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纪在白云观一直等到午时已过,也没有见到那位神秘的龙襄先生,因此龙先生还派来了一名书吏携亲笔信表示歉意,据说是突然有了紧急公务,一时脱不开身。zuowenbolan龙儿也再三表达了歉意。
返回瑞来客栈途中,郑纪回想今天的神奇遭遇,隐隐感觉到这件事有些蹊跷,龙儿神秘的身份,游览中途出现的那位美丽的少女,还有那位白面无须的管家,一切都指向了紫禁城的方向。这样的发现让他忐忑不安,一路上他神不守舍,显得神不守舍。
进了西便门,马车很快就到了南城根,远远看见了瑞来客栈高高挂起的招牌。来到客栈的门口,还没来得及下车,院子里面突然呼啦啦涌出一群人,把郑纪几人吓了一跳,正待询问,忽听大门里报喜锣一片声响,几个街混子手里拿着喜帖闯了进来嚷道:“是郑纪公子么?恭喜您高中了!”
听得这一声报,郑纪急忙起身下车,忽然觉得心慌腿软,眼一花又跌坐在马车的坐椅上。郑爽高兴得一下子就窜了下去,大声招呼店家:“掌柜的,快拿酒来,给我家二少爷贺喜!”
陪着郑纪回来的俞大猷走上前,搀扶浑身发软的郑纪下了车,用手扳着他的肩头说道:“郑先生,今日蟾宫折桂,可喜可贺呀!”
“多谢志辅贤弟!同喜,同喜!”郑纪抱拳答道。
他好容易才稳住心神,勉强站稳了身子,不过小腿肚还在打颤。郑纪心中暗道一声:“惭愧!还真是失态,这养气功夫不到位啊。太丢人了!”
正在胡思乱想间,店小二三步并两步上前来叩头,口里说道:“郑公子,小的给你叩喜了!”
郑纪这下子才完全从如醉如痴中清醒过来,忙挽起店小二,说道:“喜,大家都喜!这段时间承蒙诸位照顾,切不可行此大礼。”来报喜的报子们都等了大半天,早在一旁嚷着:“恭喜新科进士!请老爷赏酒钱!”
俞大猷哈哈一笑,顺手从身上摸出十几个银元递了过去,说:“赏给你们的,大家乐去吧!”那打头的摘下毡帽接了赏银,带着混儿们欢天喜地地去了。
等郑纪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客栈。伙计们早已将菜蔬摆布停当,大家安席就座,仍是郑纪坐了上面,俞大猷、店掌柜打横儿坐下,郑爽在下头把盏。酒过三巡,平静下来的郑纪脸上容光焕发,突然想起一直没看见林俊,便问:“掌柜的,林公子呢,他中了吗?“
掌柜的尴尬的笑了笑,努努嘴,用手指指楼上的房间,答:“林公子中午就回来了,一直躲在房间里没有出来,恐怕是落榜了……”正说着,楼上房门吱呀一响,神情憔悴的林俊从房走了出来,郑纪抢上几步迎了上去,执住他的手唤道:“朝宗贤弟,你……”
林俊勉强挤出个笑容,抱拳说道:“恭喜伯达兄!啥都别说了,这点挫折小弟还承受得住。”看了一眼酒席,又说道,”说实话,刚刚知道自己落榜时,确实有些受不了,感觉到这天都要塌下来了。呵呵,现在总算缓过来了。郑大哥既已中了,这是大喜事,在下倒要盘桓几日,大家高兴高兴再说。来!在下借花献佛,先敬郑兄得偿所愿!”说罢,一饮而尽。
郑纪笑道:“朝宗贤弟的道德文章,名满天下,何妨再等一科,那是必中无疑的!”林俊嗫嚅几下,把玩着酒盏不语,瞥见旁座的俞大猷低着头抿嘴而笑,遂问道:“俞大郎,你笑啥?”俞大猷见问,忙说:“我以为郑先生说的甚是。朝宗兄再等一科,又有何妨?正好去我那里住一段日子,也好让我这个妹夫做个东,尽尽地主之谊。”
“也好!亲戚之间是该多走动一下。”林俊道,“伯达兄乃是否极泰来,我原料他今科是必中的,本以为他的文章犯了禁忌,等了这几日不见消息,以为也罢了,不想还是料准了,倒去了我一件心事。说到文章道德,小弟十分惭愧,关键时刻不敢直抒其意,投机取巧,反倒让人贻笑大方。罢了,事已至此,我也不去想它了。”
俞大猷笑道:“朝宗这话说的不合适,这科举考试么,无非仍是‘步步行来,步步蹉跌’,哪一次不是一家欢乐,一家愁。谁又说得清?”
众人听了这话,不禁心有戚戚焉,神色肃然。郑爽在旁一边执壶斟酒,一边瞧自家公子,见他是满面春色;见林俊虽神色泰然,眉宇之中不免黯然,心想:“果然一个‘手舞足蹈’,一个‘步步蹉跌’!这世上的事谁又说得清?”
却听俞大猷又道:“其实朝宗兄不必急于归乡,就住在我那里苦读几年,我这边离太学又近,你可以去太学报名补习,愚以为必会有些机遇的。”
“朝宗,俞大郎说的对!”郑纪闻言也忙说,”你就再等一科罢!今秋还有第二届公务员考试,凭借贤弟的实力应该是手到擒来,说不定也是机会。现在有明文规定,公务员同样可以锁厅参加科举。”
林俊眼睛一亮,思索了片刻,缓缓举酒,一饮而尽,笑道:“不错!柳暗花明又一村,也许考公务员是个机会,最多去海外工作几年,听说待遇还非常不错,行,小弟听你们的!”
众人见他想开了,也觉得高兴。酒宴的气氛更加热烈……
夏至将近,刚交五鼓,齐王府里已经蒙蒙发亮。掌灯的小太监们挨次吹熄了悬在宫前和巷子过道里的灯,守夜的太监也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回房睡觉去了。
话说齐王这个宠妹狂人,为了妹妹的事也算是够拼的了,昨日在内阁与李东阳等人吵了整整一天,甚至连白云观都没有时间去。在他的坚持下,内阁只好妥协,包括宗人府,迫于齐王的压力,算是初步达成了今后皇室嫁女办法。新的办法规定:凡遇皇室或宗室嫁女,嫁出去的公主或郡主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驸马有权放弃自己的爵位和俸禄,参加科举出仕,如果不做官,也可以参加商业活动,前提是只享受驸马的称谓,放弃皇室对驸马家族的恩赏。
虽说具体的条款过段日子才能正式形成文件公告,但朱厚炜能做到这点,他的心中很是畅快,一大早便起身至王府花园练功。他穿着紧身衣袄,来了隔壁的小院,唤上朱载康,刚转出东门,却见永安公主迎面走来,便笑道:“永安,怎么起的这么早?呵呵,昨晚上看来一夜没有睡好。我家的才女竟也有全军覆没之时!以后可敢再小觑天下之士否?”
永安公主见到二哥,立刻笑魇如花,她一边施礼请安,一边娇嗔道:“二哥,你就别取笑我了!小妹要不是仗着你教我的几个绝对,岂敢在真正的才子面前放肆,嘻嘻,败了咱也欢喜!我只是个女流,哪里真想当劳什子的才女。哎,小妹现在也长大了,总不能老给二哥添麻烦,这些年你宠着我,受了不少委屈。小妹都铭记在心!母后既然让小妹嫁人,那便嫁人,只不过这驸马要小妹自己选。”说到这里,永安公主眼睛有些泛红。
“傻丫头,你是我的妹妹,哥不疼你,谁疼你?”朱厚炜怜惜拍拍她的胳膊,又笑着回身对大宝道,“大宝,你去将昨日郑先生写的那张条幅拿来。呵呵,我看啊!你们郎有情,妾有意的,二哥也看好你们。就成全了你的一段好姻缘。”
朱载康方答应一声“是”,早有小太监飞跑进去取了出来。永安公主不解其意,接过纸卷展开看时,却是郑纪写的那副对联,心中不由一动,脸上泛起红晕,她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审视这龙飞凤舞的草书。朱厚炜见了咧嘴一笑,早带着朱载康往后边去了。
……
这一天正是夏至,却是一个闷沉沉的阴天。云层压得低低的。海子边的柳树枝儿一动不动直垂水面,街衢上叫卖果子的摊贩也一改平日宽亮而富有弹性的嗓门,有气无力地喊着“香丝儿……麻糖哩……”,
“谁要贴饼油条麻花儿啰……”。
睡了午觉起来,朱载康先去慈安宫给张太后请过安,陪着她寒暄了一会儿,便借口要上课告辞出来。按照老规矩,他带了几名小侍卫,准备去外面逛逛,谁知还没有走出东宫,就看见永安公主等在前面。朱载康笑了笑,心领神会的陪着姑姑登上了马车,从神武门悄悄出宫,往西直门驶去。
为了不引人关注,马车很快转入小巷到了俞府的后宅,这里有个便门,这里的俞大猷早已经等候在了这里。因为太子经常来,有几个便衣侍卫就住在这里帮助照应,所以不需惊动这府中其他的人,便可直入后宅内院。
这座宅子是俞大猷上破获罗教案,正德皇帝知道后,一高兴御赐的宅子,这以前本是一座侯府,赐下来时有些年久失修,正德皇帝好事做到底,一道圣旨,工部马上派人重新整修了一下,经过装修后很是气派。
俞府后院有个不小的后花园,足足有十几亩地。几座高低不等的凉亭散布在池水四周,极是错落有致,当中有一座压水拱桥直通池心。从玲珑剔透的假山绕过去,再经一曲折的石桥便到书房。
那一日庆贺郑纪科举高中的酒宴后,在俞大猷的盛情邀请下,郑纪和林俊都从瑞来客栈搬出来,暂时都住在了这里,一个是在等廷试后安排官职,另一个是打算参加今年的公务员考试,反正各有打算。几个人行至桥上,就听到从书房内传来叮叮咚咚的琴声。
一缕缕幽香在这山亭水石中飘荡,真使人有如走入仙境之感。走在前面的永安公主止了步,三人站在桥上手扶石栏静聆琴音。那琴声时紧时慢,挑拨勾画,也说不清其中是个什么滋味。时而使人觉得飘飘欲仙,有凌空乘云之感;时而又觉得似有压在心头、排挤不出的郁闷;时而又使人感到如乍开闷笼般的轻松;反复咏叹余味无穷,但觉这闷沉沉的天气里,胸中浊气一扫而空。
俞大猷听了一阵,忽轻轻碰了一下朱载康衣袖,朝永安公主努努嘴。朱载康回头看他时,他正朝永安公主咧嘴儿傻笑。朱载康见永安公主已经听得入迷,呆呆的若有所思,便低声问道:“小姑姑,你在想什么?”
耳边突然的问话,让沉浸在音乐中的永安公主猛地一惊,有些失态地啐了一口“要你管”,红了脸嘀咕道:“听琴呗,能有什么想头?”
朱载康从未见过小姑姑这副小女子的模样,在他的心目中,这位姑姑和娘亲徐芊芊一样,那都是妥妥的”女汉子”。他哪懂得这些少女怀春的心思,倒觉诧异。旁边的俞大猷却笑道:“龙儿不必问,这是《诗经》上有的。注脚也有,道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龙姑娘你说是么?”
永安公主红了脸啐道:“俞大郎,你这臭小子讨打!敢教唆皇太子打趣人,看我回去不告诉我二哥!揍不死你。”说罢,照着俞大猷飞起一脚,俞大猷一侧身躲到了树后,脸上还带着促狭的笑容。更让永安公主又羞又怒。
这下子动静有点大,郑纪听得窗外嘁嘁喳喳的人声,便住琴息香,站起身推开窗户笑道:“怪不得琴声有异,弦乖音谬,原来有人偷听,快请进屋来吧!”
相处了一段日子,都是年轻人大家也随意了很多,早已没有那么多讲究,相互拱拱手算是见了礼,只不过面对永安公主的时候,郑纪倒是显得格外的恭敬,一板一眼的显得很是规矩。永安公主红着脸福了福,调侃道:“郑先生,今日聚会要是对对子输了,不会再来一句′为小人与女子难养`吧?”
朱载康和俞大猷闻言大笑,郑纪脸臊得通红,连道“惭愧惭愧!学生不敢”,一时间手脚无措。见到他尴尬的样子,朱载康收住笑,岔开话题问道:“郑先生方才奏的什么曲子,我竟没听过这么好的琴!”
郑纪这才吁了一口气,感激地看向朱载康,抹一把冷汗笑道:“龙公子见笑了,什么好听,音无哀乐,听者有心,弹者何意呢!”一句话说得三人都笑了起来,各自心里想的却不一样。
“咦!”俞大猷问道,“朝宗兄呢,怎么不在家里?”
“他最近可是大忙人!”郑纪笑了笑,说道,“呵呵,前几天,朝宗贤弟听了从安南回来的公务员,在太学的巡回报告,听了这些公务员在海外的经历和感人的事迹,当时就热血沸腾了,他立下了去海外工作开启自己仕途的志向。最近他呀,在积极筹备公务员考试,还在太学报了行政管理补习班,这不!每天下午要去上课。不过我很高兴!看样子科举失败并没有打垮他,他想另辟蹊径当公务员,在海外领地走上他的仕途……”
“这是明智的选择!”朱载康随口答道,“郑兄,条条大路通北京。有能力的读书人趁着年轻,其实去海外领地锻炼几年才是进入仕途的正道,比起抱着书本在家里闭门造车要强多了!随着各条航线的开辟,火车和蒸汽轮船的快速发展,各国的联系肯定会变得越来越紧密。未来朝廷会需要更多的外向型人才,会对有海外工作经验的人更加的看重。我敢肯定不出十年,这些敢于走出去的官员,恐怕会成为朝廷的主流,占据主导的位置。”
郑纪心里一动,这少年身上似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气质,爽朗质朴中带有雍容华贵,使人亲而难犯。朱载康忽然发觉自己刚才有些失言,便掩饰道:“方才所言,是我爹爹闲谈时讲过的话,不过我觉得非常有道理。对了,皇上还要到下个月才会回京,廷试肯定要等皇帝回来亲自主持。闲来无事,隔几日我邀郑兄一同出游可好?”
郑纪双手一拱,调侃地说道:“敬从世兄之命!这几日不来,愚兄很是想念。对了,龙哥儿,你不热衷于功名,不学八股文,平日里又看些什么书呢?”
“呵呵,我比较喜欢看史书,”朱载康一落座便道,“闲来无事,倒也读了几本杂书,即以春秋战国而论,着实使人莫名其妙,为何周室经历了八百年,到最后却乱七八糟地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呢?”
“呵呵,以史为鉴,读一读并没有坏处。”郑纪爽朗地笑道,“不过,世兄不学时文,却倒尽追求帝王之道,难道不进仕途,就能出将入相么?”
说得朱载康也开心大笑。永安公主用手帕子掩着嘴,也是笑不可遏。朱载康拿起桌上的宋瓷茶盅儿端详着问道:“我有将相之志,难道先生就没有么?”
“嘿嘿,我怕是不成。”郑纪挥着扇子,感慨地说道,“时代不同了!学是一回事,行又是一回事。大明处在一个变革的时代,无时无刻都在变化。这次来参加科举,愚兄感触良多呀!说句实话,如若退回三十五年前,在弘治初年那风云际会之日,我这肚子里的墨水,或可为天子倚马草诏。可现在就不好说了。而今天下日新月异,读书人要学习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呵呵,在下这点能耐,能盼到翰林也就不敢再往下想了。”
朱载康忙安慰道:“郑兄过谦了,其实以先生道德文章,这点想头并非过奢。”
“呵呵,道德文章?恐怕跟不上未来的形势变化喽。方才世兄问及春秋致乱之由,我倒想起了一件事。”稍顿,郑纪转入论题,“历来人们见仁见智各持一端。据我看来,政令不出天子,诸侯不尊周室,乃是祸乱之本!就拿即将成形的明联邦打比方,那些加盟联邦国家就好像当初的诸侯国,刚开始几百个小国,后来成了十几二十个,渐渐的是春秋五霸,战国七雄。今后这明联邦一定要避免走向周朝时周王室同样的老路。“
”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有一些亚洲小国会脱颖而出,如果他们借大明之力提高了自身科技水平,提升了国力。然后吞并周边小国,渐渐壮大自己的实力。也许哪一天,是亚洲也可能出现春秋五霸、战国七雄这样的局面。当然也有不同,大明比周室,最大的优势是,大明的体量毕竟很大,不是这些小国可以轻易撼动的。“
”不过呀!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不能保证大明帝国永远强盛下去。如果将来的亚洲真的合并成几个大国,将来的某一天,很可能势大难治,俗话说: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也许有一天,大明可能也会处在周室一样的尴尬处境,大明还是要未雨绸缪,早做谋划啊……”
郑纪没注意到朱载康脸色大变,他越说越来劲,甚至拿出一张新版的亚洲地图,指着上面的亚州各国,逐个逐个的分析各小国的发展潜力。朱载康还是第一次听到对明联邦的成立,发表这种不同观点,顿时被他这种新颖的思路吸引住了,尤其他对周边安南、占城、瀛洲、苏门答腊几个地方的分析,让人越听越觉得有道理。
朱载康越听越心惊,他从来没有从这种角度去思考大明的未来,甚至没想过可能某一天,发展起来的某些属国有反噬母国的可能性。他有些坐不住了,定定神笑道:“我不出将入相,你也不过想做个翰林,这么大的心兄弟可操不过来。”便起身拉了俞大猷道:“热得很,小姑姑且陪郑兄,你我出去走走再来。”说罢二人便一同出来。
屋里只剩下永安公主和郑纪,两个人相对而坐,好久谁也没有说话。永安公主倒一杯凉茶,双手捧给郑纪。这一举动,让郑纪有些受宠若惊,他小心翼翼接过,说了句:“多谢!”
又停了一会儿,永安公主方道:“殿试后便要派官,郑先生希望留在京师,还是去地方呢?”
郑纪出了一阵子神,方喃喃答道:“寒窗十载,一朝中第,所为何事?总是要干出一番事业来的,不管去哪里,在下都可以接受。”
永安公主便在对面坐了,摇着纱扇笑道:“先生可肯听本姑娘一言相劝?”
郑纪见龙儿和俞大猷一去许久,单留下龙姑娘,心中早有些不安;见她竟大大方方坐到对面,更觉局促,脸上便渗出汗来。听龙姑娘如此说,他只好眼望着窗外,将杯放在桌上道:“请讲。”
永安公主见他一副道学模样,倒觉好笑,起身拧了一把凉毛巾递上道:“我劝先生这次选官,最好选择外放海外。台湾府是个不错的选择。它现在的地理位置越来越重要,以前因为瘴痢横行,大多数官不愿意去。现在有了新药,已经解决了这个大麻烦。如果郑先生想要有所作为,不如选择这里。另外,这里离大陆并不远,对岸就是你的家乡,很适合先生当做仕途起步的地方。”
郑纪心里明白龙姑娘对他的情意,原想龙姑娘定要劝他刻意功名,留在京师,或者争取进入翰林院。万不料她竟如此相劝,不禁大奇,转过脸打量着永安公主,笑问:“为什么呢?”
像这样与一个青年男子独坐促膝而谈,尽管永安公主受二哥的影响,是一位见多识广、聪明机变的姑娘。也是头一回,永安公主见他正眼盯着自己,不禁面红耳热,鼓起勇气答道:“刚刚龙儿说得对,十年之后,将来朝廷的阁臣,俗话说:宰相出于州牧,将军发于行伍。今后的大明阁臣,必定出在外放海外的官员中,你现在还年轻,何不拼搏一下?”
“你是说……龙姑娘,冒昧的问一句。你和龙儿,究竟是什么人?”郑纪若有所悟。
“眼下也无需多说,我们是谁,这并不重要。”永安公主掩口笑道,“重要的是你个人的抱负。当然,这只是本姑娘的个人意见,采纳不采纳,还是得看你自己。郑先生孤高耿介,当然不肯曲中去求功名,呵呵,我清楚着哩,怎么会强人所难?”
郑纪沉吟着将这话一字一字回味许久,自觉爽然,遂笑道:“依你!也许那句话说的对,年轻人到海外去,那里有更广阔的天地!也许那里才是我的舞台。”
二人正说得热闹,忽听窗外有人笑道:“龙姑娘好才情,片言说醒痴迷人!”
永安公主红着脸啐道:“又是你俞大郎这促狭鬼!大热天儿,你带着龙儿到哪里去了?看我告诉二哥,仔细着了!”
说话间,朱载康和俞大猷已笑着进来,朱载康笑道:“小姑姑别急么,和郑兄不要急于做决定是一样的道理,欲速而不达。是我让俞大郎在这偷听的。”
听到这话,永安公主狠狠地瞪了大宝一眼,这才低头不语。朱载康抬头看看天色,已将未末,便对永安一笑:“小姑姑,咱们也不能老恋着这儿,也好走了,省得老太太惦记着又打发人来催。”
俞大猷忍不住地笑,永安公主不好意思地嗔道:“谁恋着了?是你这小猴子不愿意回家,还没来由怪到姑姑身上。”几个人说说笑笑,这才告辞离去。
送走了龙儿他们,郑纪隐隐猜出了他们的身份,如果龙姑娘真的是那位公主,自己应不应该接受这份深情厚意呢?想起那坑爹的驸马待遇,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患得患失中,他陷入了两难之中。
……
正德十年,轰轰烈烈的进士游街结束后,意味着这一届的科举终于落下了帷幕。就在第二天,人们发现今天的大明日报上刊登了《大明皇室嫁女规定》,顿时引起京城的轰动,大街小巷议论纷纷,瞬间成了一个热点话题。
拿到报纸后,那些娶了公主的驸马顿时翻身农奴把歌唱,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把宫里派来的嬷嬷打了出去,然后嚎哭着,结伴跑到紫禁城磕头谢恩,哭哭啼啼的,把喜欢清静的张太后烦得不行,一部《心经》都抄错了几个字。
整整一天,张太后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没有料到自己这个二儿子还真是说干就干,她可知道,昨日朱厚炜为了自己的妹子跟内阁讨价还价,在某些朝政方面做出了不少让步,这才堵住了那此文官们的嘴,说白了是利益上的交换。宠妹宠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这些纷纷扰扰,暂且不提,朱厚炜现在忙着安排正德皇帝大胜归来时的典礼。朱厚照御驾亲征,扬威于海外,怎么样都得有一个盛大的典礼,记录这历史性的一刻。朱厚炜可不想让记录历史的笔,操弄在那些恶心的文人手上。一句话,他要把控舆论导向,让人们记住这改变历史的一刻。
朱厚炜打算用一次史无前例的盛大仪式来纪念这一伟大的时刻,同时通过这样的方式,潜移默化,让老百姓通过这样的活动逐渐产生国民意识,这也是他达到的目的。因此,这次盛典由他自己亲自主导,亲自布置郊迎大礼。那里该搭彩坊,何处应设芦棚,百官迎接地址,官员排列次序,又传令京城京郊沿道百姓家家设香案,户户鸣爆竹,醴酒香茶,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得胜还朝。
所幸这么多年过去了,各部院大臣官员多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很多人多年奔走军机处门下,服从惯了,事事都觉顺手,无人不肯听令。待到五月初八,正德皇帝所部凯旋之师已到天津港,初九可抵西山大营,稍事休整后,准定初十辰时入城受阅。
两边电报联络不断,驿递也是往来穿梭,已是万事安排妥当了。朱厚炜思来想去,唯恐出问题,又冒了暑热乘坐马车亲自踏看了张家湾至午门一路布置情景,又去锦衣卫仪仗大队检查了他们的训练,直到找不到任何瑕疵,这才浑身是汗的回到乾清宫。
其实刚过端午,整个北京城就经过了精心布置,到处花团锦簇,洋溢着节日的气氛。各条主干道上两旁榴花甫落月季盛开,浓绿丛中猩红黛白灿花纷呈。金缸贮长春之水,朱门插溢香青艾,如果从空中看,此刻的北京城,里里外外姹紫嫣红,布置的犹如一座春城。
《大明皇室嫁女规定》出台后,郑纪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很感激那位未曾谋面的齐王做的一切。虽然两人没有捅破这张纸,但他和永安公主之间的感情越来越好。巴巴儿等到五月初十,是正德皇帝率领凯旋之师入城的正日子。
郑纪、林俊等一些读书人相约一起观礼,郑纪料知城里必定人山人海,早早儿雇了两辆出租马车早早的出了门,众人带了酒食香烟迤逦出了西直门,却见外头驿道两边挨挨压压都是城里拥出来瞧热闹的,不但树阴下,就是老日头下,不少人张着大青布凉伞,在伞盖下设香案迎候。
其实正德皇帝登极以来,还没有在京师子民前这么近距离露过面,人们跑这么远,一为瞧“王师凯旋”的风光,也有些人心里倒是更想瞧瞧“皇帝老子”长什么样儿,见近城道边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卖小吃的、汤饼烧卖凉粉酥糖炒面烧鸡卤肉小摊子上,高一声低一声唱歌儿似的叫卖声嘈杂不堪,比菜市场还要热闹。
郑纪、林俊等人见有这么多人,顿时觉得头大。两辆车便沿驿道继续向前,足足走了快十里之遥方见人流渐渐稀少,便在一株大柳树下停了下来,找了一个最好的位置,摆下酒宴,迎候南征的大军归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