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精没有按时到北山镇的官道上,他一路按照方六梨嘴里所说的“北山镇”找到了一个小镇子。
可奇怪的是这个镇子靠海,家家户户都是打渔的,这样晚了,铜精只在镇门口的驿站里见到了没睡的人。
守夜的跑堂见到一个浑身蜡黄的的男人走了进来,一激灵清醒过来,堆着笑过来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铜精抱拳道:“小哥有礼了,我来打听打听官道往哪走。”
跑堂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见不是生意,不耐烦道:“打听啊,去去去,这里哪有什么官道,唯一的官道在清河上呢,你去啊,不掉水里去。”
铜精闻言小声嘟囔道:“不能啊,主子的话不会错的。”
跑堂的见他脾气软,更加来劲了:
“主子?你主子让你大半夜过来问官道的?你这人奇怪的很,要不是镇上的人,进镇子不地从官道进呢,要是镇子上的人,怎么不知道官道在哪,你到底是谁?什么来头?”
说话着,就要上去推搡,谁知只是打在铜精胳膊上,手却像是打在铁上一样疼。
跑堂的痛的捂着手:“你、你到底是谁?是不是偷渡来的——”
话未说完,就见那铜精当着他的面,往外走了几步,身子渐渐矮了下去,像是蜕皮一样,蜕掉外面的衣裳,出现了一个黄色的半人高的铜像。
铜像迈着小短腿一阵风跑没了,只留那跑堂的在原地大叫。
“妖怪啊——”
铜精跑到镇口,发现官碑上写着的是“北沈镇”,铜精一拍脑壳:“坏了坏了,走错路了。”
再赶到北山镇官道上的时候,已经是白日了,铜精好不容易找到那颗一人高的杏树,发现那里站满了人,地上混着暗红色的泥土,透着一股腥味,正有衙役在打扫。
铜精拉住一个买菜的大妈问道:“大娘,这里是怎么了?”
那大娘嘴一撇,小声道:“说是昨儿夜里仝瞎子疯了,半夜不睡觉,自己摸索着过来了,正好遇上了进京述职的刘大人的马车。
那瞎子先是拦了人,数了马,又细问了轿帘颜色,来人还算谦和,客客气气地答了,谁知那瞎子二话不说,先是横躺在地上,刘大人的马车夫怎么赶都不走,刘大人还扔了点银子下来,那瞎子还不走啊。
马车夫要用鞭子抽他,他就跑到马车前抱着前面的大马,死活就是不让路。刘大人生气了,让家丁打他,还放狗咬他。
谁知那瞎子趁着空跳到了马车上,拉下来了刘大人的儿子,抱着小孩就往那边的杏林跑,刘大人只得下车来追,说是天将黎明才追上,那瞎子跑的一点劲都没有了,躺在地上喘粗气。
刘少爷吓坏了,缩在一边一动不敢动。刘大人生了好大的气,说押着仝瞎子去县衙呢!”
铜精连忙回去将此事告知了方六梨,方六梨还在温着那壶茶,对他说:“知道了,十来天后你再去打听一趟。”
铜精不知道方六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十日后还是去了,这次是在茶馆听人说的,仝来十的事如今都传遍了北山镇。
一旁的男人正喝着茶跟同伴说:“你还不知道呢,老仝走狗屎运了,户部尚书刘大人前些日子经过咱这,在官道上差点遇到山贼。山贼就在杏树前面路上埋伏着呢,本来要劫马车,结果马车提前让让老仝给拦下来了。
都说老仝瞎了之后人也神神叨叨的了,不然怎么就突然瞎了,又正好知道山贼的计划,提前拦车呢。几日前那群山贼落网了,交代了这事,听说是提前计划好的,准备劫刘公子要钱呢。
听说刘大人知道这事之后吓得一身冷汗,忙叫自己儿子去给老仝磕头去了。”
“老仝这可了不得,帮了刘大人这么一个大忙,估计地捞不好好处吧!”
“捞什么好处,老仝神神叨叨的,刘大人也提出给他好处,他不要,就说只要治好成老爷就行。”
“成老爷,祥封斋前掌柜成老爷?”
“可不是呢,成老爷因为那败家儿子好赌,让债主打上门去摔了脑袋不是,你说巧不巧,刘大人身边还真跟着一位神医,说是给宫里娘娘找的。
神医还真把成老爷救回来了,你没见呢,刚才还上街了呢!”
“这么快就好了,可不是神医呢!成老爷这些年没少帮老仝,老仝报个恩也正常。”
“可不是呢,听说连老仝媳妇都是成老爷不要赏给他的。”
“是吗?”俩人聚一块儿开始偷笑。
“我还听说啊,成少爷至今没回家呢!”
“是吗!家门不幸啊,成家再这么败下去,估计剩不了什么了。”
“听说老仝要跟刘大人上京了。”
“呦,还有这等好事呢!”
俩人正聊着,完全没见旁边脸色发黄的男人一直往这边凑着听热闹,俩人说完一坐好,就见那铜精,都快贴在俩人身上了。
“呦呦,这谁呢!干嘛呢!”
方六梨喝了一口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壶里第三壶水就要煮干了,方六梨站起来,拎起茶壶,原地捏了个诀,走了一回八卦步,来到了五年后的定界阁。
定界阁四周虚晃了几下,方六梨站定的时候,院里的景已经改了,苹果没了,院里种满了菊花,且她和铜精竟都不在。
方六梨疑惑道:“咦?这才五年的时间,这里竟就慌了不成。”
方六梨把茶壶温到炉子上,坐下来,静静等着。
没一会,一个阴魂飘了进来,那人当胸插了一支箭,头发凌乱,嘴角有血,迷迷糊糊地进了来。
见到院子里坐着人,怔了一下,抱拳道:“小人不知院里有人,误闯了进来,还望主人赎罪。”
说完便要走,方六梨开口道:“仝来十,是我!”
那阴魂迷迷瞪瞪地盯着方六梨,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忙跪下磕头道:“是仙姑!仝来十见过仙姑。”
方六梨道:“快起来坐吧。”
仝来十没有推,五年不见,他多少褪去了懦弱,举止得宜了起来。
“先喝口茶吧。”方六梨、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里面只有这点水了,只够倒这一杯的。
仝来十想要伸手够茶杯,又见自己一手都是血,抱歉道:“仙姑赎罪,老仝已经死了,拿不起这杯子了。”
方六梨道:“在定界阁是能的,你只管喝,这还是你当年来的时候,我给你倒的那杯茶。”
仝来十将信将疑,一摸茶杯,竟然真的感觉到了温热,他惊喜地拿起杯子,真的往肚子里送了一口:
“真暖和啊,死了之后没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冷,仙姑这杯茶,正好祛了寒气。”
他放下茶杯,看向方六梨:“都五年了,仙姑怎的一点都没变?”
方六梨笑道:“那是因为我是从五年前来的。”
仝来十不解道:“仙姑的话是什么意思?”
方六梨指着桌上的茶杯:“五年前你来我定界阁,合该给你喝一杯茶的,你没喝,匆匆而去,我温着茶等你,结果只到第三壶水水就续不上了,我等不及了,只得穿过时间壁垒,来五年后找你。”
她伸手指了指定界阁四周,“异界的时空是交叠的,你若能找到交叠部分,就能从哪里穿过时间,这太复杂了,说了你也不懂,你只要记得,我是来请你喝茶的就好。”
老仝点点头,感激道:“当初蒙仙姑指点,才有我一家后来的日子,当时未曾谢恩,今日又蒙仙姑赐茶,不知道有什么可以报答仙姑的?”
方六梨道:“我想听听你后面的故事,也想知道你被接到京城日子都过好了,怎么会短短五年就命丧黄泉?”
老仝闻言,叹了一口道:“这事说起来——”
仝来十跟着刘大人在京城尚书府的几年,一直过的不错,半年后他的眼睛不药而愈。
刘大人见他夫妇忠厚老实又能干,更是将看门管家一职交到了他们夫妇手上,老仝一跃成了“仝爷”。
夫妇二人里外吃的开,老仝仗义谦逊,柳叶虽泼辣但心善大气,内宅里也能说上话,刘尚书将大门交给夫妇二人,十分放心。
成封侯当年看的没错,仝来十能当个大管家,尤其是刘尚书的儿子刘筱楼,因为年少的救命之恩,一直跟仝来十全家走的很近。
仝家发达了,也不忘提携朋友,仝来十海样的往成家寄银子,但是成封侯的回信越来越少。
一两年之后仝母忌日之际,仝家回乡祭祖,带上了小女儿小枝儿,回乡之后特意去了成家,怎奈成家祖宅早就换了主人。
同乡将双手揣在袖子里,朝仝来十说:“老仝,劝你别去找了,一家人在镇外的土地庙里呆着呢,老成家的儿子不争气,这几年一直烂赌,你看,祖产都输没了。”
同样是夏夜,成封侯夫妇二人正在路口的井边打水,四十几岁的人,接连受到打击,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仝来十带着妻子上前,叫了声:“成兄。”
成家夫妇听到声音,眯着眼睛抬头去望,惊的水桶都掉回了井里。
柳叶挽起袖子上前来,扶住成封侯夫妇,交到仝来十手里,说道:“当家的,你们回去叙旧,这水我来打。”
油灯昏暗,成夫人坐在床边,拉着柳叶的手看着受伤躺在床上的儿子抹眼泪。
成封侯看着仝来十,如今仝来十光鲜亮丽,气色也好,见他身侧的女儿更是千娇百媚,成封侯别开了脸,叹息一声。
“回来祭祖?是好的,该回了,这些年我也没能照应到——”
仝来十陪他喝了几杯酒,道:“景峰他……”
成封侯摆摆手:“赌,劝不了,他娘上吊都上过,还是戒不掉,这都多大了,眼见着没家没业,这一辈子也就毁了。”
仝来十四处看看,眼见成封侯的日子,与他当年活的一般潦倒。
仝来十拉住成封侯的手,道:“成兄,你放心,我当年受你恩惠,才能苟活至今,如今你遭不幸,我就是把家产全部拱手送上都是应该的。”
二人相谈了几句,成封侯叹息不断,夜色催更,仝家便走了。成家上下因为仝来十的话心里都有了希望,成夫人面上也有神采了,成封侯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看着也像是强硬了许多。
谁知道仝家在北山镇待了三五日,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再也不去过成家,更别说接济了。
不出几日,仝家夫妇便走了,待二人离去,成封侯得到消息,只恨地在自己家跺脚,也不敢说给灶台前做饭的夫人听。
“要不是当年我救济他们一家……哎——”
这声叹息还没散尽,没过几日,便见小枝儿只身拿着父亲的信来到了成家。
小枝儿没跟父母回京城,成封侯不解地接过信来,里面写着:“今将小枝儿嫁到你家,已买成宅作为嫁妆,小枝儿便是你家妇了,往兄善待。”
小枝儿如今已然十六出头,生的亭亭玉立,见成封侯看完了信,福一福道:“父亲都安排好了,成家家宅也收拾妥当重新请了侍婢看院,只请公婆随我与相公回家见礼便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