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内第三次赶到码头。
钦差大船已经开走了,杨和被留了下来,看到他们一摊手一脸无奈。
他和楚亭月在镇上见面,一来一回不到一个时辰,早上还坚定要他保护的钦差一行就跑了。
不仅跑了,还把船上的刑捕司弟兄都赶了下来。
可见当时杨和就算不离开,结局也不会有变化。
“百户大人……有准备船只么?”
“当然没有。”高矢寒抬了下头:“不是还有我秋兄弟么?有青螭可乘坐,本官为什么还要找杂七杂八的小船?”
楚亭月心想,秋江知不知道他成了“你的秋兄弟”?
在郊外农舍见面的时候,不还一脸生怕人家当场宰了你就地埋掉的样子么?
也不知道两人之前达成了什么共识,青螭果然在等他们。
最后一个锦衣卫登上船,青螭解缆启航。
登船之前,码头上,杨和对她说:“我猜圣旨之事有了结果。”
“蔡祥匆忙启程,是因为偷了圣旨的人在迎仙岛?”
杨和摇摇头:“非也,那人就在船上。所以……他一直在赶我等下船。若非钦差大人和蔡百户嫌弃的很明显了,我又何必约你在镇上见面?”
“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不盯着?”
“的确……有些奇怪。”
“事关皇家颜面,能解决就行了,我等又何必牵扯其中?小姑娘,我在经历了粮船一事后想通了很多——有些时候,留存本心便是,该躲的麻烦还是要躲的。”
“搞出那么大阵仗只是为了弄几个钱?”
“主谋之人与执行之人未必同心。再说了,这世间大部分的烦恼不都因‘钱’而起么?巡司没有经历过缺钱的日子,可能体会不到各种苦楚。就连本官,也不敢说真到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境地时,是否还能坚持本心。”
船上有人喊:“楚姑娘,先登船进舱吧。听说你受伤了?大夫已在内等候。”
杨和惊道:“你受伤了?”
楚亭月:……
她受个伤需不需要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写个信送京城,让她师父也知道一下?
一抬头,果然看到高矢寒双手环抱,似笑非笑地看着。
她深吸一口气,这段时间她本以为这哥们脑子正常点了,现在才发现,没什么变化,就是换了个讨人嫌的方式罢了。
经过高矢寒的时候,她低声道:“你并不是好色之徒,为何非要时时刻刻做出招惹姑娘的举动?”
说罢不等回答,径直进舱往大夫面前一坐,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又要麻烦先生了。”
一夜无话。
迎仙岛申时封岛的规矩不变,青螭在码头下锚,所有人居于船上。
钦差的楼船停靠在最好的位置,从舱房灯光看,主要人员都已下船。
楚亭月凭窗眺望,迎仙岛上鼓乐齐鸣,灯火绚烂,即便在码头上都能听到人声鼎沸,欢呼阵阵。
“有意思么?”
“什么?”
“这场景有意思么?好奇?”
“世间繁华,人心喜悦,总是有意思的。有没有看过的热闹,当然也是好奇的。”
时间尚早,几人都在二层厅中坐着,饮茶闲聊,品酒对弈,度过难得的休闲时光。
“我也觉得很有趣。”
说这话的是高矢寒,他本和杨和闲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趴窗边来了。
楚亭月直觉这哥们说不出好话,没有搭理。可高百户要胡扯的时候并不是不搭理就能混过去的。
“楚姑娘知不知道我最近看遂昌城这各方势力有什么联想?”
她暗地里叹了口气:“不知道。”
“炼蛊。”
她一下子没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投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烛光之下,这位年仅二十出头的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百户越发俊美出众,肤色白净,长眉秀目,偏偏说的话打破了这种“貌若好女”美好。
“各方势力,皆如蛊虫,此地——”他指了指灯火绚烂的迎仙岛:“就像是一个蛊盆,接下来就等一场厮杀——胜者为王。楚姑娘,这个场景是不是很有趣?”
楚亭月一个激灵,心说“有趣个鬼!”
“这里四面环水,只要撤掉船只,便是插翅难飞的地方。在这里决战,那便是不死不休,留到最后的唯一胜者便成了——蛊王。楚姑娘,你觉得那诸多势力,谁会成为这个‘蛊王’?要不要赌一个?”
“百户!”
“不好玩么?”
“这上面有无数妇孺老幼,若……若真的出事,此间便是人间地狱,有什么有趣的?百户别开这种玩笑。”
“啧啧……玩笑么?楚姑娘什么时候觉得我是个喜欢说笑的人?”
“五仙教内部的分裂本就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更别说最近加入了新的势力,原本能够弥合的,也会因为这新加入势力而越发撕裂。”高矢寒望向秋江:“秋公子应该也这么认为吧?”
秋江与人对弈,闻言淡淡一笑,捻棋落子。
“他是来看热闹的。”
“永隆帮的核心人物一个也没有上迎仙岛,这里就是血流成河也与秦淮帮在遂昌的利益无损。至于他自己……这天下有几人能拦下青螭?所以……”高矢寒忽然朝着楚亭月拱拱手:“托姑娘的福,我等能上青螭,算是已经立于不死之地。”
楚亭月轻笑一下,靠近他低声道:“高百户再说下去,就要被人丢下船了。秋公子不吃官家饭,他是可以看热闹。”
高矢寒“啧”了一声,目光依然望向窗外,过了一会儿又道:“放心,我听了姑娘的劝,会有官军接应。”
会有官军接应,那就是先得坐视他们打起来,等到血流成河后再来控制局势。
群狼互咬,两败俱伤,最后得胜方怕也是一身狼狈,到时候高百户就可以随机应变来寻求最大利益了。
“咦?楚姑娘不打算说点什么?”
楚亭月瞟了他一眼:“百户想听点什么?夸您料事如神?”
“难道不是骂我不顾百姓死活?楚姑娘的心中难道不是这么想的?”
“确实这么想。”
“不劝我另做打算?防患于未然?”
楚亭月撩了一下发丝:“百户是会在这种事上听人劝的么?奴家觉着,百户这样的人,只有命令才有用。”
高矢寒忽然笑出声来,惊动了众人投来疑问目光。
“那接下来的几天楚姑娘就能安心看看热闹。对了,姑娘今天受了伤,应该早点休息。说不定,明天一觉醒来,已成大功。”
“大功?我能有什么功?”
“之前说过,楚姑娘的知情识趣,本官自有回报。这一次绝不会只有区区八百两银子。”
“百户找到能打造出好金银饰的匠人了?”
“自来红粉送佳人,楚姑娘这般花容月貌,当得起在下多准备几套首饰。”
楚亭月回望一眼舱内,灯火明亮,茶香、酒香混合,清谈潇洒,对弈优雅,一派恬淡好时光。
“奴家有一点不明白。”
“说——”
“百户今天为何那么好说话。不瞒大人,奴家对当下局势只能说一知半解,想要不‘安分’都做不到。更别说,百户是站在朝廷这边的,奴家也是吃皇粮的,更没有与大人对立的道理。”
高矢寒又推开一扇窗:“天气不错,本官心情好——咦,这么晚还有船来?”
迎仙岛这一天最不缺的就是船。
远到数百里外都有专门来参加迎仙大典这个三年一遇盛事的人。迎仙岛从三天前开始船只就络绎不绝。
迎仙大典延续九天,远道而来的人自然不会看一眼就走,迎仙岛上所有房间都塞满了人,还有更多拿不到房间的只能在外围空地上露营。
码头地方有限,只有少数地位足够的人有资格停泊于此,其他的放下人就得离开,即便远道而来也只能停到数里外的其他码头。真正入夜之后,码头上反而没有几艘船。
“公子,是江湖上的朋友,他们遇到了点麻烦,打出信号要求助。”
“萍水相逢皆是缘分,尽力而为吧。”
这艘船出了点小问题,在青螭的随船工匠眼里压根不是个事,三五下就解决好了,船主请求登门道谢。
秋江摆摆手表示不用客气了,天色已晚,各自休息吧。
楚亭月站起身:“好巧,是我的熟人!”
秋江含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有请。”
这里一堆吃皇粮的,刑捕司和锦衣卫的人还都穿着制服,显然不是接待江湖朋友的好地方。秋江命开了一层的小会客室,和楚亭月一起去会客。
来人果然和楚亭月认识,和秦淮帮倒是没有什么往来,也不是江湖上的显要人物。
相对于“江湖人”,不如说他们更接近商人,是在江上讨生活的漕运中人。
秦淮帮以漕运起家,江南水上吃这口饭的或多或少和他们都有些关系,秋江和他们随便聊了几句就把地方留给真正熟悉的双方了。
等他脚步声远去,来者中的一人笑道:“不错啊,出入江湖能登上青螭,着实让我们羡慕了。”
“机缘巧合罢了,两位哥哥就别取笑了。不知道拜托两位叔叔的事……”
一人哈哈一笑:“你黄大哥敢应下的事就没有办不到的。倒是你这个丫头,搞得神神秘秘,还要装作偶遇。”
楚亭月起身,隆重的行了个大礼。
“哎哎,自家人,不客气,不客气。倒是有一件事——你可知道秦淮帮这个新贵的来历?江湖上已经传疯了,说什么的都有。若非亲眼所见,我之前是不信秦淮帮浙江分舵能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掌管。他是不是有什么特别来头?”
楚亭月想了想,觉得秋江并没有隐瞒身份的意思。
“他家世非常显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