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册子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祁阎虽只翻了一遍,却记得差不多。
张德全来提醒他时辰到了,脸上挂着与往常无异的笑容。
祁阎只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于是,张德全的笑容加大了些。
……
秦将军未曾娶妻,连侍妾也没纳,是以这场专门为他操办的接风宴,并不用携带女眷。
放眼望去,偌大的内厅,全是大老爷们。
多年前,祁阎就曾在军营遇到过秦将军。哪怕登基后彼此没再见过面,他仍旧一眼认出了这个粗犷高大的男人。
“臣秦卫山,拜见皇上。”
祁阎微微颔首,朝他道:
“秦将军一路辛苦,无需多礼。”
明日会专门犒赏三军,今夜宴会,便不用过多寒暄。
宾主都到场,宴会开始了。
丝竹入耳,歌舞升平。
但这场宴会并不热闹,身为主角的两人各自沉默,其他前来陪衬的官员大气不敢出。比起白天空前喧闹,此时,可谓冷得让人哆嗦。
美酒佳肴,无人动筷。
一曲结束,祁阎举起酒杯:
“北疆大捷,秦将军功不可没,这第一杯酒,朕敬你。”
终于能喘口气,一众大臣忙跟着举起酒杯,抢时间似的恭喜祝词。
祁阎面色如常,他端着酒杯没喝,起身下台阶,一步步走到秦将军面前。
随着他的步伐,大殿内的声音也悄悄归于平静。
大家望着面对面的两人,心跳到了嗓子眼。
一直以来,秦将军都是坚定的太后支持者。又手握重权,是太后最大的底牌。说句不好听的,三年前,要不是秦将军深陷北疆战火中回不来,这皇位落到谁头上,还真不好说。
两个拥有最大军权的人,一南一北,随便摩擦出点什么火花,他们都只有成为炮灰的命。此时此刻,岂能不紧张。
不止大臣,旁边几位随秦将军一同出席宴会的将领们也紧张,下意识去摸腰间佩刀的位置。
自古以来,功高盖主者,都没好下场。
皇上一来就给秦将军递酒,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他们这般想,秦将军自然也这样想。
按照以往的印象,他觉得皇上不至于去做这种酒里下毒的卑劣手段。
可是今天听完左相的话,他又不确定了。
亲外祖家都说抄就抄了,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还有何事不敢做。
秦将军神情复杂,迟迟未接。
气氛僵持,祁阎轻笑,眼中却冷漠到底。
痞痞地挑了挑眉,当着所有人的面,自己喝了。
“秦将军看不上朕的酒,那朕自己喝。”
祁阎一饮而尽,随手将酒杯丢到一边,动作潇洒不羁。
金属落地,秦将军在声响中回神,连忙大声告罪:
“皇上恕罪,臣绝没这个意思。身为边疆将士,保家卫国乃分内之事。臣只是做了该做的,如何担得起皇上敬酒。臣实在是,受之有愧。”
从军多年,他身上自带军人的爽快,十分痛快地赔罪:
“臣有罪,自罚一壶。”
说是一壶,就真的一壶,一滴都没剩。
祁阎轻哼一声,背着手,慢悠悠往回走。
身后,第二批表演者开始入场。
秦将军看着众多歌姬中一张熟悉的面孔,表情凝滞,不禁看向前方年轻帝王的背影。
这皇位,他夺了便夺了,他其实无所谓。
如果不是他要杀小王爷,他真的不愿与他为敌。
美艳绝伦的女子在场上翩若惊鸿,舞姿曼妙,吸引了所有人,倒是没人察觉秦将军的异常。
这批表演的女子全是异域风格,大冬天的,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大红色纱裙。细细的水蛇腰和白嫩嫩的胳膊就这么露在外面。
她们似乎一点也不怕冷,舞步和节律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御前表演,来的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美人。为首的那个,最为出挑。不仅身材最好,脸蛋也是难得的惊艳,很抓人眼球。
不过,大家只看了一眼,就纷纷移开目光。
这女子,很明显,是特地给皇上准备的。美人也只对着皇上暗送秋波,勾魂媚笑,没他们什么事。
一股香气飘过,众人皆心神一怔,闻香抬头。就见为首的红衫女子在不停地旋转转圈,曼妙身姿眨眼间转到皇上桌前。
女子腰肢扭动,红色纱裙里的雪白肌肤若隐若现,邀人遐想。
一舞结束,女子媚眼如丝,冲皇上妩媚娇笑,纤纤玉指执起一旁的酒壶,亲自给他倒酒。
“小女子雅玉见过皇上。”
声音仿佛含了蜜,甜而不腻。众位大臣心猿意马,果然是花魁之首,只一句话就让人魂不守舍,就连不好女色的皇上此刻也被她吸引。
祁阎盯着这个异域风情的女人,悠地笑了:
“见朕没用,去见秦将军。”
噗!咳咳!
一名正在悄悄喝茶的老臣一个没绷住,听到这话,嘴里的茶喷出来,一边咳一边请罪。
赏赐美人不稀奇,但这可是特地冲着皇上来的美人,倾城绝色,又风情万种,皇上竟轻易推给了秦将军?
女子面容微微一变,唇角的笑也跟着僵住。但她没用失态,表现得非常识大体,十分顺从。
祁阎在女子后退之际,伸手指了指桌上的酒杯:
“带去给秦将军。”
话落,女子眼底飞过闪过一抹慌乱和疑惑。
她做得毫无破绽,皇上不可能看得出来,到底为什么……她咬着唇,似乎觉得有些委屈。皇上不仅把她送给秦将军,连她斟的酒也不肯喝。
可对面气场强大的男人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委屈,慵懒的神情隐隐透着一股冷厉。
秦将军纠结一番,最终决定站起来帮那女子一把,拱手道:
“皇上不必客气……”
话未说完,男人便嗤笑声一打断了他。
冷峻的嗓音轻飘飘的,藏着无尽霸气与自信。看向他的眼神仿早已洞悉一切,懒懒地说:
“秦将军想多了,酒是朕敬你的,你要赔罪,喝自己的酒算什么,得喝这杯。”
打仗再不易,功劳再高,他身为帝王,该给的尊重和礼待已经给了。自己不珍惜,还妄想第二次,当他是软柿子么?
是他先理亏,这杯酒,秦将军不喝也得喝。
左右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他也知道这胡人女子擅长用蛊控制男人,自然不会让自己中招。至于酒里的药效,他随便找个花坊女子解了便是。
反倒是,若再一次拒绝,那就相当于亲手给皇上递刀子削他。
权衡清楚利弊,秦将军大步上前,不等女子把酒把给他,自己先一步喝了。
女子身上有种奇异的向香味,能让药效更快发作。
秦将军离得近,虽然这次只喝了一杯,却迅速上脸。
祁阎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变化的脸色,大手一挥:
“秦将军喝多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脸上充血,脑袋还算清明,秦将军混沌之际清楚地捕捉到祁阎轻挑起来的嘴角,心神一凛。
皇上他,是不是从一开始敬酒,就猜到他会犹豫拒绝。所以第一杯酒,其实是没问题的。
他始终一派闲适淡然,任由女子接近,下药,最后却将矛头对准已经犯下大不敬之罪的他。
于是这第二杯有问题的酒,他反而不得不喝。
他算到了开始,掌控着过程,最终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帝王起身,秦将军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望着男人刚硬的轮廓,心思百转千回。
当初那个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的少年将军,如今成了执掌江山的帝王,依然和从前一样的可怕,一样的无人能敌。
晚宴落幕,外面天寒地冻,空气凝集成冰,在这无人敢出来欣赏的时候,枝丫的梅花却悄然盛开。
彩衣彩梨望着比兔子跑得还快的主子,又急又无奈。
“小主,地面滑,您跑慢些。”
“嗯嗯。”
安染笑着看两个气喘吁吁地丫鬟,伸出指尖,点了点盛开的红梅。
枝丫晃动,积雪漱漱落下。
安染微微一怔,单薄的雪幕帘后,有人。
随着她入住崇政殿,皇上便拓宽了属于他的活动范围。这座梅园,是其中之一。
周围虽不像崇政殿那样有重兵把守,却也安排了侍卫看守着,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没想到初次来看花,便遇到了苏贤妃。
她当即摆正姿态,用最标准的大昭礼仪,朝她施礼。
“妾身见过贤妃娘娘。”
苏贤妃的目光从她脸上划过,落在一朵极为惹眼的梅花上,嗓音轻柔:
“你也喜欢梅花?”
苏贤妃的脸型偏长,特别显瘦。柳叶眉,尖下巴,温柔的嗓音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哀伤,一看便是弱柳扶风的娇弱美人。她与被积雪压弯的细细树枝站在一起,竟分不清哪个更加脆弱易折。
梅花香气扑鼻,安染轻轻闻了闻,心情颇好地笑了笑:
“好看的花,妾都喜欢。”
隔壁的目光凝视着她,这次停留的时间有些长,似是在打量,她到底哪里与众不同。
安染笑起来时,嘴角会有两道弯弯的小月牙,看起来格外甜。
苏贤妃想起自己听到的消息,低声评价了一句:
“你好像很喜欢笑,我听说,你第一次见到皇上,就冲他笑了。旁边两位美人哭得伤心欲绝,只有你,一直在笑。看着别人那么难过,你也能笑出来吗?”
而且,皇上竟不觉得讨厌。
所以皇上他,喜欢爱笑的人吗?
仔细算来,自从入宫后,她就没怎么笑过了。每天困在一座牢笼里,孤独清冷,她笑不出来。是不是因为这样,她才入不了皇上的眼?
安染有些无言以对,活在这后宫之中,哪个女人没对皇上抛过媚眼,送过秋波。
她也只是和其他人一样,想要活下去,过得好一些。
而且当时,比起勾引,她更多的是担心自己小命。
伸手不打笑脸人没听过么?她贸然闯入,万一皇上发难于她怎么办?
苏贤妃不喜她,这个问题无论怎么回答,苏贤妃大概都不会满意。
她干脆道:“我没看着别人笑,我是看着皇上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