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昭明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被赤尧从定界阁拉出来,流放到了苦寒之地,那里冰天雪地,丁昭明缩成一团赤着脚在上面走,没走多久便摔倒在地,头磕在地上,只有流出来的血是暖的,可他一直没死,他奄奄一息地在这雪地里躺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
他虚弱致极,手脚都冻坏了,眼睛已经看不清前路了。
他呜咽呜咽地哭,流出的眼泪冻在脸上,像一把小刀一样割碎了他的皮肉。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条跟他一样快被冻死了的小青龙,那条龙真小,就在他眼前无力的挣扎着。
他们都快死了,丁昭明心里突然十分的可怜那条小青龙,他摆动着僵硬地身躯,一点点将自己的胸膛挪向那条小青龙。
他的怀里并不暖和,他也只是想不要死的这么孤单。
风吹一阵停一阵,丁昭明已经感觉不到冷了,这一日他睡着了,再睁开眼的时候,是夜里了。
“我要死在这里了吗?”
他这么想着,觉得有些不甘,又很难过。
“不过,或许就要见到源酒了,也不知他是否过了奈何桥了。”
他念叨着,因为想起了这个名字,觉得心里暖和多了,接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变的非常热,真是热啊,热的他像是在火上烤,他想把衣服都脱了,可是他已经动不了了。
“源酒,来接我的时候,记得帮我把衣服脱了。”他在心里交代了一句,觉得十分放心了,便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是无尽的黑暗,黑暗坠着他,让他难过,他无助地哭了出来,不知哭了多久,有一只手伸出来替他擦掉了眼泪。
那只手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发,他的侧脸。丁昭明在心里喊:“源酒是你吗?”
有谁轻轻地飞到半空中,将他拖起来,抱着他往上飞去。风呼啸在他耳边,源酒轻轻地对他说:“阿昭,回到光明的地方去。”
崖口的光十分的亮,刺的丁昭明睁不开眼睛,等到适应了这里的光线,丁昭明十分想回过头来看一眼源酒,然而这一回头,他身侧只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人。
丁昭明猛的睁开眼,大口大口的喘息,方六梨正拿着鞭子指着他,气喘吁吁的,仿佛刚和人打了一大仗。
丁昭明以为还是在定界阁里,他想说话,但是五脏六腑都奇痛无比,嘴唇似乎张不开一样,方六梨笑着朝他跑来,丁昭明艰难地说:“姐姐,你是想吃饼了吗?”
说完便身子一软倒了下去,身后有个坚硬地身体托住了他,方六梨大喊:“铜精,他是不是醒了?”
傍晚的时候,赤尧踏进了他们的院子,丁昭明已经好一些了,方六梨白日里从街上买了一些字画,正在吩咐铜精往墙上挂。
赤尧进了院子,方六梨照常向他打了声招呼,便忙自己的去了。
赤尧安静地坐在院子里喝了一下午茶,暑热难耐,一把纸扇子几乎要让他扇散了,才看见方六梨从大门外回来。赤尧见怪不怪了,朝她道:“姑娘玩的开心否?”
方六梨将裤子挽到了膝盖以下,露出一截小腿,背上背着一个竹篓,她将竹篓摘下来,自己送到厨房去。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衣裳,身上的味道也送海水的腥味便成了桂花的香味。
方六梨端了一碟子桂花糕出来,带着指套的小指划在石桌上,赤尧看到指套上画着浅色云纹。
方六梨朝赤尧说道:“赤尧妖君坐的好吗?我带了桂花糕来。”
赤尧说道:“方姑娘方才去哪了?”
方六梨双手托着腮,带着指套的小指绻起来垫在下巴上,食指无意识地点着自己的脸蛋,说道:“赶海去了,回来后又到招摇山取了一盘桂花糕。”
赤尧还是有些震惊,他开口道:“可苍山离招摇山万里之遥,姑娘进了厨房的功夫便可以了吗?”
方六梨开口道:“分身纵影去的,我的影子比我快。”
晚间他们同食了一碟子糕饼,又喝了一壶茶,太阳落山了,暑热有了解脱,赤尧心情好一些了,才问道:“听闻丁昭明醒了?”
“昨夜醒的,饿的不行了,铜精好吃好喝的喂了一整日了,你也快接走他算了,我这里不食荤腥,他偏爱大鱼大肉,惹得我这里好多妖精要不愿意了。”
赤尧道:“过几日便接。”
又是无话。眼见方六梨开始收衣服,洗碗碟,最后无聊的取出她的无字书开始写字了,赤尧才开始没话找话。
“在异界不见你带指套。”
“觉得漂亮便拿来了,新首饰不带总是可惜。”
“羊耳前辈逃了半月了?”
“是。”
“不追?”
“不追,我不爱管闲事。”
“铜兄可隐藏的好?”
“极好,他习惯了,我把他和铜镜一起化了,然后重新给他捏成了人,就是炼铜的时候哭的太难听了些。”
“金错小刀放在方姑娘这里有半年了,可好些了?”
“小刀撞了我的琵琶,那道裂口一时半会好不了。”
“丁昭明醒了,是方姑娘悉心照顾的结果。”
“谈不上照顾,他体内的生咒救了他,我只是每天把他从坛子里捞出来打一架让他多少把煞气散散而已。”
“小青龙在哪里?”
方六梨不说话了,她放下书,盯着赤尧,目光灼灼地说道:“赤尧妖君别惦记了,我找不到小青龙。定界阁破院当日,我把她体内的煞气逼走了,她也跟着不见了,赤尧妖君后来也派人天上地下地去寻了,不见了就是不见了。”
“方姑娘,你也知此事事关我苍山一族,半年之内在下势必要找到小青龙,不然无法和天界交差,若方姑娘有消息……”
“必定立马通知你,你在睡觉喝水沐浴我都会过去通知你,”方六梨摆摆手道,“赤尧,你当日助我破院有功,且我来到苍山族半年了,你隔三差五都来,我没有拦你,便是当你是我在妖族的朋友了,当日心念疗伤过程中不小心吐出了龙涎珠,让天族龙涎池池水滚动,里面出现了你和丁昭明的影子,这是天命机缘,也是你二人和心念有缘,可天族将此事交与你去处理却是不厚道。我无心插手你们六界之事,看在丁昭明的份上,我给你算了一卦,心念再有五个月便会出现。”
赤尧起初不信,他挖地三尺找了半年,什么也没找到,他不怎么相信方六梨的力量要大过他。可是他好像也不得不信,方六梨总能做成功许多他们做不成也不敢想的事,中了煞刑她可解,且作为容器的丁昭明既没死,也没疯,方六梨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只养了半年就治好了他。另则,万年不破的结界她也能破,先是豢养大妖,希望借大妖之力破封印,大妖都太弱,便收养起来培养做打手,替她甄别来院的可以替她破结界的高手,最后等到赤尧带着神器金错小刀出现,慢慢试探赤尧实力,觉得刀的力量或可一借才真正出手,一招制敌。
所以小青龙的僵局,或许可借她力量一破。
赤尧想到这,才发现自己其实已经相信她了。
“人在绝对的力量之下臣服是很自然的事情。”铜精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盘子牛肉薄脆,一碗青果煮肘子从外面急吼吼地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说。
赤尧本来极度厌烦定界阁这个不死妖读人心思的法术,往日里常中他的招,今日又着了他的道,不觉有些发怒,在方六梨面前也不好发作,只冷了脸,拿眼睛斜睨了那铜精两眼。
铜精被赤尧一吓,也不敢多说什么了,只躲在方六梨的身后,紧张地喘了几口大气,这才仗了方六梨的势硬着头皮回道:“赤尧妖君防备太低了,你这又不是什么谋财害命的歪心思,你这心思缱绻温柔的很,就像是春风里的桃子一样结在树上毛茸茸的,又可爱又香甜,顺着你的妖气一路铺到门口,我一进来就瞧见了,忍不住就说了出来。”
“铜精,桃子夏天才结。”方六梨神了两指出来,控制着铜精的托盘一路飘到了桌子上,闻着荤腥的气味皱了皱眉头,“你又给他买这些大荤之物。”
铜精道:“丁公子想吃的紧,我瞧他可怜,也不忍心拒绝。”
方六梨道:“明日起换成素的,这样吃下去可不成。”
主仆俩开始拌嘴并且讨价还价,赤尧插了个空向方六梨道谢,方六梨和铜精吵得正热闹,留了一点时间和赤尧摆摆手说不客气,回头继续吵,铜精又开始絮叨,方六梨直接贴上了符。
院里安静极了,赤尧想走,走之前又想起来,转头问道:“方姑娘是什么时候替在下算的?”
方六梨道:“你下午来之前。”
赤尧吸了一口冷气,“方姑娘能先知我来此的目的?那姑娘下午为何不说?”
方六梨道:“忘了。”说完便把书放在石凳上,赤尧瞥到书上写着“赶海后听赤尧絮叨半日”。赤尧闭了嘴,自己走了。
方六梨又提笔写道:“丁昭明煞气解除后心爱荤腥,一日三顿不止。”
书上的字,很快消散干净了。
过了两日丁昭明能在院里坐坐了,方六梨倒是忙的成日里不见人。铜精说方六梨多年未入世,如今亲眼见证了凡世的生活,见什么都好奇,方六梨住在苍山族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六界,果然各大家族都听说过这位常年居于异界的神秘妖女,纷纷派人来拉拢。
方六梨不胜其烦,起初躲了不见人,后来发现天族、巫族、以及居于北山的地生族不肯罢休,尤为难缠。
地生族是花木妖的种族,常年居于北山,北山其实并适宜花草生长之地,那里常年苦寒,冬夏有雪,鲜有人迹,故而那里的花木,极难长成,却好成妖。地生族这一代的族长是黄刺玫花精,大约是唤作茹麻,许是那里生下来都是极难的,所以地生族的人,各个都是自小历经过天择的优胜者,身上都带着一股傲气。
身型如树般笔直挺拔的守卫在方六梨门口站了三天了,方六梨进进出出很不方便,细想了一圈,挽起袖子说:“我还是去封河哪里躲两天吧,合兽最近正好也不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