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的更声自远而近,飘忽入耳,熄了灯的渟台阁原打算松上一口气跟着小憩片刻,无奈此时月光照不到的墙角一隅,尚有两个宛如站化了的身影,互相凝视,岿然不动。
千牙草化火,赤尧的锦囊如今就像是装了爆竹的炸药包,哔哩啪啦烧的那叫一个灿烂。
要说赤尧,那是要面子的,平日里都是端庄稳重要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主,如今在自己心上人面前,哪敢跌份儿,硬是强忍着火灼之刑一声不吭。
只见那方六梨就像是瞧不见似的,任它火树银花地在赤尧大腿上舞。待舞尽了,流萤点点飞在二人中间,真是浪漫又凄美。
方六梨虽站的不成形,怎奈气势不输,一双眼睛似挑非挑的,只盯的赤尧开始脸红发虚,如今莫看世子殿下脊梁挺的笔直,实际上精气神早让抽空了,现在哪怕是一只飞虫撞过来,都能给他撞成一地碎骨。
赤尧站的久了,实在是有些慌了,他强行扯出一个笑容来,喃喃道:“阿梨啊——”
这一声苦叹,韵味十足,同那些成亲千百年怕老婆怕的要死的妖君如出一辙。可怜我们赤尧世子,年少有为,至今未婚,硬是让方六梨一瞥瞥矮了一头。
方六梨却不曾开口,几步上前,站在赤尧面前,眼睛却瞧都没瞧他,一手虚空里一抓,将满地飘散的流萤抓在手里,一手捏诀,眉心一点荧光,赤尧眯了眼,再一瞧,方六梨手里端端正正的放着一株千牙草。
方六梨将草放到赤尧手里,退后一步,抱着胳膊不动了,赤尧带着惊讶,瞧着自己手上的千牙草化粉亦没有消散,全部团在他的手里。
方六梨道:“动作麻利些,回去还能睡上三两个时辰。”
这一声似嗔似怪,却透着十足的亲近感,赤尧心中大喜,忙捏诀隐了身,立于半空,渟台阁有地生族强大的结界相守,可这苍山大地,无不是赤尧的领地,若动他结界,对赤尧来说易如反掌,结界神不知鬼不觉地开了个口子,赤尧一掌蓄风,另一手将千牙草往半空撒去,千牙草的粉末借着风力潜入了渟台阁的角角落落。
赤尧做完了,往下一瞥,就看见方六梨目光灼热的瞧着他,嘴角不自觉地带出了清浅的笑,那样温柔的神色,哪怕镶嵌在方六梨这样做惯了神秘的脸上,也会让人神魂一颤,心中炙热。
赤尧落了下来,二人并肩而立,皆是认真盯着渟台阁的一举一动。
最先发觉异样地是方六梨,“白塍,你瞧,是妖兽的影子。”
赤尧含糊地应了一声,更加认真去看,才在一息之后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一道极细地黑光。
黑光蔓延地很快,不多时便凝聚成一道道奇怪的轮廓,围绕着渟台阁像是藤蔓绕树一般缠了一圈又一圈,轮廓蔓延而上,不多时,便勾勒出了一个硕大的扁头。
等到方六梨已经开始细瞧那蛇影的鳞片时,赤尧才呢喃道:“是蛇!”此蛇六足四翼,身粗如柱,好不渗人。
丑时过去许久,二人没有化型,而是绕着苍山王室的大道不紧不慢地走着,方六梨走着走着,足尖点地,试探了几下,然后捏了诀,一双鞋子便提在了她手里。
赤尧从前并未见过方六梨喜欢赤脚走路,如今却见她双足踏在冰冷的地砖上,却像是走在云朵里。
“我以前大约是个种地的罢,方才走着走着,忽然怀念起双足踩在湿热的土地上的感觉。”
赤尧憋着笑接道:“是这样的。”
方六梨道:“我方才对那子规妖施了咒,那子规妖还有些本事,我只能看见他这三两日的事情,再往前,他就不让我看了,你让他去找千牙草,是因为觉得方才那院子里有蛇?”
“对,”赤尧道,“你醒来之前,左方院曾出现过三个阴魂,头一个传闻是个男子,出现在巫族巫琳大人的院里,杀了基山的一个过去传话的丫头,后一次是基山的人偶师沈着大人,说是在她房间里看到了一个阴魂,最后一个也是在巫琳大人的院里,但是这次比较蹊跷,头两次阴魂出现,都没有留下痕迹,这一次,在院里留下了蛇鳞。蛇生鳞片,就已类龙了,海蚀能闻六界八方神鬼的气息,是他与我说,在那鳞片上闻到了神的味道。”
“那你是如何猜到蛇在方才那个院子的?”
赤尧道:“此话说来话长,如今你往事不记,说起来甚是麻烦,简单来说,我有一位朋友,我们一直在一处调查那条蛇的下落,前几日她给我来信,说大约知道了蛇的下落,只是那蛇是上古神兽,怕是法力无边极善隐藏踪迹,我们一直都猜测蛇在方才那院住的客人那里,但那客人谨慎,我们也捏不住什么把柄。此次她不知因何放蛇出来混作阴魂吓唬人,才让我有迹可循。”
“查蛇做什么呢?”
“苍山大旱,似乎与这条蛇有关。”
方六梨惊异道:“若有大旱自然有关,那条蛇六足四翼名叫肥遗,是上古神兽,出现在哪,那里便会有大旱。我、我当你知道呢。”
赤尧快走一步,道:“你认得方才那条蛇?”
方六梨摆摆手,笑道:“自然了,或许不仅是认识,我一定同他打过交道,这条蛇修为极高,擅长虚影之术,分身有千千万万,杀都杀不尽,若要彻底毁了他,必要将他的本身除掉才成,不过按理说这样寿夭万古的老东西,应该也不敢见天日了,他的天命早就到了,喜欢变分身可能也是怕一见了天日,立时归西了。”
“寿夭万古就要死?”
“是啊,神活不过万岁,这是天道,天道为了保证轮回,阴阳制裁,才会限制六界生灵的寿命,万岁是极限了。”
赤尧拧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方六梨兀自走在前面,笑道:“我以前是不是常与你一同商议这些事?为何这种感觉这样熟悉?”
赤尧略有些心事,闻言,不过应付道:“曾一同查过一起月圆夜大妖杀人的案子。”
“那时候我们也是这样月夜一同回家去吗?”
方六梨用的是“家”这个字,这让赤尧有些动容,那会儿不是的,那会儿赤尧大约刚刚对方六梨动心,常去定界阁,后来有了大案子,也是勤找着她,那会方六梨虽常与她相见,心思却在别处的多,赤尧有一夜想要陪着方六梨都被她婉拒了,甚至后来被赤尧视作珍宝的铜钱结,也是方六梨送给海蚀之时,赤尧厚着脸皮要了一个。
赤尧摇了摇头,方六梨不快道:“怎么回事?那会儿你不喜欢我吗?”
赤尧满嘴的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怎么解释,方六梨却以为他默认了,兀自烦恼了一会,回头郑重地与他说:“白塍,你不喜欢我可不成,你瞧我都如此喜欢你,你怎能到现在都不将我放在心上呢?”
赤尧看着方六梨,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解释,普天之下能解方六梨如今疑惑地也只有他一个了,可偏偏他就说不出口。
赤尧喜欢阿梨,阿梨心里的人,是白塍。
赤尧只不开口,他走过去将方六梨的鞋袜接过来拎着,又伸出另一只手来拉着方六梨,二人闷闷地往前走,赤尧道:“阿梨,你喜欢的人必定也是喜欢你的。”
方六梨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并未言语。月将二人的影子拉的无限长,一步一晃的,送他二人一同回家。
方六梨的房间就在赤尧寝殿的侧殿之中,自二人进了寝殿之后,赤尧就感觉到方六梨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赤尧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是万万不敢应的。
今日睡前,赤尧叫心漾给方六梨把了脉安顿好了之后,方六梨就指挥宫婢开始铺床,见赤尧要走,方六梨不悦道:“良辰美景,你不同我安眠,要去何处?”
赤尧僵硬地转过身来道:“阿梨,这——”
方六梨思考了片刻正色道:“莫不是你哪一日没让我尽兴,我不让你进我房门了?”
此话说的直白且孟浪,硬是吓了赤尧一跳,连忙遣了众宫婢出去,拉着方六梨细细解释,他二人从来没有一同睡过。
谁知方六梨却是老大不信。斜挑了眉上去,道:“我这般喜爱你,竟没有早些将你睡到手?你别不是趁我失忆骗我,或许是——白塍,你这是在讽刺我手段不成了吗?”
赤尧百口莫辩,又各种保证方六梨的手段很行,一直很行。
“那是你不成?”
“——”赤尧长吐了一口气,决心躺平,“你我未成成亲,不便逾矩。”
果然此话一出,就见方六梨拧了眉,半晌不语。
如今二人一同回来,赤尧将人送到房间前,又见到方六梨若有所思的眼神,赤尧猜测,她估计又在纠结到底是她手段不行,还是他不行了,正想着如何把今夜糊弄过去,却听方六梨开口道:“白塍,你我何时成亲?”
第二日天气一如既往地晴朗,赤尧早上去瞧方六梨,听宫婢说方六梨早上喊冷,起了后又去睡了一会。
赤尧闻言,只道:“那便先不要叫她了。”便抽身离去了。
去时隐约见几个宫婢面色焦急地聚在一处,嘴里似乎在道一宫里有个叫茶花的宫婢早起不见了。
赤尧想起如今不甚太平,便让龟精留意此事,龟精也是急的团团转,可无奈性子太慢,汗都急的流下来了,半刻钟才走了不到一丈路。
赤尧便吩咐下去,让海蚀派些人帮忙找。
“只有一点,方姑娘的房间不必进去。”
被方六梨定了半夜的海蚀得了令又认命地跑了一早上,待到午饭时,谁也见不得海蚀这张臭脸,海蚀在一宫里骂了一路,到了赤尧书房前好歹舒服了些,这才笑着忍着腰酸背痛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