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弱了下来,小船撒满了清辉,船夫望着每一日都能瞧上一遍的大戏,啧啧道:“偏要找这不能相见的做夫妻,这是图什么呢?”
少年听闻此言,隔着头巾愤怒地瞪了船夫一眼。这船夫明明就是故意的提起月神让船上人讨论惹得金乌发怒,祭出金光灼伤他们,少年刚要争辩两句,忽而船被一股子力量压了一下,船身朝前侧歪去,少年连忙捂住了嘴巴屏住了呼吸。
有轻微的呼吸声从船头传来,跟着风踩过船,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呼吸声变得急促了一些。船上坐的这几人,大多是都是动物成妖,相对于人神来说,听力本就敏锐,闭了目更觉得听觉灵敏,虽不能见,却像是见到一般,那呼吸声停顿下来,冰冷的气息似乎都能打到他们脖子上,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瞧着他们。
能是什么呢?丰沮玉门只有日月之神,金乌已经睡去了如今顿在他们身侧的,必是月神。少年头一次跨过时间洪荒和修为壁垒,第一次与这种与天地同寿的古神打交道,吓得直打哆嗦,月神捏死他们,比捏死一只蚂蚁也难不倒那里去。大汉死死地捂着小女子的嘴,生怕她叫出来,伴着一股冷风,月神盘旋而上,压在了他们头顶的遮日伞上,停顿了许久,又飘到了船尾,船尾一斜,月神腾空而去了。
天幕暗了下来,已经过了丰沮玉门了,少年收了伞放在腿边。
船夫不再划桨,盘腿坐下,美美的喝了一口酒看着船在海上飞行。
船舱壁上传来几下微弱的敲击声,里面传来大汉嗡嗡地声音:“小公子,之前多有得罪,你方才救了我们,外面冷,进来躲躲风吧。”
少年本想冷哼一声拒绝掉,又觉得这里天寒地冻,还是不要逞一时之快,便拉着脸摸索到了船舱里。船舱更挤了,那老妇人蜷在角落里极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少年有些不忍,自己往外坐了坐。
刚坐下,便听的摆渡的老头又在说闲话:“要我说,船尾的小郎君方才怎的不睁眼瞧瞧呢,不是谁都能有这福气与月神擦肩而过的,月神方才经过你的时候,好似还多瞧了你一眼,妖君不好奇月神的样貌吗?看上一眼长个见识,反正你们躲在遮日伞下面,月神是瞧不见你们的。”
少年正将头巾取下来,给自己的眼睛疗伤,听得船夫这样说,更加生气了,反唇相讥道:“老前辈这是闲着没事耍我们玩呢,您方才拿话诱人,偏在日月分离金乌盛怒之时诱我们去提月神,引的金乌又发了大火,祭出了金光,我再晚撑伞一会儿,这船上的人怕都死绝了。就这样,我若再不怕死的去瞧月神,还能有命?殊不知这上古大神吃起醋来,是顶可怕的事,我不去犯这忌讳。且我听说,月神绝美,却面热心冷,瞧她一眼,被她一口吃掉的人不计其数,若我方才真的睁眼了,指不定要死两遭。”
老船夫听着哈哈大笑起来:“不想妖君年纪轻轻的,竟是个人物,只是妖君来自苍山,怎么会知道我们西海大荒这么多的秘密?看来你们苍山族确实都是些狡诈阴狠善于算计的小人!”
少年怒道:“你这老叟乱说什么?”
那船夫倒也不恼,站起身来冷笑着理直气壮地说道:“剩下的几位妖君,你们可听好了,坐我的船就要守我的规矩,老头子的船不载苍山妖族的人,若你们还想好好的到灵山,就一块给我把这个苍山的来客推下去,不然,这船也便不走了。”
说这,竟真将船停在了半空之中。
见船夫来真格的了,那大汉甚是不满意,放下手里的小女子便要去往船头教训那老头子,谁料那老头子修为虽低,在船上却没人近的了他的身,只见他见大汉过来,眼疾手快地将船桨细的一端垫在了大汉脚下,自己则顺着船桨垫着脚往前走了几步,踩在了桨扁平的前头,就像是半悬在了这空中。
这下好了,大汉脚踩着桨,一动都不敢动了,他一动摆渡人势必要掉下去,这船就真的没人划的了了。
见大汉被辖制住了,少年在船舱里喊道:“你怎么不讲理啊?”
老船夫冷哼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实话说与你听,要不是方才见月神娘娘青睐,方才在你伞上站了一站,现在我已经把你扔在金乌窝了,如今我放你一条生路,只让你下去,你还不对老朽感恩戴德?“
这般说着,控制着船身极速倾斜下降,少年有些后悔自己方才气急了与这老头撕破脸了。正欲开口,说时迟那时快,一直窝在一边的穿着兜帽的不声不响的老妇人突然暴起,少年反应不及,只来得及看清兜帽下一张肌肤细嫩的少女脸,那张脸左耳的耳侧,有一道鲜艳的红线胎记,然后他便被扔了下去。
几人顿时换了一种神情,大汉拉着老船夫下来,一直佯装昏睡的少女也睁开了眼睛,几人恭恭敬敬地向那女子跪了下来。
那女子摘下兜帽,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她唇色煞白,像是受了很重的伤。
“好了,老门,你现在说说为何要将那小子扔下去?”
老船夫开口道:“回大长老,从那小子上船,老奴就发现了他带着的遮日伞,此物乃苍山王族之物,轻易不外借他人,为了一验真假,老奴特意引金乌发怒,后发现那果真是为了遮挡金光的宝物。老奴便猜测他的身份或许与苍山有关。苍山世子赤尧与我族有旧怨,老奴唯恐此人是他的人,就算不是,大长老在船上,为保安全,此人也不能与我们再走远了,送他过了丰沮玉门,也算是对的起他了。”
巫颜听了这话,挥挥手,便算是认可了,只她实在伤的极重,方才推那少年那一下,已经耗费了她大部分的精力。
“大长老,送您去巫琳大人那里吗?”
巫颜思索了一会儿,后背靠在船舱之上顺着气,开口道:“不去了,我听闻小姨日前为了采药,去了冥界一趟,受了些伤,如今我亦有伤在身,小姨怕也不能抽身医治我。未免让小姨忧心,回王室。”
众人应了,只留少女在侧,其余二人都守在了外面。
丁昭明再次醒来,已经在一片药田里了。旁边蜷腿坐了个约莫二十左右的小姑娘,长得白净,披散着头发,身上套着黑色的巫师长袍,一双手正在摆弄着一个小玩意儿,细看来,是他的戒指,小姑娘正往指尖去套,她的手指比丁昭明纤细上一圈,丁昭明戴在食指上的戒指,小姑娘只能套在拇指上。
戒指是薄金打成了竹结样式做的圈,镶着细碎的红宝石,很是轻巧漂亮,小姑娘似乎有些喜欢这枚戒指,戴在手上对着太阳细看,嘴里发出悦耳的笑声。仔细看她的手,能看到指甲都是黑的,她手上戴着铃铛手环,手动,铃铛却不响。她身侧趴着一只硕大的龟,龟背上生满了青苔,脑袋上生了两幅小翅膀。
丁昭明有些被这小姑娘的天真烂漫迷了眼,跟着轻笑一声,温柔地开口道:“这个戴上了能听到火燃烧的声音。”
“那我可不能要,我每日煮药听火声已经十分厌烦了。”
说完,便将戒指扔还给了丁昭明,除了这个,还有一些少年戴在身上的饰物,也被扔了回来,其他的全部都被那小姑娘装在了一个包袱里,背在肩上,然后站起来就走。
丁昭明让摔得身上跟散了架子一样,见她走了,还是挣扎着起来跟上她,起初还几步还疼的厉害,头昏昏沉沉的,浑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是好的,连呼吸都剐着嗓子,结果挺过了这几步,越走越轻盈。
走了一段距离,小姑娘回头朝丁昭明说道:“你掉在我的山谷里了,受了些伤,是我救的你,拿你这些东西,就是我的出诊费了,小郎君,你可服气。”
丁昭明道:“自是服气的,多谢姑娘相救。”
那姑娘却嗤笑道:“你这姑娘叫的不妥当,我看着虽小,实际上已经有两千岁多了,只是大成的时候早,便以这幅小姑娘的样貌示人罢了,你该叫我一声姑姑或是前辈。”
丁昭明暗嘲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嘴上连忙应了前辈的话,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身在一座大山之中,四周寸草不生,只有许许多多枯死了的老树,倍显荒凉。他想起自己似乎是在自己寝殿睡着了,又觉得这里有些不真实,便忍着疼快走两步追上了那前辈。
“怎么了?”背着手往前走的前辈回头看他。
丁昭明道:“这是梦吗?”
前辈咧嘴一笑,其灵动真真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她道:“你常做梦吗?”
丁昭明黯然道:“此生做过三次这样的梦境,梦境里都有一个我喜爱的人,只是很快他们便都走了。”
那前辈正要搭话,又眼见他眉心开始隐隐发光,忽然变了一种脸色,厉声暴喝道:“滚出来!”
丁昭明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前辈身侧乌龟霎时之间变成原身几十倍大,脑袋上的一双翅膀带着疾风朝他扇来,丁昭明躲闪不及,被一股大力压倒在地,眉心一阵剧痛,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