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风流 第947章 神棍

城堡外，佛郎机兵马密密麻麻集结在城堡东门外和东南方向的街道上。他们正忙忙碌碌的整顿阵型，搬运云梯和十几架临时建造的攻城装置。

战斗一触即发。

昨晚重炮被毁之后，重挫了佛郎机兵马的士气，但同时也将他们逼上了绝路。城中粮食物资所剩无几，被烧毁的粮食囤积之处是军中唯一的粮草囤积之地。这两天搜刮来的粮食也即将告罄。

城中的百姓们早已跑的七七八八，他们跑之前都将粮食藏的严严实实，佛朗机士兵们虽然派出人手去挨家挨户的搜，却所获甚微。这么下去，最多支撑两三天，便要断粮了。

佛郎机军官团昨晚紧急召开会议。目前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立刻撤离此处，前往西侧内陆的迦罗帝国的城镇中进行休整补给。迦罗帝国不会不肯供应给他们粮食的。

但是这么做的话，便等于是放弃了古里城，相当于临阵脱逃。这个罪责，之后追究起来，恐怕是要被绞死的。谁也不肯承担这样的罪责。所以虽然这似乎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但却没人敢这么做。

那么只剩下唯一的一条路，便是必须尽快攻下城堡，歼灭里边的敌人。

不仅是因为要消灭来犯之敌，也是因为城堡之中的地下仓库里囤积有大量的粮食物资。城中的城堡是由四座城堡组成的城堡群，那正是当初佛郎机人占领了这里的时候，为了防止有突发情况的发生，而建立的城中堡垒。为了能在发生变故的时候能够长时间的坚守，不仅是城堡建造的坚固，更是在城堡下方的地下仓库中囤积了打量的粮食物资，以备坚守之时消耗，等到援军的抵达。

这件事其实尽人皆知，只是很少有人亲眼看到那些地下室中囤积的物资。但每年里边的粮食物资都要运出来换一批新鲜的粮食储存。几百车的粮食物资拖出来卖掉，再购买新鲜的进去储存。据说是三年一轮换。也就是说，每年运出来几百车粮食物资还只是库存的三分之一。

按照估算，里边储存的米面干鱼干肉够上千人吃喝半年之用。甚至据说里边还有一个巨大的酒窖。储存着大量的葡萄酒和朗姆酒等等。可以说，整个城堡就是一个巨大的物资仓库。

尽快攻下城堡，便能取得这些粮食物资，便可缓解眼下的危机。

经过紧急磋商，军官团们最终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在彻底断粮之前攻下城堡。不能再有任何的犹豫。否则事情将会变得极为糟糕。

他们攻城的策略显然也经过了调整。昨日开始，他们是四面围攻，全面展开进攻的。但经过昨天一天的几次进攻，他们死伤了不少人手。而昨晚，迦罗帝国的两千兵马不告而别，撤离了古里。现在城中所有佛朗机兵马加在一起只有五千余人。再四面进攻，显然兵力不足。

于是他们决定从地势稍微平缓的东面和东南角发动进攻。对方的那种爆炸的火器厉害，对密集的人群会产生较大的杀伤力。为解决这个问题，佛郎机人已经准备了许多门板和盾牌，作为防御的手段。

因为他们发现，那种火器的杀伤力来自于爆炸之后里边飞溅的弹片。只要能挡住这些弹片便可以有效的抵御其杀伤力。还可以防备弓箭的射击。

两名聪明的中尉，甚至想出了将厚木板钉在马车上，用马儿快速抵近城墙的主意。而且，他们制作了数十个巨大三级形木阶梯，充当攻城云梯之用。这些高达数丈的东西装载在几辆平板车上，用战马拉到城墙下固定住，便是可以直接往城堡墙头冲锋的通道。

总之，众中低级军官的脑瓜子从没有这么灵活过，从没有这么积极过。或许是因为性命攸关，这一战必须取胜的缘故，他们在进攻前做了打量的准备。

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佛郎机兵马的准备也终于结束。一排排门板作为巨大的盾牌横在队伍前方。一架架云梯由四五人扛抬在肩膀上。数十匹马儿拉着巨大的攻城三角阶梯，这些木架阶梯摆在长长的平板车上。

十几名军官团的佛郎机将领们踌躇满志的站在后方，满脸期待之色。他们认为，既便没有重炮，今日的进攻应该能够一举成功。

就在被推举为临时指挥官的，佛郎机驻军之中官阶最高的卡西上尉准备下令发动进攻之时，前方城堡大门上方，一名身着红衣，带着小圆帽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那是红衣主教大人。”有人很快认出了那个人。

城墙上的那人正是红衣主教亚瑟。鉴于张延龄的威逼，他不得不站出来向即将进攻的佛郎机军官和士兵们喊话。

“佛郎机国优秀的战士们，上帝的孩子们。我是亚瑟，上帝的仆人，你们的主教大人。请允许我在你们发动进攻之前说几句话。”亚瑟主教手中攥着喇叭筒大声叫道。

佛郎机国几乎人人信天主教，教职人员的地位很高。乡野小教堂的神父们都是令人尊敬的，更何况是红衣主教亚瑟。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看到他的出现，许多士兵在胸口划着十字，表达着他们的尊崇。

“亚瑟投敌了，他的话我们不必听。”卡西上尉沉声道。

周围众军官微微点头。他们已经知道了城堡之中的守军便是在亚瑟主教的劝说下撤离的。这让敌人占领了城堡。可见亚瑟主教却是是帮了敌人了。

“还是听他说些什么吧。亚瑟主教可是教廷的红衣主教，我们若是不尊重他，这件事传到教廷耳朵里，怕是会惹来麻烦。不如听他说些什么。”一名中尉轻声道。

众军官微微点头，确实，亚瑟投敌的证据并不充分。而且即便真的如此，在没有确定这件事之前，在国王和教廷没有下达命令之前，不能定论。所以，必须给予尊重。

“孩子们，你们很勇敢，也很努力。你们从佛郎机国，我们的家乡而来，来到这里，保护我佛郎机国的利益和财产，传播我佛朗机国的荣光和威严，你们都是可敬的战士。上帝一直保佑着你们，你们会得到上帝长久的庇护。我，亚瑟，作为上帝的仆人，也为你们感到骄傲。”

“可是，我的孩子们。眼下的情况发生了变化。你们也都看到了，东方明朝的人来了，和我们产生了冲突。一切都乱套了。总督大人死了，领导你们的德桑蒂斯少校也死了，这是多么令人悲痛的事情。昨天你们进攻了多次，你们看看地上，那么多的尸体堆积，那么多的人战死。这不是战争，这是自杀的行为。上帝不会宽恕你们如此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你们的生命不属于你们自己，也不属于你们的父母，而属于上帝。我作为上帝的仆人，传达上帝的旨意，要求你们停止这种无谓的自杀行为，因为你们的余生需要奉献给主，你们的生死必须由主来决定。你们无权自己决定生死，这是上帝最为严厉的警告。违背上帝的教诲，便是亵渎你们的信仰，亵渎天上的主。将来，是要下炼狱，与魔鬼为伍的。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这么做……”

亚瑟的声音诚恳而激动，带着一种令人动容的悲悯和慈悲，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延龄坐在垛口内侧的一块青石上听着亚瑟说的话，嘴角带着微笑。这家伙果然有些口才，完全具备当神棍的素质。

城外的士兵们都愣愣的听着这些话，不少人是虔诚的信徒，听到亚瑟说的话，心中生出了惊恐和疑惑。

“我的孩子们。也许你们当中会有人怀疑上帝的旨意，会认为你们的行为是正义的举动。我不否认，和敌人作战，正是我们的职责，也是正义的英勇行为。但是，这些东方来的人，他们并不是为了和我们作战而来，他们是带着和平和友好的愿望而来。是我们向攻击了他们，这一切都是他们的反击。我已经同他们充分沟通了此事。他们也解释了一切的原委。他们不希望流血和死亡，他们希望友谊和和平。所以，我们只要停止敌对行动，双方便会停止这无休止的流血和死亡。这既是上帝的意志，也是人世间上的良善。所以，孩子们，你们可以离开。穿过那西边从城门，离开这里。东方人会离开，仇恨会消解。”

亚瑟继续用夸张的肢体语言表达着他的意图。言语恳切，富有煽动性。

一些佛郎机士兵被他说动了，开始相互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对方。作战前的紧张的变形的表情也松弛了下来，脸上露出笑意来。紧握武器的手指也变得松软起来。远离战斗，本就是他们心中希望的事情。主教大人下了命令，正合心意，怎不让他们心中欢喜。

“我的孩子们，我亚瑟以圣父圣母圣灵的名义，传达给你们天主的希冀。希望你们不要当迷途的羔羊，将你们的鲜血和生命无谓的丢失在这异国的土地上。离开这里吧，上帝保佑你们，阿门！”亚瑟大声说道。

士兵们一阵骚动，有人甚至跟着叫起了阿门，队形也开始散乱起来。有些士兵似乎已经要离开了。

就在此刻，一声响亮的枪响。亚瑟主教站在城墙上的身影晃了晃，他捂住了胸口，手中的传声筒掉落，整个人也朝后扬天而倒。

“啊？”

城上城下所有人都惊愕的叫出声来。

卡西上尉冷笑着说道：“亚瑟投敌叛变，背叛了我们佛郎机国，也背叛了上帝。上帝给予他惩罚，让他闭嘴。这样的人该下地狱。明朝是我们的敌人，他却为他们说话，这便是可耻的背叛。是的，我命人杀了他。对于背叛者，这是唯一的下场。都给我听着，谁听背叛者的蛊惑，便该上绞刑架上绞死。”

“卡西上尉说的对，亚瑟是可耻的背叛者，他和魔鬼做交易，为了能活命，他背叛了我们所有人。这件事卡西上尉做的对，亚瑟的死我们会和国内解释清楚的。”另一名军官大声道。

又有四五名军官纷纷附和，这次战斗除了必须要守住古里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令人不能抵挡的诱惑，便是战斗立功。这种以多欺少的机会，对手又是死敌明朝人，佛郎机国一致认为的最大劲敌。击败他们，守住古里，将是他们立功受勋的最好机会。

别说亚瑟的话本就是为敌人说话，就算他说的都是真的，在这这种情况下，也不能遵守。卡西这么想，大部分军官也这么想。所以，卡西低声下令带着火绳枪的几名士兵在亚瑟说话的时候往前走到射程之内的时候，在他身边的几名军官完全没有阻止。

“吹起号角，准备进攻！”卡西大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