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灿烂,清清夏日舒朗,和暖微风将初绽的茉莉花瓣传向纵横宫道。
霍灵渠乘坐轿辇来到芷筠斋前,她搭着宫娥的手臂走下轿辇,一袭曳地长裙轻盈划过,镶着碎宝石的裙摆在阳光下闪烁着五彩光芒。
“芷筠斋?”霍灵渠看着芷筠斋的匾额莫测笑:“芷意为香草,筠乃青竹,芷筠二字可是清雅高洁的好意蕴。”她注视会儿,太医和芷筠斋的管事带人出来请安,欲请霍贵妃进门时被挡住,霍灵渠再求证:“霍秀仪当真病重得性命垂危了?”
管事姑姑预想过好多遍还是在这刻真要面对贵妃时忍不住心慌,藏在袖中的千两银票忽然格外烫手,可她能怎么办,她若不帮衬,霍秀仪就要弄死她啊;不管怎么样,霍秀仪都是穆国公的女儿想弄死她太容易了,她唯有帮衬着才有生机啊。
诊治的柳太医镇定许多:“是,老臣医术不精难救秀仪娘子,请贵妃再传太医来吧。”
霍灵渠转向芷筠斋的管事姑姑要她亲自答,再得到个霍秀仪病危的答案,她真想笑只是笑意太涩:“都是姓霍,何以关雎宫那位管事姑姑与芷筠斋的管事竟是截然相反的态度,是霍贵妃已非清白身,注定前途末路,而霍秀仪还有前程可期吗?”
芷筠斋这管事姑姑滞住,她还可以向贵妃投诚啊,贵妃应能保住她:“贵妃?”
霍灵渠摆摆手,转过身背对芷筠斋的匾额,传令道:“去搬把椅子来,待霍秀仪的嫡兄也就是本宫的堂弟霍雄鹰来与我会合,我们再商量如何给这妹妹医治。”
管事姑姑心惴惴的,贵妃的反应摆明霍秀仪的计策不可能成功了,可她也不能再说了,让宫人去给霍贵妃搬桌椅准备茶水来,只能祈祷贵妃对他们这些奴婢高抬贵手。
座椅高几和热茶糕点备来,霍灵渠落座,捧起茶盏,还跟宫人闲侃:“内廷属嫔妃住的宫殿有十九座,八座主宫殿十一座从殿,算上皇后的坤宁宫是二十座。
低位嫔御住高规格的宫殿是住配殿偏殿,住对应品阶的殿阁方能居主位。一品、二品妃各配有四座宫殿,三、四品嫔御各配三座殿阁,五品及以下嫔御共五座散殿。
坤宁宫占地二十五亩,一品四妃的宫殿每座二十亩,二品妃的四座宫殿每座十六亩。三品嫔御居主位的殿阁对应在十亩,四品殿阁对应在八亩,余下五座散殿合计二十五亩。芷筠斋多少亩呀?”
管事姑姑谨慎禀道:“禀贵妃娘娘,芷筠斋占地十亩,陛下目前的嫔妃少,内廷多数宫殿都还闲置着,故而,陛下并未严格对照嫔妃们的品阶来赐住宫殿。像,杭婕妤的婵娟馆也是三品嫔妃才能居主位的殿阁,有十亩,翁美人的拾翠阁是八亩。”
“慈寿宫和宁寿宫两座宫殿合计占地是三十五亩吧。”霍灵渠笑悠悠:“曾经七品的嫔御都能独住五亩的殿阁,而今五十多位太妃缩挤在个三十五亩的地方,平均一人半亩多,每日对着个巴掌大的住处,难怪不是滋味了,是吧?”
管事姑姑实在没法接话,弯弯腰恭敬赔笑:“娘娘您可说笑折煞奴婢了。”
霍灵渠瞧她眼,示意她退避在旁,自己抬手抵着额头闭目养神。霍雄鹰骑马赶来,赶到芷筠斋前看见他贵妃姐姐在等他没被欺负才松口气,忙翻身下马迎上前去。
“霍鹣娇人呢,让她麻溜给我滚出来,装什么——”搞清楚情况,霍雄鹰就差要撸起袖管来算账,霍灵渠忙按住弟弟打断改交代:“雄鹰、雄鹰,既然四妹危在旦夕,我们若再袖手旁观岂不要遭雷劈么,老话不是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既然四妹病入膏肓连太医都不能救治了,唯今计唯有给鹣娇散财帮她消灾解难了。雄鹰你就带人进芷筠斋把鹣娇的财物全部装箱抬出来,拿来我们给她散财救命。
假设她有八千两银子,一天给她用八百两,就把娉姨娘三人宣来拿六百两银票给他们,你拿二百两银票出宫找米铺买米送给过路的百姓当做日行一善。假若鹣娇能好起来,这钱财就没白花,值得;若是鹣娇没福分,在她死前帮她用尽财物也算让她没有遗憾了。”
镇定皲裂的柳太医&被憋住的芷筠斋宫人&看戏的宫人们:“……”
看戏的宫人们憋着笑,陪着贵妃过来的严厉的陶女官都掩唇笑,霍秀仪妄想以弱博强、在强弱如此悬殊时算计堂姐还妄想贵妃能对她客气,真是笑话。
芷筠斋的管事姑姑又像哭又像笑,这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她就没见过这样的招数,可芷筠斋能拦得住吗?霍秀仪能忍住不好转吗?想都不要妄想了。
柳太医是昌隆侯的人,他原还有侥幸,朱太妃她们打点好五六位太医了,只要霍贵妃再传太医来他们就能把事态把控住,哪想霍贵妃根本没按他们的设想走,到底是老穆国公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宝贝孙女啊,他是不用妄想还能脱身了。
“三姐姐你说的太有道理了,对,对对对对对,我们就是要花光霍鹣娇的钱财给她消灾解难给她保平安,她都快要病死了怎么能不给她花钱。”霍雄鹰乐得险些肚皮抽抽,稳住,装模作样地带着大批长春宫来的宫人们闯进芷筠斋。
霍灵渠再派两个小太监出宫,去愗郡公府宣霍鸳娇带霍超群和娉姨娘在昭德门外候着,两名内侍领命退下,芷筠斋的管事姑姑硬着头皮请示想派个宫女进去禀告霍秀仪,得霍贵妃允准后连忙让身边的小宫娥去报信。
“什么??!”
虽然是在装,但确有让太医用药好显病重的霍鹣娇惊得鲤鱼打滚般坐起,小宫娥想哭:“秀仪您还是快躺好吧,您嫡兄霍雄鹰在奴婢之前进来的,应该快过来了,您要好转至少也得熬过今日,不然假得太假了,奴婢们和太医都担待不住呀。”
霍鹣娇没来得及说话,寝殿门哐当被踹开,她憋屈死得躺下来装死。
霍雄鹰大摇大摆地走到病榻前,嘲笑地放肆极了。
“鹣娇啊你就放心去死吧,哦不是,三哥是说你要是治不好病死了,我们一定会在你死前帮你把你攒的私房钱全部用光光,你就安心去死吧。来啊,给霍秀仪收拢财物。”
长春宫来的宫人们当即忙活起来,他们刚去抄家伙了,在芷筠斋就地取材,什么木棍、烧火钳还有小厨房的菜刀全捎着,没钥匙开锁就砍,守在病榻前的俩宫女都想捂脸,霍鹣娇内心那个咆哮抓狂啊她要忍无可忍了她要冲起来把霍雄鹰拍成肉饼。
好在俩宫女死死按住霍秀仪没漏出明显的破绽,霍雄鹰成功把这庶妹的财物搜刮干净。他带人走后,这寝殿就像被盗匪扫荡过,霍鹣娇心肝儿疼得要拆房。
是哪个混蛋说这个计谋绝对不会被破解,霍灵渠若来见她就休想逃过被陛下亲自捉奸,霍灵渠若是不来见她就休想逃脱不管堂妹死活的骂名,啊啊啊啊啊气死她了!
霍鹣娇受不了的下床去抄东西砸来泄愤,芷筠斋宫墙外,她的嫡兄和堂姐堂而皇之霸占她的财物,霍雄鹰更兴奋得简直像在刮分庶妹的遗物,可清点着清点着他就兴奋不起来了,恨恨嫌爹给得忒多,居然能点出那么多东西。
“大伯给过霍鸳娇多少?”霍灵渠猜:“霍鸳娇应该不会让霍鹣娇拿得比她多。”
嘎?霍雄鹰歪头估算:“霍鸳娇出阁的时候是拿二万两筹备嫁妆,爹又被娉姨娘怂恿着给她补过两份嫁妆,后补的两份好像合计有五万两,再加上她出阁前哄着爹要的钱,霍鸳娇拿到的钱财大概八万两,难道霍鹣娇这些财物不全是爹给的?”
“还有姑母赏赐和官眷们送的吧。”霍灵渠扫眼宫人们,安排道:“雄鹰,这二万两银票就分做十天的量,一天用二千两,你拿一千五百两给娉姨娘他们三个,五百两拿去买米送给宫外的百姓,这匣子金条要不然就你拿着吧。
这箱珠宝,你有喜欢的你就拿,你拿好,装三匣珠宝送给品阶最低的三位:翁美人、喻秀仪和倪芳华。那两大匣银元宝和布料绸缎以及摆件让宫人们领吧,银锭领完,还剩的器物再划分十天的量,你搭着银票送给娉姨娘他们。”
在场的宫人们有点小激动,老太医转向宫墙自我面壁,管事姑姑欲哭无泪啊。
霍雄鹰当然没意见,大手一挥就把这十来根金条收进自个儿的腰包,再在珠宝箱里翻翻拣拣挑出他中意的,这才叫宫娥来装匣,装三匣珠宝送给那三位嫔御。
霍灵渠叮嘱去送珠宝的宫人们让翁美人她们不必来谢恩了,宫人们应是,挨个领走一锭银元宝一件首饰一匹绸缎后去办事,在场的宫人紧随着排队领东西。
芷筠斋内探出名宫女来看着这幕场景都心肝颤,半弯着腰移到管事姑姑身边悄声禀告,霍秀仪要冲出来,她们快拦不住了。管事姑姑僵着脸挤出声音:“用安神香。”不管怎样她必须把今天兜住,否则不用霍秀仪来弄死她,她今日就能脑袋掉地了。
霍雄鹰瞄到那角落的动静要揪出来被贵妃堂姐制止才装不知,宫女顺利返回芷筠斋内。而此处的热闹早不知引得多少躲避着围观的宫人蠢蠢欲动,有些胆大的冲过来排在队伍后,轮到领东西时霍贵妃没阻拦,瞬间引得大批宫人们蜂拥而至。
两大匣银元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直至被领完,霍灵渠看看这长队伍,让大家继续领吧,这些布料首饰摆件领完作罢,不给娉姨娘和霍鸳娇送了。
现场爆出热烈的谢恩声,领财宝的宫人们起劲儿了都有许多重复排队想再拿次。
芷筠斋的几名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地混进队伍里想应该能蒙混过去,芷筠斋的管事姑姑那个辛苦啊,她在霍贵妃面前实在没法蒙,她若去排队就是真不要脸了。
队伍不断增长不断有宫人排入,人都要排出芷筠斋前的宫道了,翁美人带着八名宫婢来瞧热闹都被这场景惊了惊,大家这么疯啊,贵妃真在白白撒钱吗?
她都是在半道上遇到给她送珠宝的宫婢的,芷筠斋的热闹传出来,乐得她都快笑翻了,她从来不晓得破财消灾还能这么解释、还能这么破解用假装病危来对付自己的计策。
贵妃这是想把霍鹣娇给活活气死啊!翁美人知道这事后乐得就没停下来过,笑死她了,她都知道霍鹣娇打得什么主意,谁看不出来呀,她觉着霍鹣娇真不长脑子,做算计还挑大家都能看穿你的算计之时,你还想指望你的计谋能成功吗?
但她也真不觉得贵妃能全身而退,不会被霍鹣娇算计到但会被泼不管堂妹死活的脏水,哪想到?!翁美人捧着孕肚想这可真是礼尚往来了:你装性命垂危想拿捏我,我就把你的钱财送掉给你散财驱邪保平安,你病好当然是我的功劳,你有种别病好啊!
还能让阖宫都知道你就是在装能败死你名声,她看这热闹真快乐得不行了。
只是翁美人虽然来看热闹但她是不想被霍贵妃注意到的,她就藏在隐蔽处观察,丫鬟们劝她看排队领东西没什么可看的、来芷筠斋前瞧过就回拾翠阁吧、皇嗣要紧全被她驳掉,翁美人兴致高涨着呢,她猜霍鹣娇没准忍不住要冲出来,那闹起来可就精彩了。
其实,她个孕妇想藏住怎么可能,无非是霍贵妃得知后放任了,皇帝没有放任而已。嬴忱璧示意婢女们莫出声,盯她半响没被察觉,亲自拍拍她肩膀,翁美人还傻乎乎摆手否掉:“哎呀你们不要念了,贵妃不会发现,皇儿也不会今日就要出生的。”
“皇儿可有委屈称诉美人猫着身看热闹让还在你腹中的他不舒服么?”皇帝似侃非侃,翁美人愣下,瞬间头皮发麻,拧巴着转过身请安,缩着脑袋不敢看陛下。
皇帝嬴忱璧问:“贵妃是蛮不讲理还是能吃了你,这样故意避着贵妃成何体统?”
翁美人苦着小脸请罪:“妾、妾看贵妃在忙怕搅扰贵妃,失礼之处请陛下责罚。”
“随朕来。”嬴忱璧没好气往前走,翁美人苦逼跟着,排队的宫人们看见陛下忙行礼。他走到芷筠斋前,霍灵渠率众给陛下请安,皇帝身后的翁美人率随行宫婢给贵妃请安再就刚得赏赐的珠宝向贵妃谢恩;霍灵渠随意嗯声略过,请皇帝坐还被嬴忱璧回拒了。
“朕就是来看看,霍秀仪病危,贵妃打算给她散财以驱病邪,是也?”
“是呀,陛下。”霍灵渠眼眸亮晶晶笑入眉梢:“有钱能使鬼推磨嘛,既然太医治不好,只能给鹣娇她散财了,若是散散财能令她转危为安自然是值得,您说是吧?”
跟随皇帝来的宫人们真不知想笑还是都想同情霍秀仪惨烈了,翁美人辛苦憋笑,这乐事她听几遍都忍不住乐,霍鹣娇搬起石头砸自己都没这么倒霉的。
嬴忱璧面上正经应嗯,心底忍俊不禁真被逗乐了,贵妃怎么这么古灵精怪呢。
谁没被逗乐呀,皇城阖宫因此笑音不绝,在长春宫的霍太后愉悦想她的灵渠就是聪慧。郭皇后和她闻讯进宫来的母亲乐得都没在意霍鹣娇没成功,杭婕妤鄙薄这种下三滥的明抢手段也没妨碍她心情不错,喻秀仪恰相反,真想赞声应对得妙。
当此时,大概只有出此计又帮着霍秀仪布置齐全的太妃们会恼羞成怒了。
鞠太妃和小朱太妃同住在宁寿宫,同住慈寿宫的庄太妃和朱太妃过来时她们两个还怒得在殿里砸东西,门槛前缩着群依附的太妃和宫婢唯唯诺诺,庄太妃令退下,小朱太妃抬杠:“不准走!你们现在就给我去安排,把霍桑柔送给群泼赖流氓。”
“退下!”朱太妃再传令,小朱太妃念着她堂姐的脸面咬牙默认,那群废物刚滚蛋,她抄起博古架上的琉璃貔貅摆件怒砸,手指着堂姐诘问:“二姐你什么意思,芷筠斋的计可是我们设的,霍灵渠都把我的脸踩到脚底下了,你还要我忍?”
“霍桑柔对霍家微不足道,贵妃呢,你没看见霍太后疼爱这侄女吗?”朱太妃厉声训:“你若是把霍桑柔毁掉了,霍贵妃还能罢休吗?”
“不罢休又怎样?”小朱太妃丝毫不怵:“我昌隆侯府还能怕他霍家,还不如就趁势把霍家拔掉,省得我竟然还要受霍灵渠的窝囊气,由着霍家张狂那么多年也是够了。”
“哈哈哈!”朱太妃被气笑了:“你竟然还要受霍灵渠的窝囊气?妹妹,倒不知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竟受不得霍灵渠的压制,你还能比得过庄姐姐的楚王和三公主吗,温献皇后在世时连他们都得避霍灵渠的锋芒,你有什么不能?”
小朱太妃被噎得直想对呛但理智忍住了,看庄太妃竟然默认,不甘地看向鞠太妃求证。鞠太妃深呼吸道:“你进宫晚,没见过温献皇后生前有多得圣人宠爱,温献皇后看霍灵渠投缘拿她当亲女儿疼爱,假若那时你在宫里对霍灵渠动歪心思,死的就是你。”
“荒谬!”小朱太妃下意识驳斥:“晏贵妃被追尊皇后又如何,她还能比得过我昌隆侯府在圣人心中的份量,我是我爹最疼爱的女儿,我还能动不了霍灵渠?”
庄太妃乃至朱太妃这堂姐都不想理会,还是鞠太妃刺破她的幻想:“那你想过你为何没给圣人怀过皇嗣、你们朱家送进宫来五个姑娘都留不住一个皇嗣吗?”
小朱太妃不受控制的心里咯噔声:“你想说什么?”
“你姑祖母朱太后生前害得温献皇后生不出健康的皇嗣,故,圣人大怒,不给昌隆侯府升国公爵,朱家女进宫就被绝育。”鞠太妃语气淡淡没什么同情:“你进宫就被灌绝育汤了,你不知道而已;你爹很清楚,没告诉你而已。”
“怎么可能?”小朱太妃怔怔不敢相信,她堂姐朱太妃再给她记当头棒喝:“是补偿,圣人对昌隆侯府的荣宠是补偿,是宫里这群朱家女不得生养换来的,是圣人对没允母亲生前心愿的愧疚。温献皇后是圣人的挚爱,你算什么?”
“我?”小朱太妃红唇发颤呼吸急促,倏然,她爆出凄厉的气势硬犟:“我是我爹最疼爱的女儿,我就是弄死霍灵渠又怎样,我爹定然保我无恙。”
“可惜了,你姨娘守候三十年都还没被扶正,枉你姨娘总以昌隆侯最爱的女人自居。”朱太妃扬着笑迈进门槛嘲弄:“怕不是四叔对你姨娘犹如穆国公对那娉姨娘吧。”
小朱太妃怒而反笑:“可不是可惜,大伯无福死得早,否则哪能轮到我爹承爵位?”
被刺痛的朱太妃霎时眼神转锋利射向她,悉知这对堂姐妹隔阂,鞠太妃不得不打圆场:“行了,陈年往事你们还翻起来没完了?眼下,圣人还没想把霍家拔起,不宜和霍家硬碰,但这羞辱也不能不回击,就把那个娉姨娘推出去吧。”
朱太妃闭闭眼,拨着带的佛珠手串当翻篇,小朱太妃握握拳憋着窝火退让:“行。”
“料理霍桑柔是该用这个娉姨娘,但还不到时候。”庄太妃迈进门槛,点出要点:“在他们难以为继时方能把人捏死,你们先帮着愗郡公夫妇把他们的银两刮干净吧。”
“好,料理霍桑柔就暂且往后押几日,大皇子住在魏王府,明日就让他重病不起吧。”小朱太妃嗤讽:“就拿魏王顶着皇帝让他们去斗吧,省得皇帝动不动来摆威风。”
“皇帝就是故意布下的这陷阱。”庄太妃莞尔弯唇将蔑视盖得近乎没有:“你试啊,你看结果是不是皇帝和魏王联手把你揪出来押到圣人面前钉死你,你不怕就去试吧。”
小朱太妃瞳孔微缩闪过丝不可思议,到底没硬呛,鞠太妃顿生烦闷:“你确定没估错是皇帝故意在设陷阱想让太妃们往里跳,皇帝还能跟魏王联手吗?”
“有何不能,他们联手有什么稀奇?”庄太妃怡然笑:“魏王巴不得想钉死我和晋王,皇帝嫌我太不安生要压太妃的气焰,他们有何不能联手布个陷阱来专门候着我?”
“天爷啊!”鞠太妃烦躁道:“圣人还在世,我们这些太妃还活不活了?要我说,真不能这么放任,放任就是坐以待毙让自己窝囊死。反正选秀在即,新人进宫来,皇帝会贪恋女色没什么稀奇不会让人生疑的,到时候不就什么事都好办多了。”
“鞠姐姐,贪恋女色和色令智昏是两回事,让皇帝贪恋女色能有什么用,难道皇帝贪恋女色就能对着嫔妃言听计从吗,若是如此还能不叫人生疑吗?霍太后第一个就要清查了。”朱太妃耻笑:“若男人贪恋女色能有用,五个朱家女何至于都留不下一个皇嗣?”
鞠太妃一噎想反驳又底气不足,没好气道:“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认了?”
“慢慢来吧,何必执泥争这一时长短。”庄太妃哼笑着若有若无的睥睨之态放话离去,没多久,宫人们进殿来收拾满地光滑润泽的珍宝碎片。
位处偏僻的太妃宫殿里的喧闹归向平寂时,芷筠斋前的热闹也告一段落了,霍贵妃捎着霍秀仪还剩的家底回长春宫,霍雄鹰揣着二千两银票出宫去散财行善。
来到昭德门外,霍雄鹰斜了眼,把银票甩给他们仨就跑马,连个正眼都欠奉。
霍鸳娇对霍雄鹰这德行见得多了懒得理会他的嘴脸,解开这个小布包,见真是银票,她又不放心地检验遍,确定真是一千五百两银票,她咬着唇喊姨娘。
银两送到手里还能往外推吗?娉姨娘假装思量下就把这些银票收过来,板脸教导她生的二姑奶奶和六少爷:“姨娘先帮鹣娇收着,她病好后再给她。”
“姨娘?”霍鸳娇还能猜不出来她姨娘肯定不会再把银票吐出来嘛:“这是给鹣娇驱病邪的银两,是给我们分的。”旋即被训:“怎的,你还想白拿你妹妹的银两啊?”
你不就想白拿?霍鸳娇憋屈忍下,没好气吼车夫还不快赶车。
霍雄鹰赶到城中闹市,找家米铺拍出五百两银票来买米,可拿五百两银子来买米不得把米铺搬空吗?他也懒得麻烦,就让店家喊过路的行人进店来扛米,一人一袋,随便拿。
百姓们聚到店家门前,得知因由,边哈哈大笑边火速排成长队准备拿米,这也太乐了,这热闹扩散得更快,传到霍家阖府皆知,霍擎老太爷午膳还多吃了碗饭。
京城中新轮议论登场,原以为皇宫中的喧嚣应该能按住了,哪想皇帝刚用过午膳,今天第二轮宫廷闹事就摆在他眼前了:今早有个小太监拿着号称是霍贵妃亲笔的信笺找晏霁之,晏霁之便把那小太监绑了带去太微宫找太上皇做主。
不知他怎么磨的,太上皇竟然同意他:要么皇宫中圣人禅位前居一二品妃位的七名太妃出十万银两来给他赔罪,要么这七位太妃身边的奴婢任由他择三十个杖毙。
“太上皇对太妃们向来厚待,晏卿是如何劝服圣人允你之请?”
“陛下,一个陌生的小太监拿张纸条给我就敢糊弄我陷害贵妃约我私会,这是什么?”晏霁之冷笑:“这是拿我当傻瓜耍!臣得圣人和陛下爱重,他们将臣视作傻瓜一般岂会不是同在侮辱圣人和陛下,挑衅两位至尊的君威,但凡这群太妃对圣人和陛下有敬畏,他们岂敢将两位至尊爱重的臣子视作傻瓜,如此犯上不敬岂能再轻拿轻放?
何况这算计是什么?算计臣和贵妃私会,明目张胆摆在人前要羞辱皇帝践踏陛下的尊严和皇室的尊荣体面,这群太妃已是何等肆无忌惮?
太妃们的荣华皆仰赖圣人而来可她们不思感恩反而恩将仇报,圣人若再宽恕,岂不是谁都能往圣人头上踩了?陛下对此若再不惩戒,还能不叫窝囊?”
嬴忱璧认同他的歪理很通顺,但:“你若能和贵妃独处,你能规矩吗?”
“不能!”
晏霁之真好意思表示:“但我们不会传扬出来辱及皇帝颜面,他们是明目张胆明火执仗想践踏皇帝的尊严,这两者有本质区别,请陛下明鉴。”
正徽帝嬴忱璧呵呵呵:“你可真好意思大言不惭,朕觉得你比那些太妃更恶劣啊。”
“陛下,第一,我若答能,您不会相信,我亦不相信自己能做到,不能才是我的坦率,我答能既是虚伪更兼有欺君之嫌,君臣间因此而猜疑横生又何必?第二,贵妃还没有侍寝,我才是她曾经最亲近的人,她习惯了依赖我往我怀里扑。”
晏霁之标榜:“我们独处,她会主动扑我怀里。”
嬴忱璧真是想豁达都脸黑了:“朕要对爱卿用刑,想领哪种刑罚你自己挑吧。”
“陛下,不如试试贵妃?假若贵妃主动对我投怀送抱,您处罚她吧。”晏霁之利索地逃避可能的皮肉受罪,嬴忱璧眼皮一跳:“你再说一遍?”
“假若是贵妃对我投怀送抱,陛下当然应该两个人一起罚或者只处置她。”晏霁之理直气壮:“只处罚我不是太不公平了吗,哪怕捅到圣人面前,哪怕闹得尽人皆知害得霍贵妃被褫夺贵妃尊位,我也必须讨回属于我的公道。”
“你真的喜欢灵渠吗?”嬴忱璧怀疑他在耍什么把戏,晏霁之赞同:“当然,但喜欢和公平又没有冲突,两个人犯错凭什么我独自承担?”
嬴忱璧答曰:“男人保护心爱的女人不是理所应当吗?”
晏霁之提醒:“没有冲突,男人应该保护心爱的女人又不是要帮她揽过错。人活在世间都该有担当,自己的责任就该自己担着,孩童做错事都应该要承担责任;我和灵渠两个人犯错若是由我独自担不是爱她是纵得她没有责任感,是害她。”
嬴忱璧很认同他对人都该有担当的态度,但该挖坑还是得挖:“不如,朕给你个机会让你告诉贵妃,倘若朕将你和贵妃捉住,你不会帮她担下惩戒?”
晏霁之挑眉,心说这可是你主动让我们独处啊怨不得我:“我有要求,第一,把你刚才的用刑收回;第二,倘若霍灵渠对我投怀送抱,我肯定不会推开她,你不能因此惩戒我们;第三,你不能因此事记仇留以后对我憋坏耍阴招。”
“好!”
踏着午后和暖光照,正徽帝嬴忱璧带晏霁之来到长春宫、霍贵妃暂居的偏殿,皇帝示意宫人们禁声再把宫人遣退,皇帝走去窗前观察,晏霁之推门进屋。
轻纱暖闺兰清香,霍灵渠盖条薄毯在美人榻里小憩,美人墨黑青丝披肩,不施脂粉的睡颜又纯又欲分外惹人怜惜想叫人珍藏,嬴忱璧忽然有点后悔想叫停,不想让晏霁之看见如此诱人的贵妃,晏霁之同样的想把屋外的皇帝赶走。
他注视片刻,取下女人发髻间的玉簪戳戳她脸,看得嬴忱璧又眼皮一跳。
霍灵渠被吵醒,意外看见晏霁之还没说什么、晏霁之把玉簪给她,抬抬手示意她站起来再塞张纸条给她,然后自然占据贵妃刚躺着的美人榻,看得皇帝有点热血飙升。
“隅中,蓬莱池畔清凉殿,不见不散。”霍灵渠看着字迹喃喃:“像我的字迹。”
“嗯,有七八分形似能勉强装装,你该请霍太后处置长春宫内的细作了。”晏霁之道,霍灵渠沉默下,将玉簪和纸条放在榻旁的高几上,转身,比男人靠在她的美人榻更自然地扑进他怀里,在观察的皇帝一瞬间不敢相信这亲眼所见之景,狠狠按太阳穴闭下眼睛。
“今早我把霍鹣娇的财物散尽大半。”霍灵渠仿若真眷恋般地怀抱着他低诉,晏霁之不怕挑战皇帝底线地环手臂拥住女人,轻佻打趣:“嗯,绝对是只有财迷才能想出来的损招,老穆国公个老财迷想不教出个小财迷来都难,你就是个小财迷没跑了。”
“财迷怎么啦,这世间没有钱财寸步难行,爱财有何不对,我爱财我又不贪财骗财。”霍灵渠抱怨般嘟囔抗议,晏霁之失笑地捏捏她小脸:“怎么还感觉委屈了?”
站在窗外的嬴忱璧再闭闭眼,他想自欺欺人都欺不住晏霁之和霍灵渠之间的确是他还不能比的,晏霁之能随心所欲地捏霍灵渠的脸,而他想碰贵妃的脸颊还抬不起手来。
“霍鹣娇想要我死。”霍灵渠忍不住鼻酸嫌他没眼力劲:“我和她又没有生死大仇,她和她姨娘还有她姐姐弟弟今后仍有富贵享,她就想要我死,我有何不能委屈?”
“你和人家又没堂姐妹情,你委屈得不矫情吗?”晏霁之数落她:“第一,我提出由你出面担下对那娉姨娘的算计时就提醒过人家的报复。第二,这娉姨娘在穆国公内宅的垮掉对人家影响多大,他们想报复你太正常了,你有什么可意外的?
第三,嫔妃争斗是家常便饭,只要霍秀仪觉得你妨碍她了,她就能对付你包括害死你,霍鹣娇的行为完全在情理中,也能值得你难受委屈吗?”
霍灵渠瞪他,但瞪他归瞪他,瞪过后歪歪头,照样自在地窝在他怀里。
晏霁之眷恋地真想一直抱着不撒手,可到底不能太挑战皇帝的耐性:“假若皇帝待会儿过来将我们捉住,算你勾引我,我不会替你揽下你那份刑罚。”
“知道了。”霍灵渠像没过耳,在窗外观察的皇帝嬴忱璧惊讶了,晏霁之不满她这调调地得寸进尺:“要不然该两个人共担的惩戒还是由你全担吧。”
“知道了。”霍灵渠浑然没在意,嬴忱璧看得不可思议了,晏霁之不满:“你是在敷衍我呢还是觉得我没担当,你给我解释清楚你这两遍知道了是个什么意思?”
“我就知道你要挑我的刺。”霍灵渠懒得争辩:“反正话都在你那里,我顺着你的意思、你要挑刺,我不顺着你的意思更是我的错,你想我怎么答?”
“你是在指责我无理取闹无事生非吗?”晏霁之毫不心虚地跟她算账,霍灵渠奋起道:“但凡在你不舒心的时候,你衣袍上沾到滴泥是我的错,有片枯叶飘落在你眼前是我的错,天上飞过一行大雁不是两行大雁都是我的错,什么都是我的错就对了。”
在殿外观察的皇帝嬴忱璧有点抖激灵,好像能理解贵妃说的晏霁之的臭毛病了。
晏霁之腹诽这女人果然嚣张想涨就飙涨,似笑非笑装温和:“这么说,这些年你在我身边忍得很辛苦啊,不如我们坦诚聊聊你对我有过忍无可忍的时候吗?”
霍灵渠觑觑他,忽然有种能反压他的雀跃,憋着得意哼:“你觉得可能会没有吗?”
“看来是我没有自知之明了。”晏霁之若有歉意地笑起来:“既然在我身边时你就对我忍无可忍了,请问你是怎么做到今日都还没有报复我?”
霍灵渠喜不自胜,高兴得只顾宣布自己的心得:“不用报复啊,每每我对你那挑剔劲儿忍无可忍时我就跟我自己说:就当在养儿子吧,反正我又不跟你过一辈子。”
在殿外的皇帝竟感觉有点不忍直视地想捂脸,他算是理解贵妃类比和晏霁之的关系了。可惜霍灵渠她乐极生悲了,晏霁之咆哮:“你有胆量给我再说一遍?!”
捻虎须的美人立时被憋住,委屈巴巴抿唇不语。嬴忱璧盯着贵妃,有股说不出的热切期盼想贵妃能顶回去,哪想他只看到贵妃居然真退缩了,竟会连再重复遍都不敢。
晏霁之给她记笔重账,瞟见她偷偷摸摸从果盘里拿只柑橘剥皮,挑下眉。
霍灵渠剥掉皮又将橘瓤上的白丝剔净,果不其然给男人喂瓣橘肉,晏霁之再挑挑眉,意味深长笑着由着她讨好他。站在殿外的嬴忱璧转过身,龙颜低落甚至有丝苦涩。
“我得走了,在长春宫的正殿等你,你梳妆好过来找我,陪我去趟太妃宫苑。”
两个人分着吃完只柑橘,晏霁之搂着她交代,霍灵渠淡淡嗯声反而惹得他笑了:“你不想问我找太妃们做什么吗?”再得霍灵渠理所当然说:“找她们算账呀。”
“我午后来找你是为何故?”晏霁之再问,霍灵渠答:“你上午去找太上皇了。”
这女人猜得要不要这么准,他故意避重就轻侧重在找她是为何故,她居然都能给猜对,晏霁之有点小郁闷:“你也清楚我是如何劝服太上皇同意让我找那群太妃算账的?”
“这算计拿你当傻瓜看呗。”霍灵渠能不清楚他的德行嘛:“你会跑太微宫都只是因为这算计竟将你视作傻瓜,你不在意有算计冲着你,但视你如傻瓜,你怎可能忍?”
重新转过身注视殿内的皇帝嬴忱璧微微扎心,贵妃对晏霁之竟如此了解?
“你梳妆吧。”晏霁之挫败地放弃争辩了,退走到殿外,见到皇帝,作揖行礼。
嬴忱璧龙颜沉沉盯着他,盯得晏霁之都要怀疑皇帝想背信反悔时皇帝拂袖带他走,去找太后谈谈长春宫中偷盗贵妃笔迹的细作以及他们要去趟慈寿宫处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