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房中人跪了一屋子,细细查问下来却没发现什么疑点。
童萌眉间微蹙:“还少了一人。”
姜晴拿出菩提参时,伙房外有个烧火丫头踢翻了柴垛,童萌记得她。
安陵辞的视线从底下的人身上扫过,明明没什么分量,却让一干人等直不起腰,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少了谁?”
伙房管事头皮一麻,犹疑着开口:“应……应该是小娥,她今日病了……”
卢飞立时去提人,安陵辞看向童萌,眸间一闪:“妹妹出来这许久也该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这是不想让她继续留在这儿了。
童萌乖巧应好,刚走到廊下便听到姜晴的声音,索性停下来等她。
眼前的少女一身绛红斗篷,发间两朵红梅小簪栩栩如生,仿若枝头新落的花瓣恰好留在其间。肤色白皙莹润,再不是以前的病态苍白,整个人既柔且娇,却又比以前多了几分俏丽妍色。
姜晴看了半晌,童萌也任由她看,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她缓缓道:“药门一别,小萄当真变了许多。”
再不是以前任她摆弄的小姑娘了。
童萌扬了扬眉梢,殊不知她此时的神情与安陵辞挑眉时颇有几分相似:“姜姐姐无心之失,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哥哥不会怪你的。”
很好很白莲。
童萌没打算再和女主虚与委蛇下去,然姜晴却先一步拽住了童萌。
“小萄记得自己是拂歌的妹妹便好,长歌山庄刚刚起复,你切莫因为自己的私心,做出有损山庄之事来。”
童萌觉得有些好笑:“姜姐姐很关心山庄诸事?”
“我与拂歌已有婚约,自然事事为山庄着想。”
童萌眯了眯眼道:“姜姐姐可想过,若是当真因为庄中流言左右了其他人的判断,导致真正的罪魁祸首逃过一劫,对山庄是怎样的灭顶之灾?”
看着姜晴神色微变,童萌放低了声音淡声道:“姜姐姐对山庄的心意,可真叫人……不敢苟同。”
手上的力道陡然加重,童萌眉间微蹙,却听姜晴咬牙道:“你知道我的意思,若你日后胆敢背叛拂歌,即便你是她的妹妹,我也绝不轻饶。”
话音一落,姜晴便松开了童萌,窈窕身影在雪景中渐行渐远,依旧翩若惊鸿,不食人间烟火。
童萌立在廊下,低垂的眼睫盖住了眸中大半神色。
背叛?
姜晴为什么认为,她会背叛君拂歌?
卢飞将人带到了曲临江,不过一会儿,其余人皆退了出来,就连他和唐昇两人也未留下。
这是要单独审问?
理智告诉童萌,好奇心害死猫,但步子还是忍不住往回走。
白瓷茶盖漫不经心地拂开杯中茶叶,安陵辞只瞧着却不喝,蓦然指尖一甩,茶盖在杯沿上磕出一声,惊得底下的人浑身一抖。
丫头小娥跪在地上,看着那双深黑鹿皮靴一步一步朝她迈近,心口的跳动一下重过一下,间隔越来越短,似乎要跳喉而出。
以前只知庄主性子沉冷,但对底下人都是极好的。可如今,小娥只觉得惧怕,他越靠近就越令人胆寒,几息之间,背上冷汗已将衣服打湿。
“谁派你来的?”
声音很轻,仿佛是随口一问,小娥却是呼吸一滞,不由自主捏紧了袖口。
安陵辞蹲下身,拈了小丫头耳际的一缕碎发:“不必否认,我知道是你。”
指间猛然用力,拽得丫头一声闷哼。
“神态动作皆能作伪,可杀气……是藏不了的。”安陵辞将小娥的手腕一折,自袖口掉出一枚长针。
“凭这就想杀我?”
未等小娥有所反应,安陵辞率先动了,一手按住她后颈,一手拿针狠狠往她眼中刺去。
小娥吓得闭紧双目,然预想的剧痛却未落下,待她缓缓睁眼,双瞳抑制不住地猛然一缩。
那枚长针就停在她眼前,近得只要再微微往前半分,她的右眼便保不住。
“现在想说了吗?”
“我说!我说……”小娥近乎崩溃,却又一动都不敢动,抬高了音调道,“是七绝宫!我是七绝宫的人……”
空气骤然一凝。
安陵辞低眉浅笑,眸中的冷意似能将人片片凌迟:“七绝宫?安陵辞么?”
小娥想应是,然看着安陵辞那双眼,声音却卡在了喉口,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安陵辞猛然松开了小娥,小娥浑身一松,瘫倒在地。然下一秒,剧痛紧随而来,她却连高喊一声都来不及,就被掐住了喉口,只能发出一些破碎的痛苦呜咽。
那枚长针已钉入她的右眼,血水顺着脸颊汩汩淌下,滴到掐住她脖子的那只手上。
安陵辞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让小娥浑身僵硬,如置冰窟。
“你知道我提了伙房中人问话,就该猜到事已暴露,却不逃也不自尽,等着人上门来抓,就是为了在我面前提‘七绝宫’三个字?”安陵辞轻笑,“你背后的人还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感觉到掌下之人的轻颤,安陵辞笑得愈发愉悦:“可惜了……”
可惜他不是君拂歌。
他是安陵辞。
本来他也没那个闲情逸致管长歌山庄这等子破事,可事情的走向却越来越有趣。
原来,这么早就有钉子埋进了长歌山庄,将矛头对准七绝宫。
或许不止是长歌山庄,任何一个门派世家都可能有类似的钉子。
七绝宫高手甚多,杀人的生意也接了不少,可这等下作手段也敢栽到他七绝宫头上,还真当他这个宫主是死的了。
安陵辞抬眸,看了一眼窗台,指下蓦然收紧。
他没指望从这小丫头口中问出什么,她既然敢留下,就定然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不过重活一世,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
七绝宫的叛徒,他会一个个收拾。
一双深眸此时没有半点光亮,如沉沉黑夜无星无月,霎时就能将人吞噬。
骨骼碎裂的声音格外清晰,小娥几乎来不及挣扎就已没了声息。安陵辞起身,拿了块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上的血迹,一步步往窗台走去。
窗外雪色绵延,落目皆白。唯有墙角一点红,如墙后梅枝探头而出,抖落那簌簌白雪绽出的俏丽颜色。
巧了,他记得他的好妹妹,今日正穿了一袭红色,与墙角梅枝相映成趣。
安陵辞垂下眼,缓缓勾出一抹笑。
童萌竭力压抑着步调,不让自己看起来太像是落荒而逃,直到回到自己院中。
剧烈的心跳让童萌眼前阵阵发黑,忍不住一手捂住心口背靠房门喘息。
追上来的双鸽焦急拍门,童萌缓了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无异常:
“外头太冷了,我好像有些着凉,你替我去煎服药来。”
听着双鸽的脚步声远去,童萌才松下心神,缓缓靠着门边坐下。
她不该回去的。
她不回去,就不会看见君拂歌将银针刺入小娥眼中,更不会看见,她的这个哥哥笑着拧断了小娥的脖子。
书中的君拂歌明明是坦坦荡荡的正人君子,却又为何变得这般心狠手辣?
是她太相信书中的人设了吗?
是了,书中描写的姜晴医者仁心,举手投足都自带仙气。可如今瞧着,却也是心机深沉不择手段之人。
书中人设不可尽信。
童萌拧眉,那君小萄呢?会不会也不仅是书中刻画的那样?
“若你日后胆敢背叛拂歌,即便你是她的妹妹,我也绝不轻饶。”
姜晴话中有话,君小萄……究竟还有什么秘密?
童萌拉开房门,她记得双鸽说过,以前的君小萄足不出户,经常在书房一待便是一日。自她穿过来后,因不通笔墨书画怕被人察觉,便再没进过书房。
君小萄的书房离卧房很近,地方不大,但布置极为雅致。兰草设案,山水成屏,桌椅门窗纤尘不染,当是有人日日打扫。
君小萄若真有什么秘密,肯放人进来洒扫就说明她坚信来人发现不了。
画后没有暗格,花瓶上没有机关,墙面没有异常也应当不会有密室……会在哪儿?
童萌一手抚上书案,君小萄很喜欢写字,而且不仅仅会一种字体,光书案上抄写的诗册便用了至少三种字。
童萌坐在君小萄曾经坐过的位置,铺纸研墨,狼毫落于纸上竟无半分迟滞。
“君小萄”三字一气呵成!
童萌一惊,丢了手中笔。
她从未习过书法,却仿佛握笔多年,所写之字与君小萄的落款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她还拥有童萌的记忆,可以说,她就是君小萄。
童萌心头一颤,俯身去捡丢下的狼毫,这才发现整个书案竟比一般的桌案要厚上许多。童萌探到书案底下,果然发现了夹层。
夹层里只有一个长形木匣,没有上锁。木匣里是一幅画,看得出被保存得很好,纸张虽然略旧但并未泛黄。
将画取出,那木匣底下还刻了行诗:
感君一回顾,思君朝与暮。
情诗。
童萌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一点点将画展开。画上有一棵巨大的桃树,风起时桃花簌簌,似幻似妖。
男子一身暗紫长袍,立于缤纷桃花之下,眸若含情唇似带笑,不经意的一瞥已是风流无俦。
比起《宝玉赏鉴》里的寥寥几笔,这一幅不可不谓之精细,细到每一缕发丝都是精心描绘。
是安陵辞。
君小萄的心上人,竟是安陵辞。
书房的门被骤然推开,童萌惊得松手,卷轴一骨碌滚落,刚好停在那双深黑鹿皮靴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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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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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分镜九 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