗了!我知道他承诺只要我给他生下一个继承人,就会给凯恩提供武器和军队的支援,帮助我们击败佩瓦,夺回失地。但他实际上是两头下注,佩瓦那边给他献上了大量来自东方的珍宝,并且承诺一旦凯恩彻底战败,就把我们的王国一分为二,索拉河以西的土地全部划给亚拉铎。”
阿方索眉毛一挑,有些惊讶于诺拉刚刚所说的话。
紧接着神奇的变化发生了。
他身子重重一颤,原本湛蓝锐利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层阴霾,就好像突如其来的一片乌云挡住了天空。接着他的神情变得有些茫然,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呆呆地望向窗外。
诺拉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走上前轻轻摇了摇他:“父亲?”
阿方索没有任何回应。
她在他身前跪下,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父亲?您听到我说话了吗?您怎么了?”
见阿方索还是没有反应,她催动魔力,探向他的前额。
诺拉唯一擅长的魔法,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治疗术。
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阿方索的前额时,她听到艾玛王后快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亲爱的,我为你泡了点茶,喝一口吗?”
诺拉针刺般地缩回手。
王后袅娜地端着托盘走到国王的椅子旁边,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递给阿方索。国王如同从睡梦中惊醒一般,突然又恢复了行动,他有些僵硬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小口。
诺拉则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茶杯上升起的荧白色蒸汽。
“你也来一杯吗?”王后眼带笑意,将另一杯茶递向诺拉。
她站起身,接过了茶杯。
“你?”阿方索抬头,看向她的眼神恢复了往日的厌恶,刚刚的柔和态度一扫而空:“你来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我得回去了。”她深深看了艾玛王后一眼,然后飞快地离开了阿方索的书房。
她伸出食指,蘸了点王后给她的那杯茶,拇指合上去捻了捻,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元素。
蛊惑魔法,赫伯特家族向来擅长于此。
诺拉有些无力地将茶杯放在临近的窗台上,意识到艾玛王后虽然嫁给了阿方索,还生下了两个孩子,但她的心仍忠于母国亚拉铎。
她应该早就想到的,亚拉铎又不是第一次背刺盟国了。
这件事肯定不能跟黛西或者丹尼尔透露,毕竟他们身上有一半赫伯特的血脉,诺拉无法完全信任他们,菲昂娜不在加穆,而其他人……
伊里奥爵士?不行,现在他在克里曼宫中等级并不太高,对于局势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在花园中蚂蚁般走来走去时,诺拉听到了一个此时她最不想听见的,油腻腻的声音。
这个声音来自她前生的丈夫,亚拉铎国王爱德华·赫伯特。
“美丽的小姐,您也像我一样,因为想获得心上人的青睐而心急如焚吗?”
诺拉猛地转头,几乎扭断脖子。
两鬓斑白的中年国王面带微笑,朝她走过来。此刻的爱德华看起来儒雅温和、彬彬有礼,但几乎一瞬间,在诺拉眼中,却浮现出他另外一个形象。
他将瘦弱的她按在床上,她哭着,喊着,拼命想逃离他的钳制,但他的力气太大了,她完全动弹不得。
他粗暴地冲撞她,全然不顾她大张着嘴,快要哭哑的嗓子。
看到她泪流满面的脸,爱德华突然一阵烦躁,于是一个巴掌狠狠扇了过去,将她的头打到一边。
“别丧着脸!你这个废物!孩子!赶紧给我生个孩子!我需要继承人!”
她嘴里泛起一阵血腥味,眼泪无声地从紧闭的眼角中滑落。
两张脸交叠在一起,诺拉浑身一颤,后退几步,扶着柱子干呕起来。
爱德华还在惺惺作态:“小姐,您中暑了吗,需不需要我……”
“离我远点。”诺拉从牙缝中狠狠地说。
“给她拿点冰块。”爱德华吩咐随行的侍女。
说着他上前,似乎想要搀扶诺拉。
“离我远点!”诺拉抚着胸口,眼眶发红,几乎是朝他吼了出来。
“公主似乎生病了。”艾玛王后的声音再次阴魂不散地响起,手里还拿着那杯诺拉一口没喝的茶。
诺拉身子还有些颤抖,转过头气喘吁吁地看着她。
王后和她的哥哥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
“将公主送到高塔上,她需要被好好照顾。”
——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诺拉都被关在高塔上。
她的食物则是每天被人用吊篮吊上去,无人可以和她交流。
在一个下午,有张纸团被风送进了高塔。
诺拉打开它,这是一封信,来自于艾玛王后的那对双胞胎:
诺拉:
妈妈说你得了怪病,不能见人,传染性很强,所以得被关在高塔上。但我们都觉得最近她很奇怪,究竟发生了什么?请务必回信告诉我们,就写在反面扔下来,我们会来救你的!
你忠实的骑士:丹尼尔&黛西
诺拉稍微放心了些,从信里看,双胞胎还没有被牵扯到亚拉铎王国的阴谋中。
她咬破自己的手指,避重就轻地写好回信扔了下去。
丹尼尔、黛西:
事情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请务必帮我联系菲昂娜,让她赶紧回来!
需要你们的:诺拉
现在唯一能给诺拉安全感的,只有姐姐菲昂娜。
凯恩最为光芒四射的存在。
菲昂娜和诺拉的母亲海伦王后只是凯恩的普通贵族,像她们这样拥有一半魔法血统的人被称为混血“玛格伶”。虽然没有明显的证据,但魔法家族的人普遍在潜意识里觉得玛格伶的魔力弱于纯血魔裔,比如诺拉,就在某种程度上支持了这个说法。
然而菲昂娜出生时,凭空燃起的魔法火焰烧掉了整个卧室,整个克里曼宫都因她的降生而盈满了丰沛的魔力,一夜之间,所有花木被尽数催开,尽管那是个凋敝的冬日。
家族中的人很快意识到,几百年来最强大的后代在一个普通女人的□□诞生了。
魔力非凡,还是和最爱的妻子生下的第一个孩子,阿方索恨不得把菲昂娜宠上天。从她一降生,阿方索就着手修改继承法,自她开始,纯血魔裔的继承顺序不再凌驾于玛格伶之上。
无论是官员还是民众,都热情地称这位强大的继承人为“曙光公主”,并希望她能带领凯恩打赢和佩瓦持续百年的战争。
菲昂娜很早就开始参与政治,目前在边境接受军事训练,对于加穆已经出现的内鬼毫不知情。
姐姐,你一定得赶紧回来。
诺拉想着,扔下了纸团。
纸团落在草坪上,第二天早上才消失,可是却再没有收到双胞胎的回应。
第三天晚上,艾玛王后站在底下的草坪上,抬头看向诺拉的窗口。
诺拉正想透透气,和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艾玛王后冲着她笑了,对视一阵后,诺拉退了回去。
她明白,回信被王后扣了。
克里曼宫处在王后掌控之下,她不能再寄希望于他人。
诺拉很早便认清了这样一个事实:无论身处怎样的险境,都不会有那么一个人不顾一切地来救她。
她用眼睛衡量着窗口到地面的高度。
菲昂娜前不久出发去边境前给她送过一条魔法绿松石项链,是提前送的生日礼物,能抵挡一次致命伤害。这块绿松石很美,和诺拉的眼睛很搭,她一直戴着。有这条项链,就算从高塔上跳下,她也不会摔死。
诺拉不能继续无动于衷地呆在这里,任由父亲和继母将自己变为一个漂亮的联姻工具。
周末就是月圆之夜,如果星尘真的如期前来,并如塞瑞娜所言引起了骚乱,那她就有机会趁乱逃走。
她知道一条通往外面的暗道。
——
主月慢慢地变圆。
在它完全变为正圆的那个晚上,几乎所有的守卫都被调去看管地下仓库,从高塔上看去,东南方一小块地面上跳动着星星点点的光,仿佛黄昏落幕前在水面上撒下的浮金。
而深蓝色的天幕中,主月明亮而皎洁,懒懒地躺在东边的天际,暗月还未升起。群星璀璨,五彩的光带缓缓地流转于天幕之上。
塔下仍然有四名守卫看管,诺拉有些怀疑就算星尘真的来了他们也不会离开岗位。
这样的话就有些不太好办了。
一直到月亮爬上头顶,悬于深空之眼附近,地下仓库都没有传来异常动静。
星尘不会是不来了吧?还是说他只是虚晃一枪,实则另有目的?
她咬了咬唇,再低头一看,看守自己的四名骑士却已经全部不见了踪影。
她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只是抬头低头的工夫,他们是什么时候一声不响地消失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诺拉决定马上行动。
刚刚迈出左腿,就听见巨大的爆响从地下仓库的方向传来。
她看过去,只见一只硕大的金色蝴蝶翩然飞起,轻盈地游弋于夜空中,它在云层间转着圈穿行,过了许久才碎裂为漫天的星光。
蝴蝶还没完全散去,第二朵烟火又升起来了。
那是颗银色的苹果树,树冠绽开时,变幻出彩虹般的光芒,接着树冠上结出了金色的苹果,苹果很快又化为坠落的银蛇,在落向大地时消失不见。
与升起的烟花相对的,地上的火光也凌乱起来,看样子星尘终于来了。
钟楼敲响了十二点的钟声。
诺拉将另外一条腿也迈了出去,坐在窗台上,看向一朵接一朵升起的烟花。
这应该是仓库中保存的古代精灵们制作的烟花,每一朵绽放时都如幻梦般绚丽,诺拉出神地欣赏了好一会才收回目光。
钟声、守卫的嘈杂声、烟火升空绽放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听上去十分热闹。诺拉微微一笑,这绝对是她过过的最热闹的一个生日。
十二点一过,诺拉就成年了。
她低头,看下脚下的草坪。
“生日快乐。”她对自己说,同时握紧了项链的绿松石吊坠,安定了一下有些紧张的心态,“要勇敢无畏,恐惧并非来源于外部事物,而是你的内心。”
这是前生姐姐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晚风轻柔地吹起诺拉的头发,带着些许凉意,让她有些眩晕,她深呼吸几口,干脆闭上眼睛不往下看,稳定心绪后,正要往外一跃……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样做。”耳边响起一个非常清冷动听的声音,与此同时,诺拉的腰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环住,悬空的身体被拉回了窗台上。
“理论上来说,绿松石能保证你平安无事,但你的全身会像是被马车碾过一样疼。”那个人又说话了。
诺拉错愕地转过头,看着这名不速之客。
在明明灭灭的烟火照耀下,半搂着她的青年像天神一样俊美,他有一头颇具古典气息的黑色卷发,皮肤白皙无暇,五官精致漂亮得不像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但是最惊艳的还是他那双银灰色的眼眸,诺拉一瞬间觉得在他眼中看到了童年夏日旷野中的星河。
“你是天上掉下来的星星吗?”诺拉呆呆的问。
在洛克特兰大陆的古老传说里,当一个人虔诚地向星星许愿,如果星星被打动了,就会掉落在地上,变成人类去许愿的人实现愿望。
可她并没有向星星许过愿。
青年淡淡地一笑,他不笑时像是个非人生物,笑起来却很温暖。
“不,我不是星星,只是一粒独自穿行在宇宙中的星尘。”
星尘?这个关键词让诺拉愣了愣,她转头,望向一片混乱的地下仓库。
“你……是那个赏金猎人?”诺拉明白过来,“你拿到想要的宝物了吗?”
“嗯,拿到了,”星尘紧了紧环绕着她的那条手臂,几乎将她拥入怀中,“正被我拿在手里呢。”
“什么?”
他很认真地看着她:“奥罗拉·卡宁,尊敬的公主殿下,你就是整个克里曼宫,乃至全大陆最珍贵的无价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