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妃静静地听罢,却是嫣然一笑,淡淡地说道:“缘分都是天注定的。xinghuozuowen臣妾听陛下这么一讲,觉得那句话说的好,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妾身能与皇上相伴,已经很满足了。……唉……罢了,罢了!陛下既是来这御花园里散心,就不必劳神苦思这些没意义的事了!先到‘小天湖’那边观鱼戏水,休憩一下如何?”
“好吧!”
朱翊钧脸上的表情松弛了下来,仍是背着双手慢慢向前踱了过去。没走几步,他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向郑妃说道:“对了!你记得要提醒一下朕,再过十几天就是老王爷的寿辰了,到时候你和朕一起去为爷爷庆贺一下,爷爷不喜欢大操大办。其他人就不用通知了。”
“皇后也不通知一下吗?这不太合适吧。老王爷最喜欢一家人和和睦睦,还是一起去好一些。”郑妃规劝道。
朱翊钧犹豫了一下,想想还是点点头:“好吧!还是爱妃考虑的周到。就依爱妃的,把皇后也叫上,对了!你别忘了把云和公主带上,爷爷最喜欢家中的女孩,朕的几个姑姑从小就受爷爷的宠爱。云和也肯定会受爷爷的喜爱,后宫的事你多操点心!”
“皇上!”郑妃却蓦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里带着一丝隐隐的嗔意,“您又忘了:臣妾只是一介妃嫔,恭妃娘娘有位有德、居宫在前,似乎还轮不到臣妾来指令后宫之事啊!”
“哦……”朱翊钧一怔,圆胖的面庞上慢慢泛起了一缕窘意。他避开了郑妃幽幽的目光,将自己的眼神投在了鞋尖上,低声说道:“知道了,朕待会儿吩咐陈矩传旨给皇后去办理这件事……”
是啊!朱翊钧在心中暗想:恭妃只因生了皇长子,就在名分上似乎顺理成章地被人看成了未来的皇后、未来的“六宫之主”。尽管她的才德远远不及“母仪天下”的标准。
然而,郑妃再有贤德,再有才略,再有自己宠爱,她也只能屈居于妃嫔之位,始终不能公开站到六宫之首的位置上协助自己打理内外事务。一念及此,他也只得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当下无言无语,和同样也是心事重重的郑妃一道闷闷地往“小天湖”那边踱去。
……
自从被称为人的奇怪生物在地球上行走以来,几千年,也许几十万年间,衡量在地面上前进的最高尺度无非是马的奔跑、滚动的车轮、划桨的船或帆船。在那被意识照亮的、被称之为世界史的狭窄范围内,大量技术进步的成果并没有明显加速运动的节奏。本时空直至十六世纪中旬,地球上在东方交通的速度和节奏才发生根本变化。
在这个世纪的四十至五十年代大明帝国各地、各民族相互靠拢的速度比此前几千年还要快;有了火车、轮船,一天就可以完成以前几天的行程,几分钟、几刻钟就可以到达原先好几个钟头才能走到的地方。然而同时代人无论如何兴高采烈地感觉自有火车、轮船以来速度的新的提高,这种感觉毕竟还没有超出可以捉摸的范围。
火车和轮船这些交通工具只不过将迄今所知速度提高了五倍、十倍、二十倍,目光和心灵都还能够理解它们,能够对这一表面上的奇迹作出解释。然而随着五十年代电报电话的出现,就其影响而言,电的最初若干成就却是完全出乎意料的。还在摇篮时代,电就已经是一个巨人,一切法则都被推翻,所有人类已知的有效的标准都被这一神奇的通讯方式破坏。
作为后世人,我们绝难想象在十六世纪的大明人对电报机最初的成就是何等惊讶。就是那个小小的几乎难以感觉得到的电火花,昨天还只能从闪电中看到它,现在却一下子就获得了跨越好几个国家、山岳和整个大洋进行通讯的神奇力量,既令人感到极其兴奋,又使人瞠目结舌。
墨迹未干的字句,在同一秒钟就能被数千里外所接收、所阅读、所理解,那在细小的电棒的两极之间振荡的看不见的电流能越过整个地球,从地球这一端传到地球另一端。中学的物理老师昨天还只能通过摩擦一根玻璃棒来吸引一小块纸片的那个小玩意儿,今天已比人的肌肉的力量和速度高出百万倍、万万倍,传递消息,驱动有轨电车,用电灯照明街道和房舍,像眼不可见的精灵在空中飘浮。
只是由于这个发明,大明帝国的时间和空间的关系才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具有决定性的变化。欧洲和亚洲的一些国家都知道大明帝国有这种神奇的技术,但没有人能够一窥究竟。这一分钟在马德里,在伦敦、那不勒斯和里斯本发生什么事情,在北京城同时能够知道,自从那时开始对于大明来说,世界就变了,完全变小了!
这十几年来,整个世界都想破解这里面的秘密,然而大明帝国把这项技术最高等级的秘密捂的死死的,甚至锦衣卫有专门的机构负责这些技术的保密,朝廷也有专门的电话电报局专门负责经营电报电话的业务。总之,大明朝廷管控得很严。然而要实现电话跨洋通话,两边的人直接进行语言沟通目前来说还是不可能的。
怎样使一根电线绕过浩瀚的太平洋这个无比辽阔的大洋,又不允许有一个中间站呢?即使是大明还处在电学的幼年时代,一切因素尚属未知。海洋的深度还未经测量过,对大洋的地理结构只有模糊的认识,还从未试验过在这样的深海中安放的电线能否承受得了如山堆积的海水的巨大压力。
甚至,即使技术上有可能在这么深的海水中安全地铺设这么一条无穷长的电缆,哪里有一艘这么大的船能承载几千海里长的铜铁金属线的重量呢?又哪里有这么强大的电动机,能把一道电流完好无损地输送到如此遥远的距离呢?乘轮船横渡大洋至少也要两三个星期。一切前提条件都不具备。更别说,也还不知道在大洋深处是否存在可能排斥电流的磁性漩流,还没有足够的绝缘材料,没有靠得住的测量仪器,大明的科学家目前还仅只熟悉了电学的基本定律和原理,它们只够使人睁开眼睛,走出无意识的几千年沉睡。
“绝不可能!皇上异想天开!”当万历皇帝一提起横跨大洋铺设电缆的计划,不少学者们便强烈反对。一些最敢干的技术人员也只敢这么说:“以后也许可能吧。”
即便是迄今对完善发报技术作出最大贡献的科学院宋应星教授也认为这种计划是前途难卜的冒险之举。但他又预言道,铺设横跨太平洋的电缆一旦成功,他敢断言“它将是本世纪最光荣的壮举,将永远铭记于史册”。
一个人对奇迹的信念永远是一个奇迹或一件美妙的事情能够产生的首要前提。恰恰在学者们犹豫不决之时,一个固执己见之人淳朴的勇气能把创造性的活动推向前进;在这里,也像大多数情形那样,一个简单的偶然机缘使这一宏伟壮丽的事业获得了推动力。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万历皇帝——朱翊钧。他固执己见,一定要推进这个项目,甚至不惜拿出内帑也要完成这一伟大的事业。他虽然对电学一窍不通,甚至从来没见过一条电缆。但是这位世界上最尊贵的人,天生就有掌控天下的雄心和富有强烈的冒险精神。
大明帝国国子监物理系的两位资深教授领受了这项任务,其中一位是前面提到的宋应星教授,另外一位恰恰是郑妃的父亲郑承宪,名义上也是位国丈。这两位以难以想象的精力投入工作,他和所有专家建立联系,组成了一个专门的研究机构。有了万历皇帝这位大财主的支持,筹备工作进行的很顺利。只不过,铺设电缆的大致费用是在这项计划付诸实施时唯一有把握的估算,但技术上究竟应如何实施,并无先例可循。
还从来没有人设想过、计划过类似规模的工程。在黄河和长江之间的狭长水带下面铺设电缆怎么能和铺设横跨一整个大洋的海底电缆相提并论呢?
前者只要从一艘普通轮船的露天甲板上卷下几公里的电缆就行了,电缆就如同船锚离开绞盘那样缓慢地一圈一圈沉入水中。在运河铺水下电缆可以不慌不忙地等待一个风平浪静的好日子,人们对水深处的情况了如指掌,随时能观察到两岸的动静,从而避免发生任何危险的偶然事件;只要一天就能顺利完成。而在至少要连续航行三星期才能横渡的大洋铺设海底电缆,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海上天气变幻莫测,长好几百倍、重好几百倍的电缆不可能一直放置在露天甲板上。此外,即使是大明帝国在这个时代也没有一艘足够大的海船有那么大的货舱,能装得下由铜、铁和橡胶制成的这个庞然大物,也承载不起它的重量。这至少需要两艘主力船,并且还要有几艘船只随航,以便准确地保持最短的航线,并在发生意外情况时给予救援。
为此,万历皇帝圣旨一下,将东海舰队所有的运输舰调拨给这两人指挥。其中,微山湖号和洞庭湖号运输舰是两艘排水量超过6000吨的大型运输舰,这已经是此时大明帝国能够拿出来的最大型的运输船只了。但这两艘战舰本身都需要改建才能各自整齐地将那连接两大洲的无尽的链条的一半装进船舱。自然,主要的问题始终是电缆本身。对连接世界两大洲的这一条巨大无比的脐带提出了难以想象的要求。一方面,这条电缆必须像钢索一样结实、拉不断,同时又要保持弹性,才能便于铺设。
它必须能够承受得住任何压力、任何重量,又要像丝线一样光滑便于缠绕。它又必须是实心的,又不宜塞得过于饱满,既要坚固,又要精确,精确到能把最微弱的电波传送到几千多海里之外去。这条巨大的缆绳上任何一处有极小的裂缝、微不足道的不平整,都会破坏这二十多天航程路线上的信息传送。看上去,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宋应星和郑承宪知难而进!现在那些工厂日夜赶制金属线,皇帝不屈不挠的意志推动着所有的车轮滚滚向前。吕宋岛上整座铜矿、整座铁矿都用来制作这条绳索,整座整座橡胶树林的橡胶树都为制作如此长的橡胶绝缘护层而流淌胶乳。
这根电缆里面的金属丝线总长六千万海里,足够绕地球三十三圈,连成一条线,也足够把地球和月亮连接起来,仅这一点就足以形象地说明这个工程的规模是何等浩大。华夏自从秦始皇修长城、隋炀帝修大运河、正德皇帝修铁路以来,还没有哪个皇帝敢尝试比这更宏伟壮丽的工程。
但万历皇帝就是横下一颗心,要完成这一伟大的工程。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虚荣心,而是他看到了这样做的好处,那就是更加有利于他统治这个华夏有史以来幅员最辽阔的帝国。尤其是祖家的案子,让他察觉到了朝廷对于海外领地控制能力是不足的,一旦国内发生变乱,很有可能这些地方会脱离大明的掌控宣布独立,他也要为子孙后代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
在万历皇帝的亲自督导下,轰隆轰隆的机器声响了两年之久,电缆像一根细细的不断的线绳从工厂出来缠绕到两艘大船内部,终于,在缠绕了好几千圈之后,两艘大船每一艘都装载了一半缠在线盘上的电缆。有制动闸和倒车装置的笨重的新机器也已安装完毕,这些机器是为了在两三个星期内一口气不停地把电缆沉入大洋深处而设计的。
包括宋应星、郑承宪在内的所有最优秀的电气师、工程技术专家云集船上,以便在整个电缆铺设过程中用他们的仪器不停地监控电流是否受阻。记者、电影摄制组蜂拥到舰队上来,要用文字和影像描述这最激动人心的这一次远航。
……
从正德到洪宪年间,宪政经过三十多年的改革以后,已经形成了一套全新的机制。大明已经发展到了文官政治的一个新的阶段,国家管理的方式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皇帝只抓住了军权和对政府的监督权以外,其它政务上的事情并不过多的干涉。
换句话说,首相的权利越来越大,但责任也越来越大。最明显的特征是包括首相在内,文官们在行政过程中是要看政绩的,没有政绩,想爬上首相的位置,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很多有志于竞争首相位置的大佬,都千方百计的想要干出一些成绩出来,当然,这些成绩必须得到皇上的认可。
还过一年,首相申时行的第一个任期就要结束了,按照大明的惯例,首相的每个任期走五年,可以连任三届。其中一个最大的考核标准就是政绩。毕竟有《大明考成法》在那里监督,这可是悬在文官头上的达摩斯利剑。
一般来说,首相只要不出现重大失误,为了维持政权的稳定,皇帝不会轻易更换首相人选的。但如果政策上有重大失误,或者出现了民乱这样的案件,首相是会被要求引疚辞职的。申时行执政的这一个任期里首先是北美出现了金山民乱,不过说起来还情有可原,毕竟是鞭长莫及,朝廷主要是委托北美总督府管辖。
但万历五年即1572年8月23日四川发生的一个轰动全国的大案,一下子把申时行顶到了风口浪尖。这件大案的过程是这样的:主犯姚文元是宜宾当地姚氏中族的族长。从正德四十四年开始,姚家就以姚氏商行为掩护演了一大批打手,以商养黑、以黑护商。
姚家通过巧取豪夺、私挖滥采的方式涉足当地水泥、煤矿、桑蚕等行业,姚家的势力和经济实力得以迅猛发展;姚家在县衙担任县尉的姚文元主要负责以暴力手段排挤打击竞争对手,以黑护商;而举人出生的姚孟源则负责与个衙门打交道,为姚氏宗族寻求非法帮助,已经成为了当地的一霸。
而四川巡抚曾明全与姚孟源乃大学同学,正是在他的包庇和纵容,姚家才会变得如此的嚣张,盘踞在宜宾称王称霸六七年,当地的老百姓敢怒不敢言。廉政公署接到举报,查处这件案件后,整个四川官场有三十六名官员涉案,涉案的非法所得竟然超过十亿龙元。
更让朝廷惊讶的是,姚家竟然眷养了三百六十九名打手,这些人不仅配备了火枪和炸药,涉及的人命案竟然多达三十多起,这其中甚至包括当地的廉政官员,这也可以看出姚家有多么的嚣张。这简直是要造反的节奏啊!
这件案子立刻引起了万历皇帝和总理申时行的重视。于是,廉政公署配合锦衣卫、东厂在全国的大彻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1574年初截止到现在,一年多来,全周共侦办不法宗族势力六十一个、非法社团201个,破获刑事案件7620件、7151人。
自从查抄非法宗族势力启动以来,全国共查处作恶多端的宗族势力3291个、涉恶犯罪10418起,破获刑事案件364309件、410974人;全国打掉资产在亿元以上的涉黑企业453个、资产高达308亿元,全国1887名公务员以及官员成为了这些宗族势力的保护伞,因此而锒铛入狱。
一系列的大案要案接连发生,首相申时行也因此成为了御史和言官的攻讦对象,这段日子一直被架在火上烤,要求首相辞职的呼声也越来越高。而一些想要取而代之的人也蠢蠢欲动。这其中就包括出任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参预机务的张四维。
……
张四维今天窝了一肚子火,从总理府回到家来,更过衣后,管家张顺请他用晚膳,可他胃口全无,只让张顺吩咐厨下调了一碗蜜汁兰花膏给他服用,自己闷坐在书房里,还在想着下午自己与申时行的争吵。
事情的缘由很简单,为了拉动内需,国家通过售买国债的方式在大明各地进行基础建设投资,户部、工部从中得到了最大的好处,而礼部这个清水衙门也很想从中分一块蛋糕。张四维本身就觊觎首相的位置,想要取而代之。
但如果没有政绩让皇上看到,想要上位那是难上加难。在他看来,当今皇上虽然英明神武,但有些好大喜功,也比较讲究享受。而且这位皇上跟皇后并没有什么感情,又特别宠爱郑妃,皇后虽然生了皇长子朱常洛,但他由于是早产儿,生下来就身体羸弱,并不是一个合适的继承人。因此,皇长子今年虽然二十多岁了,万历皇帝却迟迟没有加封他为太子。
皇次子朱常溆乃郑淑妃所生,虽然才四岁,却活泼可爱,深得皇帝的喜爱。基于以上分析,张四维决心投石问路向皇上表示忠心,他上书皇帝,请万历皇帝早立储君,然后极力推荐皇次子朱常溆,以博得皇帝的欢心。
万历皇帝收到这份奏折以后,并没有表态,也没有驳回。看来很有成功的希望。他自以为摸准了皇上的心思,暗自高兴之余,又开始琢磨更大的行动,为自己加分。然而,今天他却被首相申时行叫到总理府,并严厉斥责他违反《大明宪法》中的皇位继承法,开了很不好的一个先例。
申时行强调:一旦这件事情得逞,必然会为大明的皇位传承埋下了祸根,将来很可能导致其他的皇子争储,导致内乱,从而破坏大明国泰民安的大好局面。他张四维必将成为大明的罪人。一席话,把张四维说的面红耳赤,只能老老实实承认自己的错误,这才让申时行放了他一马。
张四维入阁之前,他本来也是一个敢作敢为说一不二的干臣,他年纪比申时行要大。但是,他那几刷子比起申时行的行事老道来说,却是小巫见大巫。加之,自从宪政改革以后,朝廷是总理负责制。任何人入阁的都是“随元辅入阁办事”,已注定了他的身份就是随班,张四维审时度势,便将自己的政见主张尽行收起,总之,一切唯申时行马首是瞻。
隐忍了这么久,几年下来,他在士林中的形象竟完全改变,官场中无论是清流还是循例,两样人都视他为庸碌之辈。除了在申时行面前藏拙,唯唯诺诺,对郑淑妃也是百般巴结。他知道得罪了这位娘娘就是得罪了皇上。
但自从国内连续爆发大案要案,申时行的执政政绩蒙上的污点以后,他的心态渐渐有了一些变化。他认为取而代之的时机来了,立皇太子不过是他投石问路的一种手段,他后面还憋着大招没有使出来呢。总理是由皇上任命的,他要想取得皇上的信任,就必须有所表现,也就是说,要让皇上看到他与申时行的不同之处。
正在张四维独自待在书房里如坐针毡,浮想联翩之时,忽见管家张顺推门进来,上前禀道:“老爷,李植御史大人到了。”
“啊!”张四维迷瞪瞪地揉揉眼睛,刚起身准备到客堂相见,转念一想,忽又改变主意,对张顺吩咐道,“你将他领到书房来。”
没过去多久,张顺领了一个身穿五品白鹇官服的中年官员进来。只见他瘦得一根竹篙似的,小眼睛,塌鼻梁,高颧骨尖下巴。这副长相实在不敢恭维。说实话,倒像是京城当铺里那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朝奉。
他便是在都察院供职的监察御史李植。李植一进门,立忙恭恭敬敬,把官袍下摆一撩双膝一弯跪了下去,口中大声禀道:“门生李植叩见座主大人。”
张四维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亲热说道:“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张顺,给李植看座。”
李植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副奉事唯谨的样子。他是正德四十年的进士,那一年会试的主考官是吕调阳,副主考使是张四维。吕调阳正德四十二年病逝,这一年的进士便都奉张四维为座主。
根据大明帝国的惯例,总理有负责组阁的权利。如今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员,十之**都是总理申时行亲自诠选。张四维虽然当了次辅,这些当道大臣没有也不可能有一个肯听从他的调遣,毕竟组阁是总理的权利,虽然提名必须获得皇帝的批准,但一般皇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为难自己任命的总理。毕竟政通人和才是政府执政的基础。不过每一名老官僚手下都会有一群人形成一个小小的利益集团。
比如张四维的门生中,就有不少人聚集在他的麾下,这很正常,皇帝也乐见其成。有位老人家说的好:党内无派,千奇百怪,放在这时代也是真理!这李植便是最得张四维信任的门生其中之一。李植虽然长得丑,但属于那种一按浑身都有消息儿的人,一肚子鬼点子多似天上繁星。
因此,他就格外得到张四维的青睐,逢有难以决断的事,张四维便会将他找来商量。此时,待张顺退出把书房门掩上,张四维便一改座主的尊严,迫不及待地说:“李植,知道老夫为何召你来吗?”
李植眨了眨两只小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听说老大人被申总理下午叫到总理府训斥了一顿,不知可有此事?”李植知道此事,张四维倒不觉得惊奇,还是随口问了一句:“你听谁说的?”
“黄际。”
“哦,难怪,这件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除了内阁成员,恐怕知道的人不会很多。申总理并不想把这件事传扬出去。这对谁都不好!”
“嗯,你说的有道理。”
黄际是张四维的书办,跟李植的关系不错,两个人又是隔壁邻舍,透露给李植听也不奇怪。张四维今天郁了一肚子的闷气,终于找到一个人一吐为快,于是将下午在值房里发生的事备细说了。
李植一听,缩脖儿一笑,说道:“座主大人,其实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句话,如今正好用在您的身上。”
“此话怎讲?”张四维不解地问。
“大人当了四年次辅,却一直装聋作哑,唯总理之命是从。现在舆情汹汹,申总理当政期间,出了这么多乱子,人人都看得出来,申总理的首相之位岌岌可危。如今想要上位的人举不胜举,不过真正合适的人就那么几个。这时候正是您惊雷劈空利剑出鞘之时。”李植云山雾罩的答道。
张四维眉毛一蹙,回道:“瞧你兴抖抖的样子,说话高一句低一句不着边际。什么利剑出鞘?”
见到张四维不悦,李植赶紧挪正了座儿,再不敢吊儿郎当打野岔,而是敛了笑容一本正经言道:“依卑职猜测,眼下皇上并非没有立皇次子为储君之意,只是皇次子年纪尚幼,况且没有从军的经历,并不具备担任太子的资格,所以卑职认为现在提出来,尚且为之尚早。不过大人的心意,皇上应该是领会到了。”
“你怎么会这样想,有何依据?”张四维问。
“大人还记得万历元年,申总理臣请皇上立储之事吗?“李植舔了舔嘴唇问道,然后又自问自答说,”皇上当时给出的理由就是,皇长子没有从军的经历,因此否决了申总理的提案。两年前皇长子虽然从了军,如今还在服役期间。但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位皇长子根本受不了军中的训练,没有一项能够通过考核。所有的事情都只是走走过场罢了。“
说到这里,李植舔呐舔嘴唇,继续说道:”皇长子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皇上却迟迟不肯立储,就很说明问题。咱们这位皇上已经埋下了伏笔,他在等着皇次子长大呢!时机到了,皇上也需要一位大臣将这件事摆上桌面。其实您并不亏,虽然被首相训斥,但在皇帝那里绝对是加了分的,皇上心中有数,对您是百利而无一害。”
张四维觉得李植的话的确有些道理,说道:“不过这也不能保证老夫能够取而代之呀!毕竟皇次子今年才四岁,等到他成年还是十几年以后的事情呢?礼部毕竟是个清水衙门,拿不出像样的政绩,想要上位,并非简单的事情呀。”
“这就是症结所在!想要出政绩其实并非难事。”李植两道稀疏的眉毛一阵颤动,身子朝前一俯,觑着张四维,神秘兮兮地说,“据说皇上这些年经常去承德游猎,每次都只带郑淑妃伴驾,虽然住着民房,却一住就是一个月。大人,这里头的奥妙,叫人不得不深思啊!”
“你是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