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初寒所料,小院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也是谢长亭的熟人。
司夜漓持剑破了院子的结界,一步迈进院子,目光扫了一圈落在了秋千上熟睡的人。
结界破除的动静没能吵醒软垫上的人,甚至他进到院子里都没能察觉到那人的气息。
太过微弱,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他这么远远望去,秋千上竟看不出躺了个人,只有淡青色的衣袍如烟似雾随风轻摆,连轻微的起伏都被那宽大的衣袍遮掩。
他定定地望着,不敢出声惊动对方,连呼吸也不自觉放轻,只是手中握着的剑却不自觉在发抖。
谢长亭没有半点要醒的意思,司夜漓便就这么静静望着,如同一尊石化的雕塑。
谢长亭其实在司夜漓迈入院子里的时候就已经醒了,这气息过于熟悉,他想不被吵醒都难。
但他并不想理会来的人,便依旧躺在软垫上,欲让自己重新入睡。
只可惜,有个人盯着他,再如何无视也是睡不着了的。
而那人大有一副他不醒来就不走的意思。
他轻轻叹了一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语调淡漠到拒人千里之外:“提剑而来,是来杀我?”
司夜漓握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剑身发出嗡鸣的声音,仿佛跟着主人一起,在害怕什么。
他握着剑柄的手发紧:“师尊…”
他不过说了两个字,嗓音却哑得不像话,像是许久不曾开口说话了似的。
不过他也确实一直把自己关在微宸峰,不曾与他人说话了。
谢长亭只当他少言寡语,并未在意这份沙哑,冷漠道:“首座可不要叫错了,你的师尊是苍鹤山的掌门,凌霄。”
请冷冷的声音却如同一把利剑刺穿司夜漓的心脏,痛到不能呼吸。
他又喊了一声:“师尊。”
谢长亭眉头紧紧蹙起,司夜漓的两声师尊喊的他头疼:“我不是你师尊。”
司夜漓见对方蹙眉,抬了抬步子想要靠近,剑眉也压低了一些。
“当年…那个救我的人是你,我要找的人,一直都是你,不是凌霄。”
谢长亭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司夜漓终于走到谢长亭旁边:“没关系,我记得。”
谢长亭实在和他无话可说,靠着秋千背平缓神魂的疼痛。
他自己静静待着,腕间却突然被人握住,他挣扎了两下挣不来,眉心紧蹙:“司夜漓,放开我。”
司夜漓的目光落在对方的云水绫上,薄纱的白绫下隐约能看见那双轻阖的桃花眼。
他见过那双眼睛,澄澈如水,淡漠如雪,凌冽如剑,却不曾见过此时这般,安静恬静。
良久,他才道:“是我将你伤成这样,师尊,和我回苍鹤山,弟子一定竭尽全力治好你。”
谢长亭听着司夜漓和凌霄一般无二的话,淡笑一声:“不必,不过我如今只有一个心愿,或许你可以替我办到?”
司夜漓抬眸瞥见那人唇边的浅淡笑意,一如百年前纷飞的雪天,红衣绝艳,笑如朱砂烙印在他心上:“师尊但说无妨。”
谢长亭近乎冷漠道:“用你手中这把剑,杀了我。”
剑身嗡鸣似在呜咽,司夜漓握剑的手一顿,将剑收起:“唯有此事,弟子不能答应。”
谢长亭默然,想把手从对方手里挣脱出来,可那人箍的太紧,他挣脱不了,便放弃挣扎,素白的手垂落在司夜漓的手中。
司夜漓查探着谢长亭的伤势,听凌霄告诉他是一回事,他真真切切查探又是另一回事。
毁神魂、断经脉、骨碎重伤、眼瞎灼烧,若不是因为体内的仙骨,恐怕早就灰飞烟灭,连神魂也留不下了。
可这人偏生因为仙骨活着,忍受着单独一件都会另旁人痛不欲生的伤痛。
司夜漓越是查探越是心惊,而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他松开谢长亭,喉结滚了滚,艰难道:“师尊,我带你去找白潼,让他把残魂还给你!”
谢长亭收回了手,羽睫微颤。
这三个人他一个都不想见,本以为待在自在林里,他们死生不会相见,谁知道一个接一个找上门来,现在还要带着他去找另一个他不想见的人。
何其可笑。
他淡淡拒绝:“白潼喜欢就送他吧,左右一双眼睛也是我该瞎。”
其实看不见也挺好,眼不见心不烦。
司夜漓并不这么想,只当谢长亭心如死灰,狠狠拧着眉心道:“师尊…你太痛了,我不能让你在这里自生自灭。”
他说着便伸手将坐在秋千上的人打横抱了起来。
好轻,他从来没有抱过师尊,却也知道,不该这么轻的。
谢长亭依旧放任自己不去搂唯一的支撑点,他冷着声音道:“放开我,司夜漓!”
司夜漓却恍若未闻。
谢长亭自知如今挣脱不了司夜漓,但要想他乖乖就范跟对方去见白潼,也是妄想。
他心中叹息一声,强大的神魂铺天盖地朝抱着他的人涌去,冲向那人的神魂。
这无疑是一种以命相搏的招数,神魂对于修道者来说太过重要,即便神魂强大,稍不留神也有可能被人操控。
再严重点就是神魂受损,要想痊愈千难万难。
更甚者当场魂飞魄散。
司夜漓感受到谢长亭强大的神魂,瞳孔剧缩,即便是残缺的神魂,谢长亭也依旧不是他能够轻易掌控的。
他松了手本能地将怀里的人推了出去,急忙朝后退开,堪堪躲过神魂的侵袭。
强大的神魂在下一秒如潮水般退去,谢长亭被人推了出去,眼见要撞到旁边的木桩上。
动用神魂的疼痛一下子席卷,他在半空便觉得喉间一甜,却是生生咽了回去,等待着背部撞击的疼痛传来。
然而他再一次落入那个冰冷的怀抱,这次几乎是撞进了那人怀里,结实的胸膛撞得他都有些发疼。
那人在他耳边轻声低语:“抱歉哥哥,回来晚了。”
谢长亭顿了顿,才道:“无妨。”
不远处司夜漓看见来人抱着谢长亭,便带上了敌意:“来者何人?”
初寒将怀里的人抱的更紧,挑眉故意道:“师尊,这人也是你的旧识吗?”
谢长亭听得初寒转变了称呼,不由得道:“不是。”
初寒抱着他朝秋千走去:“既然不是,怎么乱闯别人的院子,还动了手?”
司夜漓听得谢长亭否认,眉心聚拢:“师尊…他是…?”
初寒将人轻柔地放在秋千上,一边道:“师尊?怎么,阁下连自己的师尊都能认错吗?”
司夜漓身形一僵,看向谢长亭,只见对方靠在秋千上,恹恹的模样,他道:“师尊,我带你回苍鹤山。”
初寒目光落在谢长亭纸白的唇上,眸光一凝:“苍鹤山?前几日也有个人来这里,自称是苍鹤山的人,他才是你的师尊吧?”
司夜漓:“……”
他知道,来的人是凌霄。
司夜漓望着谢长亭:“师尊,同弟子回去。”
谢长亭眉心一蹙:“……”
司夜漓少言寡语,语调冷硬,听着倒像是在命令他似的。
初寒笑了一声:“既然你说你是师尊的徒弟,有什么凭证吗?”
司夜漓一瞬间想起那块玉佩,他伸手去摸胸前,可那里早已空无一物。
可他除了那块玉佩,身上竟然再也没有和谢长亭有关的东西了。
他定定望着谢长亭,半晌没再言语。
谢长亭赠过他很多东西,可那些东西在百年前已经被他烧的一干二净,什么都不剩下,而唯一留下的那块玉佩,也随着谢长亭自毁神魂时化为了齑粉。
粉末顺着记忆浮现在眼前,他几乎要看不清秋千上等了百年的人。
初寒知道司夜漓拿不出来,没再去管他,反而逗起了谢长亭:“师尊。”
谢长亭没理。
他又笑着喊了一声:“师尊。”
谢长亭:“……”
初寒大有一种不理他就不停下的意思:“师尊。”
谢长亭无奈:“做什么?”
初寒眉眼都染上了笑意:“我下山又买了本新的书,师尊可要看看?”
谢长亭点头:“什么书?”
初寒眸光微闪:“《和师尊双修后》”
谢长亭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书:“你想着吧。”
两人旁若无人地聊着,一旁司夜漓听见初寒的书名,手中剑霎时召来,嗡鸣声奕奕,不似方才那般呜咽低沉。
他剑指初寒,面若冰霜:“你敢辱我师尊!”
初寒抬眸,侧头躲过凌厉的一剑,眸光中倒映出擦过的寒光。
他指尖夹住寒光冷冽的剑,暗色的幽火腾腾燃起。
他玩味地打量着手里的剑:“洛神剑,是把好剑,可惜比不上万木春。”
司夜漓“噌”地收回洛神,冷声道:“你也配。”
初寒嗤笑一声:“我不配难道你配?”
司夜漓不想做口舌之争,抽回的洛神剑寒光流转,夹杂雷霆之势朝初寒发起猛烈的攻势。
谢长亭坐在秋千上听着他们打,只是他有这个心,身体却并不允许,喉间方才咽下的鲜血此刻又涌了上来,沿着唇角一滴一滴落在浅色的衣袍间,如一片片绽放的梅花瓣。
初寒凝眸,轻巧地从对方剑招中抽身出来,一个闪身便来到了谢长亭身前,唇边游刃有余的笑意已然消失不见。
他抬手用指腹轻轻将对方唇角的鲜血抹开,血迹顺着他的指腹在谢长亭瓷白的下颌处晕成一片残霞。
他眼底一片冰冷:“找死。”
谢长亭:浅浅吐个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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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