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人坐在上首,陶成轩恭敬侍膳,不过食盒里装的是什么菜他也不知道,虽然都是按着他的口味来,但每天菜式都不同。
已逝去的夫人本来就是厨中好手,陶成轩对女儿手艺并无疑问,只以为陶甜继承了母亲的厨艺。
揭开盖子一看,几人顿时惊叹出声,那盘中竟然装着一朵盛开的牡丹花!这牡丹绿叶金花,花瓣仿佛沾染了金粉,层层叠叠渐次而开,华丽堂皇,富贵至极,比真的牡丹还多了几分雍容。牡丹的花香和淡淡的鱼香味扑面而来,不由分说地钻进鼻腔。
“这是牡丹花?”锦衣人颇有兴致,“这是何物所做的牡丹花?”
陶成轩道:“臣最爱食鱼肉,想来这道菜也应该是鱼肉所做。”
锦衣人感叹道:“鱼肉软嫩,想要令其立体成型不简单,太薄失之于寡淡,太厚则有损美观。令爱的手艺真是巧夺天工,也该叫宫里那些头抬到天上去的老厨子来看看,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陶成轩连忙垂首恭敬道:“您谬赞了。”
仔细一看,牡丹花的花瓣是一片片被炸成金色酥片的鱼片所组成,从外观看口感似乎十分酥脆,轻薄能透光,用筷子轻轻折断金黄色的面衣又露出中间裹夹着的白嫩鱼肉来,望之生津。这碟牡丹鱼片旁边还放着两个花朵形状的小碟子,里面放着浓稠的朱红色酱料和一碟黄色的酱料,似乎是用来蘸着鱼片吃的。
锦衣人先夹了一块鱼片直接放进嘴里,出锅了一会儿的炸鱼片还是一样酥脆,随着咀嚼发出咯吱咯吱清脆的声音,这声音愉悦了他,嚼到里头又品出鱼肉的嫩鲜。他很快又夹起了第二片花瓣。
这次他尝试着沾了一点旁边放的红色稠酱,那酸酸的气味像是番茄,一尝果真如此。本以为炸物加果酱会很难吃,没想到薄脆的鱼片沾番茄酱吃起来酸甜适口。另一碟黄酱是甜辣口,组合起来又是奇妙的别种风味,不同一般炸鱼容易让人腻味。
在旁候着的两人连问都不用问,光是看样子就知道味道如何。眼看盛开的一大朵“牡丹”很快就被肆虐得只剩下残花。
陶成轩有点心痛,忍不住大着胆子暗示道,“这是臣小女对臣的孝顺之心……”
锦衣人感动道:“令爱的孝顺之心我尝出来了,确实相当真挚。不过陶爱卿年岁已高,应当少吃油炸之物,以免对身体有碍,就让我来替你解决吧。”语气虽然亲和,但话语中的强势和霸道不容忽略。
“……”不需要这么体贴啊,你明明就只是想吃掉这些菜吧!可这话不敢说,陶成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再次下筷子风卷残云地消灭食盒中的食物。
开始他还吃的十分矜持,到后来速度就情不自禁地加快了。
陶甜做的分量足,种类多,一口大小的蟹壳黄虽冷,但外皮香脆酥口,咬下去咸鲜味儿油而不腻,饱满的蟹黄汁水迅速丰盈整个口腔;软炸元宵又软又糯,筷子一夹,饱满的黑芝麻馅就从中间流出来;四色饺子做的十分精致,造型就如同蝴蝶,四种颜色的馅料组合在一起味道非但不显杂乱,反而丰富了口味层次。
除了锦衣人,其他人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闻着香气内心简直饱受煎熬,恨不得以身代劳。
不过代劳是不可能的,锦衣人的胃口极佳,竟连一点残渣都没剩下来。锦衣人咳了咳:“分量略少了些。”
陶成轩看着桌上的五六个碟子,昧着良心点头附和道:“……是有点少。”
贵族为了保持体面和优雅,吃个东西通常还要在碗里剩下那么一点,叫福底儿,以示矜持。锦衣人却相当不喜欢这种做法,对空盘子感叹道:“母后一向崇尚爱惜食物,不许浪费,天下还有多少人吃不上饭,吾等如今的日子倒是过得奢侈。”
陶承轩不敢多说别的,忙道:“太后圣明!”
锦衣人摆了摆手笑道:“多谢陶爱卿款待,令爱的食物做得甚是可口,我倒是想让宫中的御厨来取取经了。”
锦衣人的真实身份实则为大周朝的当朝国主,楚宣帝,单字名狂。和名字相反的是他生性内敛稳重,不爱杀戮,对美色也毫无**,至今后宫空悬,由太后把握,唯有见到美食时才活跃几分,因今日这一顿十分切合心意,他免不得对未曾见过面的陶甜生出了几分好感。
不过楚宣帝也没忘记正事,今日这一趟也不是刻意为了吃饭来的。
当今刚入新朝,百废待兴,人才紧缺,他打算重新重用当初被先皇放弃的一些臣子,陶成轩就是其中之一,当年他因为拒绝了先皇想要将公主下嫁给他的要求,所以被先皇弃之不用。
在楚宣帝看来父亲这行为简直是荒谬,比起能用的贤臣,区区被拒婚又算得了什么,皇家的公主身份高贵,可也不见得非得全天下的男人都得喜欢。
楚宣帝微服私访就是想亲自来探一探陶成轩的底细,而他没有失望,对方的品性和能力比想象的要好得多,就连出嫁的女儿陶甜在同城夫人圈子里声誉也很好。
生子如镜,儿女足以映照父母本人形象。陶甜的好教养和声名足以证明陶家家风正并不是弄虚作假。
他满意道:“你很好,若是朝中的人都如你这般,何愁我大周朝不兴盛。”
这就是要重用的意思了,陶成轩心知肚明,叩谢过后送楚宣帝出门。皇帝想要用人,陶成轩高兴之余想起女儿在婆家的处境不免叹气,决心好好提一把女婿薛长安,也让陶甜能更好过。
只是还没来得及实施想法,第二日,休沐中的陶成轩就见到了久违的女儿。陶甜带着丫鬟回了娘家。
之前连着数日送了吃的,目的不过是想先叩开陶成轩的心门,让他回想起陶甜的好,人心软了才好办事。
不过她的准备似乎是多余的,陶成轩对陶甜极为重视,一听到女儿归宁就着人重视准备,不肯让人看轻她一丝。
甫相见,陶甜眼泪是说流就流:“爹爹!”
也不用她多开口,光是流了几滴水珠子陶成轩就颤抖着手走过来扶住她,也不知道这老头儿都脑补了些什么,表情还挺伤心悔恨的,她都以为他要骂街了,可陶成轩最后就是寒暄了几句家常,别的没提。
不过后来吟秋中途被支开过一会儿,陶甜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她明白陶成轩可能是怕直接问女儿会惹她伤心,于是就想通过吟秋了解薛府中的情况怎样,或许还会直接以吟秋的答案决定今后对薛长安的态度。
薛长安对陶甜的重视固然有从小相处的情义在,但同样也有仕途方面的考虑。
人的感情很复杂,谁都有自己的小心思,问题在于给予和主动索取是不同的,陶甜可以因为感情主动给予他方便,他却不能假用感情的名义去索要好处。
没过多久,陶成轩果然怒容满面的回来了,顾及女儿,他强压怒火。
“甜儿,我差人去同你婆婆说一声也就罢了。”他迟疑道。“我会同她说说,让长安好好待你。”
陶成轩虽爱女,但本质还是个守旧的读书人,他秉持着传统劝和不劝离的观念,以为女儿嫁到婆家去就是婆家人,以后老了还得依靠薛家。
他打算用前程作为谈判筹码,让薛家人对陶甜好,却没想到基于利益上的感情和承诺也很容易变调。
毕竟从前陶云在他面前塑造的好姑母形象深入人心,除非亲眼看见女儿在薛府里的处境,他没那么轻易就相信一边说辞。
然薛府里关于品词爬床的流言仍是日嚣尘上了,回府的时候陶甜还听到下人聊天,大概就是“品词好生厉害”、“夫人连男人的心都拴不住”之类的屁话。气得吟秋呸道:“这些个笑贫不笑娼的狗东西!”
府里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奇怪论调,其实也不难理解,在农耕文明基础上形成的社会里,男人凭借天然体力优势逐渐占据社会主导地位,掌握绝大多数资源,女性处于劣势,通常依靠他们获取资源,谁能征服男人,谁就能获得更多好处。
品词若真靠着爬床成了妾,那也算成功从奴婢变成了半个主子。旁人比起鄙视她,恐怕更想效仿她。
回房后吟秋气地直跺脚:“品词那是个什么东西!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陶甜:有道理。
吟秋:“也不找块镜子照照自己那副小人模样。”
陶甜:说的对。
那边薛长安寻了空隙,想着陶甜回岳丈那里,他也该过来看看,冷不防听见主仆二人谈话,又提到了他的名字,便屏住呼吸悄悄站在门外。
吟秋:“那品词论身份论模样论才华哪一样比得过您,不,她哪里有资格和您相提并论?”
这就不懂了吧,陶甜打了个哈欠:“家里的饭菜再好吃,也比不过外面的屎新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