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万贞儿传 第7章 第七章

夜幕降临，月色朦胧。

宫后苑的风景已经不如夏日里热闹，落叶被风卷起散在石子路上。皇后晚膳过后闲来无事，婢女嫦烟陪着她一同在园子里闲逛。

皇后走到亭子里，抬眼瞧了瞧远处花苑中的花，很多都已经掉落在地上还未来得及收拾，这一番情景确是凄凉，皇后的眼眸黯淡下来，“这天气冷了下来，花也落败了许多，这就像这皇宫中的女人，总会有年老色衰的一日。”

嫦烟扶着皇后在石椅上坐了下来，“眼下虽有新人晋封，但皇上对娘娘您的情谊依旧如往日一般，多年恩情岂是几个后妃能撼动的？”

“安妃空有美貌，却是个不中用的，新晋封的后妃，可有好的？”皇后思索着后宫总不能什么风光都让周贵妃占了去，也该有新宠了。

嫦烟俯身为皇后理了理衣襟，顿了一下才开口：“奴婢觉得，娘娘与其想着扶持那些晋封的后妃，不如安排一个能掌控的人。”

皇后和嫦烟对视一眼，“你是说贞儿那丫头？”

嫦烟低下头，“奴婢自知无貌，不能为娘娘在后宫中效力，坤宁宫中上下同沐皇后娘娘恩泽，想来贞儿若是能侍候在皇上身边也是个好的归宿，偌大的皇宫有哪个女子不愿飞上枝头的？况且贞儿是从小就在您身边侍候的，您对她的心性也是十分了解的。”

皇后犹豫了一瞬，“若贞儿自己愿意，这也是个法子，想来贞儿还要在郕王府多待些时日。罢了，等她从郕王府回来再议吧。”

想到郕王，皇后心中不禁一酸。

年少时，她也曾爱慕过，只是父母之命不可违背，入宫选秀尽管是百般不愿，却无可奈何。如今看朱祁钰与汪卿婳二人琴瑟和鸣，只得把曾经那份对他的爱恋藏在心底最深处，她时刻告诉自己是这六宫之主，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是朱祁镇的结发妻子。

每当合宫之宴看到朱祁钰的时候，她压抑着的心情又在心底作祟，她深深地记得，那日入宫前，自己已经预料到他一定会来找她，她不敢见，却又有着私心想再看他最后一眼，入了宫后，她就不是与他彼此情定的钱锦妱，而是皇后钱氏。

他不停的问她，为什么不再等一等，只再多等些时日便能求皇上赐婚，太皇太后选中了她，满门荣耀还需依靠她。这，是她的宿命。到底还是错过了，这世间上阴差阳错、悲欢离合总是在上演着，他们之间不过是有缘无分罢了。

想到这些，她微微蹙眉。

“本宫身子有些乏了，回宫吧。”

回宫路上，她看见太医急匆匆的向周贵妃的栖鸾殿方向走去，“这周贵妃怀着龙裔怎么总是三病两痛的，嫦烟，你去好好瞧瞧。”

嫦烟理会了皇后的用意，也跟在后面前去。

栖鸾殿内，周贵妃虚弱的靠在榻上。

近些日子，周贵妃一直身子不痛快，命人去请皇上几次却未见前来，心里更是难过。

“御医，你仔细告诉本宫，为何那些苦得倒胃口的汤药喝了竟一点用处都没有？！连番呕吐眩晕不止如今愈发严重，龙裔出现任何问题，你们的脑袋还想不想要了？！”周贵妃厉声质问。

太医和身后熬药的小太监一同跪下，“回禀贵妃娘娘，现下秋日里风凉，娘娘心绪不佳，母体孱弱，微臣会给娘娘开一些开胃宁神的方子，娘娘也要注意静养，保持心情愉悦，才可保腹中胎儿平安。”

“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周贵妃伏在床边干呕，甚是不安。

太医和小太监擦了擦额头的虚汗，行礼离开。

门口的婢女通传，皇后身边的嫦烟前来看望。

周贵妃点了点头，尽力地恢复正常的神情。

嫦烟进门，俯身下跪叩首：“奴婢坤宁宫宫女嫦烟，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问候贵妃娘娘，不知贵妃娘娘可一切安好？”

贵妃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敷衍地笑了笑：“本宫身体一向康健，只是初次有孕略感不适，多谢皇后娘娘挂心了，也难为你跑这一趟来问候本宫，媃烟，去把本宫妆台上的那对碧玉步摇拿来赐给她吧。”嫦烟领赏谢恩后便回了坤宁宫。

媃烟轻抚周贵妃的背，“苦了娘娘，但是只要撑过这些时日，他日龙裔生下若是个皇子那便是长子，娘娘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本宫一定要为皇上生下长子，才能在这后宫中站稳脚跟，不必再看皇后的脸色。可若是个公主……”想起自己从前还未侍寝之时受人欺凌，周贵妃竟发起抖，她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公主也好，皇子也罢。只要娘娘平安生下龙裔，皇上一定会更加宠爱您的。”媃烟安慰道。

“皇后命那婢女过来，表面是来问候，实则不知道是在打什么鬼主意，我们不得不防。你去告诉那些奴才，不许对外面任何人说起本宫如今的情形，若管不住嘴，即刻杖杀。”说完后，周贵妃平身躺下，闭上眼睛，轻声：“你去拿一些蜜饯来吧，嘴里发苦的很。”

媃烟赶紧起身，“奴婢这就去。”

躺在榻上，周贵妃的脑海中浮现着还未承蒙圣恩为淑女之时的日子。

一年前。

皇室家宴，尚宫局选了几位未侍寝的淑女侍宴。众人都将自己打扮的娇艳，只为能让皇帝选中。

尚宫局的人竟是些拜高踩低的，她没有银子打点，连宫女都敢嘲讽她的门第，其他秀女穿着绫罗绸缎的衣裙，戴着嵌着珠翠的簪子，而自己却只能穿普通的宫装，头饰也是简单的素银簪子。她不想就这样的老死宫中，她发誓要做这紫禁城中最得宠的女人，她要让那些看不起她的人，欺辱过她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当年在宫后苑的一舞，是她有意为之，是她用了全部的钱银贿赂了皇上身边的王振，皇上一见倾心，才得以封妃。

她摸了摸自己腹中的孩子，心中念道：孩儿，你一定要是个皇子。母妃的指望，都在你身上了。

栖鸾殿是朱祁镇特意为她修建的宫殿，宫墙瓦砖尽是辉煌，这份殊荣连皇后都未曾有过，但是她却得到了。

后宫的女人，嫉妒她怀有龙裔，羡慕她得到皇上的恩宠，可是谁又能知道她心中的苦涩呢？

她很孤单，试问世间哪个女子愿意和其他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呢？可那个人是帝王，三千佳丽，六宫粉黛，尽是属于他的。

她不知道什么是爱，只知道和皇上有君臣之分。

她不知道什么是情，只懂得辗转言欢地讨好他。

这一生，唯一的指望，便是腹中的孩儿了。

太子之位素来是立嫡立长，子以母贵、母以子贵，这是她余生的目的。

贵妃……皇贵妃……

她，周清月，要一步步的晋升上去。

甚至是，皇后之位。

桃花苑内。

贞儿一丝一线在绣着那副万寿图。不想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杭侧妃身边的荷儿，带着人前来，语气甚冷。

“你就是王爷的新宠？”荷儿打量着她，看得她很是不自在。

贞儿起身，“这位姐姐未曾见过，不知是？”

“我是杭侧妃的贴身婢女，荷儿。”

贞儿欠身行礼，“见过荷儿姐姐。”

“你不过是一个宫女罢了，跟我行平礼？”荷儿高傲地看着她。

“贞儿虽是宫女，但也是皇后娘娘宫中的，今日初见，还望姐姐见谅。”她说的不卑不亢，毕竟自己出身于皇后宫中，不能输了颜面。

“杭侧妃备好了茶水点心想见一见你，走吧。”荷儿冷哼，还以为万贞儿是什么九天仙女，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贞儿不愿多生事端，若以后能在郕王身边伺候，这府中众人还是要长久的相处，万万不能发生龃龉。

绮梦阁。

万贞儿在阁中站着，杭氏上下打量了一番，“桃花苑从不允许任何人居住，王爷当真是宠爱你。”

杭氏牵着贞儿的手坐下，“以后妹妹进了王府，咱们姐妹间还是要多多来往，你若愿意，唤我一声姐姐就是。”

“贞儿还未进府，规矩还是要守着，还望杭侧妃宽谅。”贞儿从小在宫中，见惯了后宫后妃之间的尔虞我诈，着杭氏虽然表面上与自己多加亲近，可是语气和神情充满着算计，还是小心为上便是。

杭氏与贞儿闲聊了几句，便差人送她回了桃花苑。

“我还想着是什么妖媚之人，不过是仗着年轻，不足为惧。王爷既有心将她收入府中，到时候随便赏点什么就是。”杭氏打了个瞌睡，“最近也不知道怎么的，身子总是乏得很。”

荷儿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秋日里人总是爱嗜睡，娘娘还是要多多包养，他日才能为王爷生个小世子呀。”

“恩宠不缺，怕是我和王妃一样福薄，在子嗣上总是不得心。”杭氏虽与王妃不睦，但想到子嗣上面，竟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荷儿帮着杭氏卸下发饰，“奴婢听说，王妃怕是早些年伤了身子，以后再有孕可不易，这些年这府中大大小小事务都是由您打理，正王妃的位置如同虚设，奴婢明日去帮您打听打听好的坐胎药方，还怕不能为王爷产下个一男半女吗？”

“说的也是，到底王爷还是喜欢我多一点。”

看着镜中的自己，杭氏得意的笑了笑，这容颜足以让她在王府站稳。正室王妃和得宠姬妾，在下人的眼中，都是主子，名分不名分又有何意呢？

贞儿回到桃花苑，心中的紧张还未平息，她瞧得出那杭氏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以后是什么情形她也不愿再去多想，看着放在桌上绣了几针的万寿图，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

突然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贞儿被吓了一跳，转身一看竟是朱祁钰在榻上坐着。

“深夜王爷来此，不知何事？”

朱祁钰起身走到贞儿面前，“本王想你了。”

“明明黄昏时分王爷才与奴婢见过的……”贞儿低下头，羞涩一笑。

朱祁钰轻轻握住她的柔荑，“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本王此时才知道这相思之痛是何感受。你呢，有没有也想着我？”

贞儿点了点头，浅笑着应了一声。

朱祁钰笑道：“你还未告诉本王，刚才为何叹气？”

“万寿图一直未绣几针，贞儿心中着急，总想着赶紧绣完，可是若早些时日绣完，便要早些回宫。”贞儿蹙眉，她心中是舍不得离开郕王府，一想到见不到朱祁钰，心中不免失落。

“可是因为见不到我的缘故？”朱祁钰放佛看穿她内心一般。

“我……”她怔住。

“看来我猜对了。”知道贞儿心中的情愫，朱祁钰心中甚喜。

“你放心，等一切事情处理好，他日我会向皇兄请旨将你许配给我，你幼时入宫，必定不会知道宫外有另一番天地，以后我会带着你游历四方，看遍这人世间的尘烟。”朱祁钰深情地望着贞儿，一字一句说得如此有力。

贞儿抬手抚了抚朱祁钰俊朗的面容，眼中含着泪珠，这一刻，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在她的心中了。

夜色幽静，朱祁钰欲离开。

“王爷不留下吗？”贞儿脱口问出下一刻就后悔了。

朱祁钰嗤笑，“你希望我留下来？”

贞儿紧张低着头，不语。

朱祁钰将她揽在怀里，“我越是珍惜你，越不想轻薄了你。”

“贞儿只要能在王爷身边，侍妾也无妨，只求王爷会一生怜护，别无他求。”贞儿依偎在他的怀中，柔声说道。

“我定不负你。”

朱祁钰从桃花苑离开后，直接去了书房。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再一次为一个女子动了心，只想把这世上他所能给的美好都倾数给予她一人。只要等他了结了王振这个东厂奸臣，唯一所求只有贞儿。

夜已深，朱祁钰歇息在了书房。绛云阁中灯还未熄灭，穗儿劝了汪卿婳几次早些安寝，她似是期待着什么，一直等待着。

穗儿担忧着说道：“王妃还是早些睡下吧，王爷今日未留宿桃花苑，也未曾去杭侧妃的阁中。”

汪卿婳捻了捻手中的珠串，嘴角轻轻地苦笑了一下。“贞儿是宫女出身，并非是什么官家女儿，王爷若想命她侍寝，也未尝不可。想必是很喜欢贞儿，才会如此珍视，不愿意薄待了她。”

穗儿上前为汪卿婳揉了揉肩，“奴婢不明白，王妃为何要将贞儿姑娘带回府中，甚至是送到王爷的身边。”

汪卿婳的眼圈红了，“这是作为正室王妃，该为夫君做的。”她忍住眼泪，手中紧紧握住珠串，掌心生疼。

嫁与王爷多年，她几年前小产过后再无子嗣，不知是否那时伤了身子，这些年来朱祁钰对她也很是敬重，但却总少了宠爱之情，侍奉多年，她看得出王爷只是对杭氏宠而不爱，那夜在宫中，她看见朱祁钰望着贞儿背影的眼神是如此留恋，那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明亮。

她懂他，所以才将贞儿带出了宫，送到他的身边。

可是为何内心却如此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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