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刑事录 第103章 第 103 章

水晶冰馆，遗容不变。

刘娘子登仙的第一步大获成功。

真正的大典只有收到邀请函的人才能出席，瞻仰仙容却是人人愿意都能排队去看，这一过程的时间就变得很漫长，整整进行了半天。

兰仙姑只在最初陪着处州知府等人转了一圈，接着就去做大典的准备。

这些官吏士绅大部分都是第一次出席迎仙大会，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遇到熟人，寒暄间皆是赞叹。

五仙教现在就这等气派，等敕封过后更上层楼，浙西要出一个真正的道家圣地了。

午后，吉时。

大典。

楚亭月在门口被拦住了。

“没有请柬不得入内。”

“我受玄清真人邀请。”

“这里只看仙姑发出的请柬。”

“本官带楚姑娘进去，可否放行？”

这道姑认识高矢寒，知道锦衣卫惹不起，也知道他和杨小英、玄昊等人关系不一般，一时犹豫起来。

一人看到这一幕，走过来笑道：“楚施主愿意赏光，贫道等当然欢迎。”对着看门的道姑道：“放进来吧，仙姑问起，说是我的意思。”

此人乃是兰仙姑的亲信，那日兰仙姑邀请楚亭月，正是她去传话。见她进来，此人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

这笑容落在楚亭月眼中，她大概能猜出对方的想法，那就是——既然上赶着送死，成全你吧。

和那一日相比，兰仙姑这处法坛有了巨大变化，旗帜招展，鲜花簇拥。

楚亭月没研究过宗教仪轨，一眼看过去也承认这番布置又热闹、又气派，非常符合大众对神仙境界的幻想。

正对的山凹处，那座女神像已经完工，脚手架全部拆除，从上到下依然覆盖着一张巨大的红布。

布料在风中微微起伏，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如此巨大的布料居然是上好的丝绸。

仅这一块布的费用，大概就够一户中等人家生活一年。

“真有钱，真奢侈。”

“百户大人为何来此？”

高矢寒等人都收到了兰仙姑的邀请，不过只有他一个人出席了。蔡祥和齐方同打从知道火药会被用在迎仙岛上后每日坐立不安，这两天干脆连豪华房子也不住了，学秋江他们，回到了钦差大船了。

若非皇明所系，这两人恨不得连夜启航。

“大家费了许多力气，当然要来验收成果。”

“大人就不怕百密一疏？”

高矢寒笑了一下：“真要如此，黄泉路上有楚姑娘这样的人相伴，倒也有趣。对了，怎不见秋公子？”

“他又不吃皇粮，何必来涉险？”

“啧啧，还好我来了，不然在姑娘心中就成了尸位素餐、胆小如鼠之辈了。”

“自临安初见以来，百户一直身先士卒，事必躬亲，怎会和‘尸位素餐’这四个字沾上关系。”

这句话发自真心，高矢寒在卖力干活这件事上和她很有共同语言。

她能吐血昏迷一醒来照样提刀上阵，高矢寒也是屡次中毒受伤，从不下火线。

她的目光一点点扫过法坛四周，低声道：“百户觉得，可还会有遗漏之处？”

高矢寒挑了下眉：“这么多法器，都是危险。不过……玄清这老儿既然没躲起来，他们应该是认认真真检查过了。”

楚亭月被他这句话逗笑了，玄清不过四十上下，哪来的“老儿”这种说法。

昨日，一大批官员名流出现，让玄清等人吃惊，他们也借着这件事反过来打了兰仙姑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对兰仙姑说，明日法会来了这么多官员，为了诸位大人的安全，我们要重新检查法会上的所有用度。

这话是当着处州知府的面说的，后者含笑点头，兰仙姑那边自然只能答应。

玄清这边的人也是真的不客气，把所有物品能拆的拆，能翻的翻，真的查了个底朝天。兰仙姑这边的人铁青着脸看着他们，等他们查完了，冷冷来一句：“诸位大人也要参加第九天的敕封，真人这里的东西，是不是也该让我们查一遍？”

一边监督的道人从容一笑：“没问题，再说了，都是为了五仙教的好，分什么你我。等明天晚上，你们来查，想查什么查什么，想怎么查都可以。”

她指指法坛周围：“他们站的位置比我们靠法器进多了，应该是很认真的。”

这一刻，玄清、观主等重量级人物正在进场。

他们所有人都是一身法袍，色彩明艳，刺绣精致，只是站在那里就展现出摄人的气势。

法事庄严、冗长，最初一刻钟楚亭月还看的兴致盎然，等到了半个时辰后已经哈欠连天。若非虔诚的信徒或者宗教仪轨的爱好者，这种动辄几个时辰的法事对双方都是精力体力上的巨大考验。

一个时辰后，第一阶段的重头戏终于到来了。

刘娘子的水晶棺从地下升起到法坛上，阳光之下，更是流光溢彩，神圣不可直视。

楚亭月拉了下高矢寒的袖子：“这怎么搞出来的？大殿到这里可不近啊，挖了地道？”

“没有。”

“没有地道？”

“绝对没有。”

她知道高矢寒那边有机关方面的行家，当初在临安七贤洞拆机关一路所向披靡，他说“没有地道”可信度有九成。

她松了口气，如果真有复杂的地道，他们之前的功夫都白费了。

“这里是迎仙岛，挖个大规模地道，这种动静玄清他们要是不知道，那他们也别混了，趁早跳乌溪江得了。最多是造这个法坛的时候，在下面做了一个小机关，她也只能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里动点小手脚了。”

楚亭月微微皱眉，这个解释有道理，但是无法说明棺材是怎么在无声无息中从大殿搬来这里的。

水晶馆摆放在法坛中央，四名道姑平举一张有着绚丽图案的绸布上台，用布遮盖住了棺椁。

布依然是上好丝绸制成，轻薄微透。

透过华丽的绣花，隐隐可见覆盖着的水晶棺，和其中锦衣华服、美若天仙的刘娘子。

丝绸覆盖了一层又一层，每一层布都比前一块厚一些，整整九层，最终将水晶棺完全遮蔽。

接下来又是一段冗长的仪式，待到兰仙姑匍匐在地，高呼“仙子归位——”

水晶棺陡然拔地而起，悬于空中。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兰仙姑打出一道符：“圣火恭送，仙子登天。”

空中一声炸响，覆盖在棺椁上的丝绸瞬间自燃，熊熊烈火悬空而烧，随风微动。

连处州知府都站起身，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看着。

九层布烧尽，灰屑纷纷散下。

空中再无一物，台上只余未烬的布片。

“这么块……”

“仙姑呢？刘仙姑去哪里了？”

满场嘈杂，众人交头接耳，惊疑震撼交织。

楚亭月也惊诧：“这是怎么做到的？”

最初听说棺椁中有火药，他们就猜到兰仙姑送刘娘子“登仙”的手法是火葬。

早上水晶棺一出，他们一度改变想法。

没料到火药是没了，火葬并不变，而且是一出摄人心魄的玄幻戏。

有人高喊“看啊，看啊——”

众人仰头，山崖顶部有几道耀眼的光柱，让人无法直视。

“有人，有人影。”

“是仙姑！”

“是仙姑，刘娘子飞升了——”

“刘仙姑保佑——”

法坛四周，呼啦啦跪了一群人。

信徒们一边叩头，一边许愿。

五谷丰登、疾病得消、加官进爵、生儿育女……红尘俗世的万般期待在这一刻化作言语，充斥在天地之间。

在一片赞叹和祈祷之中，当然也有格格不入的，比如——锦衣卫、刑捕司这两位。

这两人还在研究手法，高矢寒忽然道：“你记不记得，棺材升起的时候，上面的布料有些地方不太对？”

楚亭月也一直在回忆之前的每一幕，她就恨兰仙姑这里看守太严，没能把王实带进来。

听了这句提醒，她又仔细想了想，脑海中猛然出现一个细小的场景。

“水——那些布的下沿是湿的。对，棺椁升起的时候还有水滴。难道——是冰棺？”

“冰棺的话，今天这个温度下，本身摆放了一定时间，再加上火。融化到也不奇怪，可是，里面的人呢？”

哪怕只是惊鸿一瞥，冰棺中也是有一个“人”的啊。

“楚姑娘有没有听说过‘冰雕’？我曾在辽东见过一次，栩栩如生，还有能在一块整体冰块的内部雕刻出图案，加上设色。”

“还有这般能工巧匠？真想有机会看一下。”

闲聊之中，当天的第一阶段法事结束。

刘娘子成功升天，众人沐浴仙恩，心满意足。

接下来是第二阶段——玄女圣像开光。

刘娘子朝向玄清行了一礼：“接下来请真人与观主、玄昊几位师兄与我一同为九天玄女娘娘像开光。”

信徒们欢呼四起，观主、玄澄等人却是一惊。

兰仙姑提交的仪式中这一场只有玄清，可没有一古脑把他们全打包上去的环节。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能拒绝吗？

兰仙姑微微带笑，目光中带着复杂的意味，从他们几个人身上一一扫过。

过了一会儿，玄清站了起来，袍袖一甩，第一个登台。

剩下几人相继起身，玄昊忍不住多看了兰仙姑两眼，和她目光正好对上。

兰仙姑微微一笑，玄昊有一种被毒蛇盯上了的战栗，一时间恨不得转身往外跑。晃神间一人扯了一下他的袍袖，玄昊猛然惊醒，深吸一口气，四平八稳上了法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