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声音在太和门内外传荡,犹如钟鼓之音般,重重地捶打在群臣心头。
一时间太和门内外,鸦雀无声。
这个薄情寡义的天子,到底要做什么?
“陛下,国难当头之际,我等身为臣子,捐些俸禄替国分忧倒也无可厚非。”
短暂的寂静过后,一道苍老的声音骤然响起。
“不过陛下如此逼迫臣等,就不怕在史书上留下暴君的名头吗?”
说话之人名为蒋允仪,已年近七旬,早年因郧阳兵败而被革职下狱。
然而此人身为东林党大佬,又在铲除阉党的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很快便被崇祯免除了罪行。
坐镇一方不行,此人就回到京中担任了言官。
伴随着他说话,其他言官也群起响应。
“请陛下体恤臣等,收回成命!”
其他的东林党成员,见蒋允仪说话,也都纷纷帮腔。
五百万,那可不是小数目,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表面上当官为民做主,实际活着谁不为碎银二两。
要知道大明的岁入,也不过才二百万两银子而已!
先不提舍不舍得捐那么多,要真捐了,那岂不是告诉天下人,他们这些朝臣个个都是大贪官?
士大夫嘛,一向看重清誉,尤其是他们东林党人,平时假装清廉得很,贪污银子那是阉党才干的事,我们都是礼尚往来嘛!
这位天子固然薄情寡义,但却优柔寡断得很,只要联合起来施压,看他又能如何?
大臣们“收回成命”的声音此起彼伏,形成一道钢铁洪流,冲向朱由检的内心。
正所谓少数服从多数,人言可畏,纵使你是皇帝又如何。
不得不说,这种施压方式很直接,却又是最有效果的。
纵观史书,除了洪武皇帝朱元璋,恐怕没几个能承受得住这种压力,从而逆流而上,独断专行。
这种无形的施压,堪比后世的网络暴力加道德绑架。
若非有着皇帝和后世灵魂的双重buff,再加上知晓大明后面所要发生的事。
朱由检或许还真会败下阵来,与这帮大臣妥协!
但他清楚地知晓,他是那个还有不到七年时间,就会在煤山歪脖子老槐树上吊死的崇祯!
面对这帮子大臣,他不能有一丝犹豫!
就如那杨嗣昌的临时国策,乃眼下的上上良策,他也要进行果断的取舍,而非统统采纳!
看着这些劝谏的大臣们,朱由检心中冷笑,面色却无变化。
“蒋御史,杨阁老之前便是想着空库空虚,首尾不能兼顾,方才提出与建奴议和,然后全心全意对付关内流寇,你们却一个个慷慨激昂,认为此乃是奸人卖国之举。”
“便是朕也觉得,我堂堂中原之国,岂能还没开打就谈议和之事,就算议和,也要让建奴人知晓,我大明天威不可冒犯。”
“但正如杨阁老所言,打仗并非儿戏,此战之后,明年的剿匪事宜必将受到影响……”
“除此之外,各地灾情不断,天下万民也尚在水火之中,大明处处都需要用钱。”
“朕的内帤,早就用得干干净净。”
说到此处,朱由检停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盯着蒋允仪,带着几分逼问的味道:“蒋御史,你告诉朕,朕从哪里来那么多钱?”
被朱由检这么逼视着,蒋允仪脸色有些不自然,但依旧昂着头道:“此战既然是建奴入关之边患,杨阁老又不愿意动用剿饷,自然应该在各地加派辽饷。”
“是啊,山东、江西、江南、湖广灾情并不严重,百姓富足,陛下只需在这些地方加派辽饷,银子的事不就解决了?”
随着蒋允仪的话音落下,有人立马附和。
辽饷是自建奴边患以来,万历年间新增加的赋税,为每年二百四十万两,甚至更多。
至于剿饷,也是为了镇压农民起义而增加的赋税。
这就相当于,大明在原本的基础上,每年多收了两倍甚至三倍的赋税。
这些增加的赋税,大地主们当然不会买账。
他们通过贿赂甚至直接靠着族中关系,把原本属于他们头上的赋税,给强加到了自耕农和小地主的头上!
让本就在天灾中挣扎、被地主压迫的农户,最终倾家荡产。
无奈之下,这些破产农民除了成为地主家的佃户之外,为了不被饿死,就只能成为流民,最终成为起义军的一份子。
而尽管大明以透支生命的代价,换来的这些饷银,最后经过层层贪腐,能真正落实到士兵手上的,恐怕十不存一。
大明从此陷入一个闭环,成为死局。
大明穷吗?
不穷!
这些个满口仁义道德的官员们,利用职务之便,不知道捞了多少银子。
就算是清廉官员,也拥有大量土地,以及置办商产,日子过得比朱由检这个皇帝还要滋润。
因为大明的商税低得可怜!
商业本就是暴利,而大明的商税,却只有三厘!
也就是三十税一,换言之就是百分之三点几的税率。
这或许跟农税差不多,但所谓的加派税务,比如辽饷和剿饷,是不会摊派到商人身上的。
朱由检可是清楚的记得,后来李自成打进北京城,在这些个官员家里,足足搜刮出三千万两雪花白银!
北京作为大明京城,官员的确很多,但毕竟只是一座城!
一个个富得流油,在国难当头,却是一个个在他面前哭穷!
增派赋税?
好,既然你们不愿拿钱出来,那朕就如你们所愿!
“既然诸位爱卿个个都清廉得很,那便也只能如蒋御史所言了。”
“陛下英明!”
群臣见皇帝服软,都莫名惊喜,这银子总算握住了。
然而还没等他们高兴完,朱由检冷冽的声音再度响起。
“自神宗皇帝以来,辽饷加派已有二十载,这些加饷都被平摊到了农户身上。”
“大明以农为本,如今天灾**不断,农户连饭都吃不上,朕实在不忍心再增农税,所以……”
“便让商户们,将这二十年来所欠的辽饷补上吧。”
朱由检此话一出,太和门前像是炸开了锅一般,议论声不断。
不等蒋允仪开口,成国公朱纯辰第一个跳了出来:“陛下不可,太祖以来,一向轻贱商户,便将商税一直控制在三厘,不可更改!”
蒋允仪也反应过来,义正严词地说道:“祖制不可轻易改动,陛下还请三思!”
“是啊,难道陛下想向区区贱商争利吗?”
群臣顿时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比方才要他们捐钱的反应还要激烈,仿佛朱由检这是要掀了他们祖坟一般。
就连站在一旁的杨嗣昌,脸色也是颇为难看。
朱由检此举,可不是掀了他们祖坟嘛?
说是商户轻贱,可如此暴利,怎么可能真正轻贱?
除了特殊年代,除了当官的以外,有钱的就是大爷!
哪怕是清廉官员,为了养活那些个奴仆家丁,以及家族里的人,也不得不置办商产。
官商一体之下,朱由检向商户动手,和直接让这帮官员捐钱没有任何区别!
更何况并不是从今年开始征收,那可是整整二十年的辽饷!
还带这样玩的?
朱由检冷笑道:“要么捐钱,要么将辽饷和剿饷都增派到商户头上,尔等可要想好了!”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其中一些人在底下的苟且之事,朕换成增派商税,已经做出了莫大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