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是畏畏缩缩的差役,和冷冷观望的仙观数人。
门外是数十民众。
各拿棍棒,虎视眈眈。
陈行大惊,怒喝道:“你们是要造反么!”
一个道士走上来心行了个礼:“刘夫人乃是我仙教大施主,早已结下仙缘。她此时虽然被妖邪所害丢了性命,可灵魂将跳出轮回,永归仙境。我等要带她回岛,由仙姑亲自施法,若是误了时辰,一世仙缘尽毁。”
“若有仙缘,哪里不能施法。仙姑大可跟我们回县衙,仙姑引导刘娘子的魂魄永归仙境。我等则检查刘娘子的尸身,还她公道。天上人间,各司其职!”
那仙姑一声冷笑:“俗世恩怨与永登极乐相比,何足道哉?”
楚亭月的手已经搭在剑柄上,冷冷道:“大明律法,只管人间事。”
仙观众人并不阻拦,那仙姑双手背负,施施然抬头望天。
留下的是一群百姓,群情激愤。
“放下刘仙姑。”
“谁敢阻拦刘娘子成仙,就是与我等过不去。”
陈行目瞪口呆,这还没施法,就已经“刘仙姑……”。
陈行绣春刀出鞘——他们刑捕司的配置武器和锦衣卫一模一样,也是绣春刀。
青云丽日,朗朗乾坤。
身前是汹汹民意,身后是畏缩官差。
楚亭月执剑而立,目光中没有半点犹豫。
“阻拦者,杀无赦。畏缩者,律法查办!”
刑捕司只有三人,三角结阵。
血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个时候,援军出现了。
马蹄声响,一群身穿刑捕司服装的人或骑马或飞奔,很快在巷子里结成战斗队形。
这一刻,刑捕司远远超越地方衙役的战斗力展现了出来。
从屋顶,到地面,从骑兵到步兵。
高处张弓搭箭。
骑兵提枪,步兵执刀。
激动的百姓们终于退缩了。
楚亭月怒喝道:“仙姑,你们还要让信众送死么?”
那仙姑淡淡道:“我仙教信徒,死便是归于仙界,有何恐惧。”
楚亭月大怒,缓缓松开剑柄,指尖寒光闪现,峨眉刺在手,盘算了一下双方之间的距离暗自蓄力,准备一举先拿下这个仙姑。
等峨眉刺抵在她的喉头,她再看看这个仙姑还能不能像自己宣称的那样视死如归。
“住手,信众们退开——”
一声喊远远传来,声音绵长醇厚,说话之人内力非比寻常。
直到此刻都稳稳坐在椅子上的仙姑忽然一抬手摔了杯子,喝了声:“走!”
几人就这么走出客栈,视剑拔弩张的双方如无物。
楚亭月向着严阵以待的刑捕司众人做了个“放行”手势。
百姓们在仙姑走出来的一瞬间就跪倒了一地。
在信徒的跪拜和一声声“仙姑”的呼喊中,那道姑坐上轿子,一行人扬长而去。
他们和匆匆赶来的另一群人擦肩而过,彼此都没为对方停留一秒钟。
匆匆赶来,阻拦危机的也是五仙观的人。
红衣在身,容貌英俊。
玄澄真人。
仙姑扬长而去,被跳动起来的民意一下子没了着落。
百姓们这时候好像才真正感觉到害怕。
刑捕司依然对他们形成包围状,高处有弓箭手,面前有绣春刀。
神仙庇佑远去,森森国法笼罩着他们。
玄澄真人终于到了近前,朝楚亭月行了个礼:“都是误会,请这位巡司大人勿怪。”
一场危机烟消云散。
玄澄真人没有阻拦官府带走刘娘子的尸体,只是强调她是虔诚信徒,已有仙缘,必须在三日之内在迎仙岛举行仪式。
楚亭月一口答应,三日之内必还家属。
这一番折腾,楚亭月恨不得立刻回到县衙着手验尸。她一点不怕五仙教的胡搅蛮缠,却担心这一耽误,刘娘子的夫婿冯素冯教谕会赶来。
果然,双方一前一后,几乎是无缝出现在县衙。
娇妻遇害,冯素如遭雷劈,整个人的精气神在一瞬间老了十岁。
楚亭月叹了口气:“两日前,迎仙岛上,承蒙刘娘子照顾。没想到渡头一别竟是天人相隔。我当尽心竭力,为刘夫人洗冤尽报。”
“玄青真人昨夜得一梦,遂昌县中彩云缭绕,仙姑归位……”
“尊夫人有仙缘,当登仙境。此前城北五仙观的仙姑已来宣示过了。”
冯素显然已经听说过之前剑拔弩张那一幕,他是考上过举人,当过州教谕的人,比之那些看到仙姑就不要命的百姓更知道“王法”这两个字的分量。
“不瞒巡司,老朽活着五十多年,还是第二次遇到仙人出世。上一次仙人出世,遂昌三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前一位想来就是城北五仙观的……”
“不是。前一位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
楚亭月再度保证,三天之内一定让他接走刘娘子。
冯素没有阻拦,也不离去,唉声叹气的往那里一坐,大有“我就看着你们怎么折腾,等你们给我一个交代”的样子。
楚亭月没这闲工夫和他耗,等不及邻县仵作赶来,自己挽起袖子先去验尸。
说起来,她这个做法倒是避免了此类事件中的另外一个常见麻烦——女性被害者,家属们经常哭天喊地以“有辱清白”为名拒绝仵作深入验看。
楚亭月验尸完毕后懒得再去和冯素客套,一直在后堂休息。她也得到了两个新的信息。
第一个,徐沐平离开遂昌了。
就在她去迎仙岛的当天,徐沐平收到紧急消息,连夜赶回杭州。
第二个,协统杨和给他们送来了一队援兵——由王实带领,正是之前在城中摆开阵势,硬杠暴民的那些人。
自此,刑捕司在遂昌县整整一队半,二十名捕快,一名巡司,两名小旗。
阵仗之大仅次于协助锦衣卫查一船火药的那一次。
至于徐沐平的紧急回杭,王实猜测是杭州城近期出的连环失窃案。
苦主都是勋贵望族,丢的东西里还有御赐之物。
这种案子一听就是有赚头的——苦主愿花钱,破案了说不定还能在皇帝面前露个脸。
另外么,她猜和轩輗出任浙江按察使有关。
若是传言不出错,这位轩大人和前任按察的行事风格完全是反义词。
事必躬亲,嫉恶如仇。
轩輗最讨厌尸位素餐的官员,上一次浙江清军一口气弹劾数十人的业绩震慑天下。
浙江司以往“看钱办事”的作风正是轩大人最讨厌的。
徐沐平匆匆赶回去,恐怕就是要整肃风气,主动积极办几桩案子。
要知道轩輗对刑捕司这个机关的厌恶还在“尸位素餐”之上,在浙江、江西等任上多次上书要求裁撤刑捕地方司。
想到这件事,她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轩輗是青天大老爷,他的就任对两浙百姓是好事,对她楚亭月却不是。
她的师父——刑捕司领司和轩輗颇有矛盾,当面大吵都不止一次。
只不过轩大人一直没有在京城当上要职,而领司大人的后台足够强。
他的后台正是轩輗与之有矛盾的重要原因——王振。
以后大概是不能随意出入按察司了,她还挺珍惜和路英的友谊,原本想经常去请教……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天色向晚。
冯素一直在县衙候着,只可惜遂昌当下没有主官,他这个地方豪强的身份在路英、楚亭月这些外来户这里不太好用。
熬了半天,只有县丞、捕头这些人点头哈腰的招呼了。熬到近晚,他终于熬不住回家休息的时候,邻县的那位仵作终于赶来了。
这位仵作五十多岁,姓康,第四代从此业,在整个浙江都有名气,曾经被按察司请去帮忙,很有些见识。
和所有经验丰富的仵作一样,他并不看尸格,先自己动手验看了一下,才让人拿初验的接过来,一看之下道:“初始谁验的尸?”
楚亭月正好进门:“本官所验。”
仵作瞟过来,见是个女子,先是一愣,旋即道:“刑捕司的人?”
“浙江巡司。”
仵作认真的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笑了下:“老猫说他的关门弟子到浙江做了巡司,想来就是阁下。”
楚亭月眼睛一亮:“原来是毛师傅的旧友,亭月这厢有礼。再下只学到毛师傅的一点皮毛,实在不敢妄称弟子。”
一句话,她对这位康仵作肃然起敬。
他们口中之人是刑捕司资历最高的仵作,挂主簿职,正七品。平生办理过的疑难案件汗牛充栋,因为姓毛,身材瘦小,举动灵活,年轻时得了个“老猫”的外号。
知道这个外号,与之有书信往来,这位康仵作自然也在刑捕司工作过,只不知道为何离开京城放弃大好前程,来到处州府下面的小县城当差。
仵作哈哈一笑:“我等这种下贱职业,哪有什么配不配当弟子的。小姑娘勘验的很仔细,老朽也提供不了更多信息,这一次是白跑了。”
“还有一点可疑的地方,正要向康师傅请教。”说完这句话,她挥挥手,王实心领神会,立刻做了个清场,自己亲自守在门口。
原本这次验尸并不复杂,刘婉音就是被掐死的,死状明显,就连掐死人的指印都清清楚楚在脖子上。
如果没有五仙教抢尸体那一出,楚亭月只要确认一下精确的死亡时间就可以收工。
五仙教兰仙姑那一番举动让她疑心病彻底犯了。
当地百姓和冯素怎么想她不知道,作为一个刑捕官员面对这种事,只会做出一个判断——尸体上有秘密。
怀着“非要在尸体上找出点东西不可”的执念,半天之内,三次验尸,到了第三次终于让她发现一点奇怪的地方。
“这个痕迹,最初是一片暗红色。初验后一个多时辰,消散为淡淡红斑;第三次勘验,变深了一些。当下倒是没有新的变化。”
她指的是女尸正面左侧锁骨下方,有一些红色斑点,像是瘀伤未散尽,也像是哪里沾上了点颜料。
康仵作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而且向着四下看了看。
“我本以为是与人纠缠产生的瘀伤。”
但是瘀伤应该随着时间推移更加清晰,而不是半褪半深,颜色也不会越发殷红。
因为这些痕迹,她最初判断和捕头差不多,但深入验尸却推翻了这个判断。
若是遭人胁迫,刘娘子身上的伤痕太少了些,不足以发生“缠打之时,失手杀人”的地步。
要说是通奸,她死前并没有与人发生□□。
康仵作深深叹了口气:“小姑娘啊,这事麻烦了。”他绕着尸体走了一圈,仔仔细细看了看刘娘子的容貌:“我若说别去管这些旁支末节,巡司愿不愿意呢?”
聊两句白莲教,第二卷已经有读者亲看出来,白莲教将是贯穿这个故事的主线。
白莲教在历史上一直有反抗强权,反抗暴政的一面,更有光辉灿烂的反元起义。
同时,它也有落后,邪恶,贪婪的一面。作为一个长时间被镇压的地下教团,它的构成极其复杂,真正怀着救民水火的……比例真不会太多
当然,这只是一个小说小说小说……请各位看官把这里的一切当作架空空间的故事,与一切历史无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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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