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 第170章 第一百七十章

树界主当然不是疯了。

祂选人肯定不是乱选，必然有祂的理由。黑翼对于祂来说至关重要，树界主自然要选择一个绝对信得过的人才行。

能让树界主信任，单是德高望重是不够的，得是目标一致，有共同的利益才行。二位者、大荒、源初这些是不能说的，但除了这些，想要打动一名九阶，除非……

“阿福和琅，是兄弟？”玄鹤想起来，当初平安怀里是抱了人的。玄鹤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是因为那时白鹭也只是匆匆一眼，加上那名少年血呼啦擦看不清样貌。如今也是对比了骨相，才发现他和再年轻二十几岁的琅几乎相差无几。

当初他给白鹭具现出小平安的身形也是刻意隐去了阿福，主要就是太血腥了怕给白鹭吓着。

树界主颔首：“是的，他们是双子，阿福也是隐帝的儿子。”

玄鹤眼角一跳，意识到不对劲。

阿福是诡隐的儿子，怎么会被送到缘翎老人那里？即使因为某种不得已的原因，诡隐无法自己教养孩子而必须送走，但阿福可是死了啊！身为父亲，诡隐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打劫一艘飞艇不是侍左一个人能做到的，就像白鹭第一次护送任务那样，侍左有自己的手下。阿福或许不是侍左杀死的，但九阶的报复，才不管什么冤有头债有主，就算全灭都未必能消他心头之恨。

那么作为放走了侍左这些星盗的人，诡隐怎么可能还与树界主和平共处这么多年？

在戴维斯的世界里，缘翎老人与树界主不合人尽皆知，他们之间的硝烟味直到缘翎重新收了一名关门弟子后才逐渐平息。

缘翎和树界主勉强算同一阵营尚且如此，何况身为星盗的诡隐？

等等，如果在诡隐眼里，杀死阿福的人，并不是侍左的星盗团呢？当然就算不是，也不妨碍他迁怒。但，如果杀死阿福的人的身份，需要他隐忍才能完成复仇呢？

只有需要他隐忍，他才不会大张旗鼓的屠灭侍左星盗团，树界主放人的行为才能被他理解，同时侍左才有机会逃出生天。

玄鹤估计当年的星盗团最后只有侍左活了下来，其他人都死的无声无息。不过这都是题外话。

回归正题，当年在场的人中，谁需要诡隐去隐忍？

阿福死的很惨烈，他是被兽类活活咬死的，这也是玄鹤怕吓到白鹭的原因。一开始玄鹤以为是星盗团豢养了某种凶兽，并且他们拿阿福取乐。但如果不是星盗团所为，那……

平安，他可是兽类人！

这简直不思也恐！

但如果这推测成立，那么平安最后死在修罗弯也就有了很好的解释。修罗弯明面上是由执法者看守的大型监狱，是环境恶劣的流放之地，但玄鹤毕竟也拥有九阶的记忆，清楚的知道修罗弯其实也是诡刃星盗团的预备营。

修罗弯里大都是些十恶不赦、但由于各种原因不能直接处死的罪犯，这些人里总有那么些天资卓绝之人，能够突破六阶巅峰的屏障踏入七阶。

然而修罗弯最高就是六阶巅峰，连魔鬼藤也只是半步七阶，而不是真正的七阶。这些七阶上去了哪里？

他们自然是被诡刃星盗团带走了。

到了诡隐手里，这些人只有两条路——第一，向诡隐效忠，接受诡隐的统治；第二，迫于压力不得不成为诡刃的成员，然后像炮灰一样莫名其妙的死在某场战斗中。

所以修罗弯，相当于是诡隐和执法局联手划出的地盘。平安到了修罗弯，缘翎老人可以通过自己在执法局的人脉为平安提供保护，诡隐也一样可以利用自己在修罗弯的人脉算计他。

众所周知，保护一个人，百密总有一疏；而算计一个人，一次机会就足够。

不过要一切顺利，还得有几个前提：首先，阿福是诡隐儿子这事缘翎不知情，否则诡隐再怎么隐忍也没用，缘翎必然有防备；其次，阿福最好有别的身份能够拌住缘翎，让缘翎即使察觉到平安有危险也来不及救援。最后，平安的死，得是个意外，因为只有是个意外，缘翎才没办法去迁怒任何人。

而意外，也是树界主最希望的结果。

玄鹤扯着嘴角“呵”了一声。

以上都是他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但对于他来说，有没有证据也不重要。

戴维斯的世界里，也许因为平安召唤出了审判，又没有玄鹤这个异数，导致树界主不得已亲自出了手，且恰好被缘翎看到，这成为他们多年仇视的原因。

平安杀死了阿福，又被树界主杀死，诡隐的目标只剩下侍佐星盗团的那些星盗。侍佐如何从诡隐的追杀中逃脱仍旧是谜，至少侍佐跟随戴维斯的那几百年里，戴维斯并没有见过诡隐。

盛怒的缘翎其攻击必然是无差别的，可惜戴维斯的记忆有限，他昏过去再醒来就已经回到家族，中间发生了什么一概不清楚。也许是树界主还有点良心，保护了他们这一飞艇普通人吧？

不过现在问题的重点还得是阿福。

戴维斯和白鹭是从五岁那年发生的分歧，那次事件之前的历史是绝对一致的。阿福死亡时也不过十五六岁，按照年龄倒推的话……

原来如此！玄鹤十分确定的问：“除了琅，还有谁？凌？”

树界主看着玄鹤，然后缓缓点头。

尽管明知历史不会更改，玄鹤仍旧再次向树界主确认：“寒界主，是‘念慈’吧？”

树界主稍有犹豫，仍旧点了头。

通常来讲，精神体类人不会向别人轻易透露自己的类型。因为一旦被人知道自己的种类，就很容易顺着这个方向找到他们的依据，进而掌握他们的生死。

但这不包括这几位界主。

就好比联邦公民出门在外习惯用化名起绰号，也习惯隐藏自己的真实信息，正是因为宇宙人种太多，真的有人能根据一些信息画个圈圈诅咒人。然而真正容易受影响的永远是低阶的普通人，高阶反而不太在意。

因为诅咒是有反噬的，目标阶位比自身越高，反噬越严重。如果去诅咒九阶，哪怕只是诅咒人家摔一跤，结果也只能是人家无事发生，自己魂飞魄散。

所以到了高阶，使用真名还是代号，只看自己的习惯。例如缘翎、诡隐，这都是真名。而像平安、阿福、琅、凌，也是真名，只不过他们身上有来自九阶的规则守护，对他们的诅咒会直接转移到九阶身上，等同于直接诅咒九阶，结果也一样是反噬自身。

不过就像高阶们通常不会大肆宣扬“xx是我的真名，是兄弟就来砍我”一样，界主们也不会逢人便说自己是什么类型的精神体类人。最多是有人猜到的话，祂们也不会去否认罢了。

寒界主是念慈，念慈诞生于父母守护子女的执念，所以祂的依据，就是守护孩子。要守护孩子，寒界主必须先有一个孩子，并且这个孩子最好是能与祂的过往有些关联。

阿福和琅是双子，他们的父亲是诡隐，而他们的母亲，则是归位前的寒界主。

所以如果没有猜错，那么寒界主选择的第一个孩子，就是阿福！

不过寒界主刚刚归位，要完全掌握寒界需要时间，加上寒界天寒地冻也不适合养小孩，所以阿福就被送到了缘翎那里。

缘翎是否知晓阿福与寒界主的关系暂且不提，总之，阿福死亡之后，寒界主祂的第一反应不是报仇雪恨，而是需要立刻给自己找到另一个孩子，否则失去了依据的祂就会消散。

按理说最好的选择应该是琅，但不知为何祂舍近求远，选择制造一名新的精神体类人作为自己的孩子。

当然，适不适合只有寒界主自己知道，玄鹤既不是精神体类人，对念慈这个种类也不了解，他觉得造一名精神体类人是个麻烦事，搞不好寒界主眼里，直接选琅才是忘本。

传闻中寒界主在归位十年后曾挑起一场九阶的战争，还从对方手里赢得了大量战利品，其中就有半颗大地之心。毫无疑问，这说的就是寒界主和诡隐。

从时间上看，应该是阿福和琅的母亲死亡，诞生出念慈；阿福被送往缘翎星，念慈则前往寒界修炼；大概五年后，祂彻底掌握寒界，并对外宣布归位；再十年后，阿福死亡，寒界主抢夺大地之心，在寒界制造了凌。

哦，是不是“抢夺”还不好说，毕竟他们的关系挺复杂的。

凌既然也由树界主选中，那么他和阿福必然有联系。考虑到凌是精神体类人，那么大概率他是由阿福的精神体重新凝结而生。

难怪琅和诡隐都喜欢凌，算起来，凌还真就是他们的侄、孙。

那凌管琅叫哥哥，管诡隐叫叔叔是不是串辈儿了？似乎也不能这么说，寒界主论地位和诡隐也算相当，祂的儿子自然可以这么称呼诡隐和琅。不过如果寒界主归位之前和诡隐算夫妻，那寒界主其实跟阿福，琅同辈，但又自称阿福的母亲……

啊，这玩意也不能太较真，毕竟黑翼也差不多，既是平安的继承人，也是缘翎的继承人，从谁那边算辈分儿都不太正经。

鬼圈真乱。

不管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总之，凌和琅就是树界主认为的，与阿福相关性最高的人。凌就不用说了，他本身就是阿福的精神体继承者。至于琅，可能树界主认为身为双子，他和阿福能产生什么特别的共鸣？

玄鹤忽然警惕起来，有问题，大问题！

阿福死亡时树界主在场，平安死亡时祂也在场，所以祂那时候在做什么？总不能是恰好路过！

这一切整个看起来就像是寒界主和诡隐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联手算计了平安，树界主只是一个旁观者，可真是如此？

谁是真正的受益者？诡隐和寒界主吗？当然不是！他们只是为儿子复仇而已！缘翎就不用说了，即使没有黑翼，即使他有机会收回火种，那他也得重新为火种寻找容器，重新开始培养。

反而是树界主，分明置身事外，却成功除掉了心头大患，祂才是真正的受益者。

如果没有黑翼诞生的话。

不，也不能这么说。

相比于制造各种意外杀死所有的裁决候选，对于树界主来说，黑翼这样没有最终审判的裁决者才是真正的利益最大化！

玄鹤微微抬头看向树界主，祂面容温和，眉目间带着悲悯的神性。

这是世人惯见的模样。

“你怎么做到的？”玄鹤问：“那么多‘意外’，总不能都是真的意外。”

“您在说什么呢？”树界主微微偏头，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丝疑惑：“谁真的能算无遗策呢？何况意外，自然没人能提前预料。”

玄鹤心想自己多余这一问。

树界主怎么可能承认呢？

平安杀死阿福这事很蹊跷，正常情况下几乎不可能。无论是幻术、源力干扰还是药物，必然会留下痕迹。缘翎、寒界主、诡隐都不是泛泛之辈，怎么会看不出来？

而消除所有痕迹的办法，自然是将那一带的所有物全部销毁。可实际上呢？无论哪个世界，一飞艇的人都好好的，连星盗都活下来了一些。而无论哪个世界，都没人把阿福之死算到树界主头上。

玄鹤仍然不相信是真的意外，否则树界主为何出现在那里？

戴维斯的世界，树界主出手是因为平安召唤出了审判。假如平安当时没有召唤出审判，假如平安当时不知为何忽然狂化，不分敌我的攻击身边的人，会有什么后果呢？

阿福一定还是会死，紧接着就是这一飞艇的普通人。然后，他会被五阶的侍佐杀死！缘翎即使来的再快，恐怕也只能看到自己的弟子被一名星盗击杀的结果。

但平安召唤出了审判，树界主就坐不住了。

戴维斯的世界，树界主毫不犹豫的出手，宁可承担缘翎的怒火也要主动杀死平安。不只是缘翎，还有大荒。树界主直接对候选人出手，极有可能引起大荒的瞩目，这对祂来说极为不利。

但祂或许别无选择了。

寒界主和诡隐顾忌缘翎，平安又有审判在手，他们未必能在平安成年前将他算计致死，而且树界主也未必能在平安成年之前再找一个完美的“意外”。对祂而言，那时候出手，或者之后出手被抓到把柄，似乎并没有太大差别。

而在这个世界却不同，这里多了他玄鹤这个修正者！

修正者的权限大多是为了遏制裁决者，虽然也可以利用权限获得便利，但对整个世界影响其实不算很大。如果说有什么最大的作用，那恐怕就是驳回裁决的最终审判了。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树界主从那时起，就已经诞生了养一个没有最终审判的裁决者的念头？

反正如果是在玄鹤活着的时候来了个最终审判，无论如何他肯定是要驳回的。管他类源初有没有到阈值呢，自己活命才最重要。

树界主已经抹灭了好几任裁决候选，没有人比祂更清楚，候选人一代比一代不好对付。到平安这里，他甚至能在尚未完全继任的情况下召唤出审判，那下一任呢？结果不正如此吗，黑翼一出生就是裁决者，这谁能防的过来？

在这个世界，树界主恐怕要的就是一个完整的裁决者。

当然，由于阿福的原因，为了保证寒界主仍然与祂一心，所以裁决者可以是平安，但最好换一个。

玄鹤轻出一口气。

从结果来看，所有事件发展的走向都对树界主最有利，很难相信祂能纯粹凭运气躺赢到现在。

如果不是有两个世界做对比，寄生在白鹭身上的玄鹤更没资格窥得任何蛛丝马迹。即使是现在，这一切也只是根据结果逆推而来，属于猜想罢了。

他甚至怀疑树界主所说的，所谓“终结者是意外”也是撒谎。这不是显然吗？祂早就做好准备了！无论是收取缘翎的涅槃之力，还是应对能够看透人心的应召，祂甚至敢正面迎接裁决的审判！

就祂干的那些事，要是毫无准备的摊开在裁决者或者终结者面前，那不彻底完犊子了吗？哪是一个“渎职”、“剥夺第二位守护”就能打发了的？

说实话黑翼给树界主定的罪其实挺轻的……

当然还有好多疑点玄鹤也想不通，比如缘翎为何在那么关键的战场忽然陷入内心不可自拔、比如平安死亡，黑翼诞生时树界主做了些什么、还比如，诡隐知道多少。

按理说大荒啊、源初啊这些事是不能给别人知道的，但树界主阳奉阴违了这么多年，谁知道祂怎么想的？迈瑞肯一战后，力竭的玄鹤是被诡隐带走的，这简直太及时了，他在那边藏了多久？玄鹤察觉不到诡隐是因为没这个实力，树界主可不是。

即使当了数百万年的死敌，玄鹤也摸不清树界主的想法。

玄鹤将目光转向水晶盒。

树界主选择诡隐，除了凌、琅、阿福这一层关系，是否因为诡隐也知道了一些不该他知道的东西？他们现在，难道在合作？

想不通！

玄鹤缓缓收回思绪。

他虽然继承了戴维斯几百万年的经验和记忆，但不要说树界主这样的老妖精，就算是那些老牌九阶眼里，顶多算是一个小辈。揣测他们的想法，其实是折磨自己。

玄鹤甚至怀疑戴维斯所谓的“死敌”也是单方面的，那个世界的树界主根本没把戴维斯放在眼里。

而现在，玄鹤跟着白鹭也就几百年寿命，顾好眼前才是正经。至少从自身的利益来看，就算不提和树界主的交易，把黑翼盘活也是一件有利无弊的事。而关于他猜测的那些东西，也得守口如瓶——不能让诡隐对树界主产生怀疑，否则便会横生枝节。

阿福之死的凶手，只能是平安！

玄鹤感慨一声：“才管你要八百年，真是亏麻了。”

“您可别折腾我了，”树界主苦笑一声：“再加班下去我就要猝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