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未央 第79章 第 79 章

果不其然，寿宴过后，窦太后留了两个外孙女在宫中小住。陈阿娇才住了两天就受不了地出宫归家了。

原因无他，窦太后留了好几家来给她祝寿的宗室夫人，欲将家中适龄的小郎君与她介绍一番。

陈阿娇本就不耐烦应付，再加之心中或许真的存了什么别的心思，匆匆辞别窦太后就归家了。

窦太后倒不是责怪外孙女，只是急她的婚事，“这孩子怎就一点也不在乎......”

恰好遇到景帝来请安，窦太后不知怎地就生出了一股邪火，全撒在了景帝身上。

景帝倒也不全无辜，只因他说了一句“小十一虽说与阿娇差的有些大，但阿娇若是等得......”

还未说完就被窦太后拍了案几，一通数落。说他不上心，敷衍了事，不懂女人的年华何其珍贵云云......

来了椒房殿探望薄皇后的凌月自是没有看到这一幕，也庆幸没有看到，不然舅舅恐怕会觉失了面子。

虽然薄皇后对待凌月一如既往的温柔，可凌月还是注意到了她眉间那股散不去的阴郁。人也会时不时地失神，目光不知落向了哪里。

凌月担心地握住了她的手，“舅母......”

薄皇后这才回神，笑着摇了摇头，“舅母只是有些累了。”

“那月儿扶舅母回寝殿休息。”

薄皇后深知她的累是心上的累，是对这宫中尔虞我诈的倦怠，是那想说又不知向何人说起的痛苦......

可这些又岂是一个小儿能够理解的。只是不忍拂了这张关切的小脸，薄皇后终是点了点头。

凌月只着小衣被薄皇后搂在塌上，本是陪着薄皇后休息，可到最后她自己却有了困意。

薄皇后见她一副早已睡意朦胧却还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的样子，心中终于有了些许暖意。

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哄道：“月儿乖，快快睡吧。”

却被凌月紧紧攥着衣襟，小声呢喃了一句，“舅母...我害怕......”

“月儿不怕...你与我终究是不同的...太后与陛下都极为疼爱你，就像姑祖母在时，也曾是我最大的倚仗......”

在薄皇后低低的声音中，凌月终是抵挡不住汹涌而来的睡意，没一会儿就歪着头，呼吸变得清浅起来。

薄皇后眼神慈爱地给她抚平了小衣上的褶皱，又看了她几眼，方才批衣起身。

帐外的阿行见薄皇后掀帐走出，忙上前，“殿下......”

薄皇后制止了她，待到走远了才交代人，好好守着小翁主。

她则是带着阿行等侍候的人一路出了椒房殿。

本是因为心中烦闷随意走走，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莲池。

满塘的莲花早就随着秋风的袭来花瓣散落在水中，一片衰败的景象。

阿行担心薄皇后触景伤情，刚要上前，却听薄皇后道：“采些莲子回去吧。虽有些老了，做成莲子羹还是使得的。我瞧着月儿可能有些上火，正好给她去去火。”

听得吩咐，侍女们上了船，选着品相好的莲蓬采摘，很快就堆满了半个小船。

站在岸边的薄皇后看着侍女们忙碌的情景，终于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

只是这份惬意很快就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

“皇后倒是有闲情逸致来采莲子，太子妃如今可还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呢。”

微扬的嘴角立刻凝固在脸上，薄皇后动作僵硬地看向来人，“栗...栗夫人...我已经说过了，太子妃的事我并不知情，更非是出自我的指使。还望你慎言。”

栗姬冷笑道：“辩驳的话谁都会说，本夫人可不信一个小小的侍女竟能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究竟是皇后你的无能还是有心放纵，就只有皇后你知道了。”

“我若是皇后你，早该羞愧地向两宫请求废去皇后之位了。既未有诞育子嗣之功，又无掌管后宫之能，怎好再舔居皇后之位。”

薄皇后被栗姬的咄咄逼人逼得后退了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大胆，栗夫人...你逾距了。我便是不得宠，也还是皇后。还轮不到你一个姬妾以下犯上。”

姬妾两个字深深地刺痛了栗姬的心，让她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愈发妒恨，口不择言起来。

“皇后...呵呵...一个无子无宠的空架子皇后......若不是迫于当初的太皇太后的压力，你以为你这样寡淡的颜色能入得陛下的眼。便是太后也并不见得多满意你。哦，对了......”

说到这里，栗夫人得意一笑，“你恐怕还不知道吧，这么多年你都没有诞下一儿半女，不是你不中用，而是太后不允许你诞下嫡出的皇子......”

薄皇后有一瞬间的惊颤，很快又摇头，“不......我不相信，太后没有理由...污蔑太后，栗姬你可知罪......”

栗姬轻蔑一笑，又往薄皇后身前走了几步，逼得薄皇后再次退后，却被栗姬一把扯住，“梁王不就是最好的理由吗......”

趁着薄皇后心神大乱的瞬间，栗姬又附在其耳边蛊惑般地小声道：“你可真是愚蠢又可怜，被太后算计的连做母亲的机会都没有。但是凭何太后却能高高在上的享受天伦之乐呢？该让她也尝尝那种剜心之痛，不是吗？”

薄皇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椒房殿的。只觉得浑身冰寒，胸腔却像被火灼般引得人喘不上气来。

正在打盹的侍女见到踉跄着走来的薄皇后忙急急行礼。

却被薄皇后抬手挥退。

偌大的宫殿，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和凌乱的脚步在回响。

猛地掀开帷幔，锦绣堆叠间一张安然纯真的睡脸一下子撞进眼底。

薄皇后缓步过去，又缓缓坐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张小脸，只是眼中却不复往昔的慈爱，只有浓浓的恨意在翻滚。

不知何时，手已抬起，覆上了那细细小小的脖颈，只要她稍一用力，那乖巧的小人儿便再也不会醒来。如此好教一些人知道何为剜心之痛，愧悔对她所做之事......

回到自己殿中的栗姬，脸上却不复刚才的张狂，反而有些忧心。

她凭着一时的冲动将那件秘辛透露给了皇后，若被太后和陛下知晓了，便是不会要了她的性命，她也不会有任何好果子吃。

想到这里，栗姬忙令人去请太子。只是还未等人走出殿门，又开口将人叫住了。

“不用去请太子了，叫人盯着皇后，有任何不对，立刻汇报给我。”

急匆匆追着薄皇后回到椒房殿的阿行，发现侍女都被遣到了外面，心中愈发不安。

思量了一下，拼着被皇后责怪，也冲着殿内大声开了口，“殿下，奴等摘下了不少莲子，这就进去给您挑选？”

正是阿行这一句呼喊，唤醒了完全沉浸在仇恨中的薄皇后。

薄皇后颤抖着收回手，看了看依旧睡得香甜的凌月，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她刚刚是在做什么。

薄皇后不由得两手覆上脸，哽咽声顺着指缝一点一点地流出......

正在阿行犹豫着是否再次开口时，殿门被从里面打开，薄皇后神色倦怠道：“待翁主醒来，便将其送回长乐...宫吧。就说我精神不济，无法再照看她......”

不等阿行开口，就被薄皇后制止了，“行了，就这样吧。”

凌月刚一醒来，就被侍女簇拥着回到了长乐宫，连薄皇后的面都未有见到。

凌月问起时，阿行只说皇后精力不济，便再未多说。

而凌月在椒房殿的这些时日，确实见到的是满脸疲惫的皇后，一时未有多想，只说让舅母多休息，改日再来拜见。

恰巧景帝在窦太后这里，听说了薄皇后身体不适，离开时，转道去了椒房殿。

只是对于景帝的到来，薄皇后并未像以往一样，表现出任何欣喜，反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以至于景帝几次唤她，方才见她回过神来。

景帝也失了再待下去的兴致，就在他要走时。

突见薄皇后跪了下来，“陛下且慢，妾有一事，还望陛下解惑。”

虽然有些突兀，景帝却并未多想，只道：“皇后有事直说便是，不必如此。”

薄皇后却推开了景帝欲要扶起她的手，依然挺着脊背跪在那里，眼神中透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摆休的坚定。

不知何时，景帝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还未等他多加思考，便听得薄皇后道：“陛下，您可知，妾多年未有子嗣，非是妾不中用，而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人便是...太...后......”

太后两字还未完全出口，就被景帝喝止，“住口，朕看皇后你是癔症了。朕怜你膝下空虚，便不计较你这次的胡言乱语。再让朕听到此等不敬的话，你的皇后之位就别坐了。”

“皇后之位......呵呵......妾到如今，也只剩了这一个冷冰冰的皇后之位。妾懦弱了一辈子，如今也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其实妾听得此事时，也只是怀疑。只是见得陛下如此急于掩饰的样子，那大抵就是真相吧。妾给予了陛下全部的信任，惟愿我的郎君能还我一个公道。只是......”

薄皇后惨然一笑，“陛下，您早知此事，却不阻止，眼睁睁地看着我永远失去做母亲的资格。或许您也参与了其中......”

“朕又如何不想要嫡子。”景帝终是被触动了心弦，不再一味想着遮掩，“只是等朕发现的时候，早已成了定局。”

“呵呵......您也想要嫡子......可是没有嫡子，您还会有其他的孩子，所以对您来说嫡子也不是那么重要，妾也是随时都能舍弃的......”

在这一刻，薄皇后彻底的感到心灰意冷，“陛下，请您废去妾的皇后之位吧。”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到底是多年夫妻，景帝在这件事里又心中有愧，只得压下心中的烦躁安慰道：“朕早就说过了，朕不会因为你无子而废后。只是这件事你也不许再多提。皇室不能有此污名。”

薄皇后嗫嚅着嘴唇，却眼神空洞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景帝别开头，终是软和了语气，“皇后你歇息吧，朕得空了再来看你。”言罢，就大步走了出去。

殿外。

阿行冲着景帝行礼，待得景帝的背影彻底看不见之后，才起身匆匆回到殿内。

一眼就见到瘫坐在地上，一脸死寂的皇后。

惊痛着扑了过去，“殿下，您这是何苦......”

薄皇后却笑着喃喃道：“终究是大梦一场空啊...真是可悲...呵呵...哈哈......”

第二日，就传出皇后病了的消息。